长安,弘文馆。
自上一次,李世民考校之后,这边学风有了明显的变化。
如今,每间学堂里,都有专人负责记录学子的入学情况,课业成绩,甚至于礼仪妆容。
往日学生翘课的场面,几乎尽绝。
一大清早,魏叔玉在家中用过早饭,便来到了这边。
这几日,为了研究更为厉害的火药配方,让他绞尽了脑汁。
不是都说,一硝、二磺、三木炭吗?
为何他按照这个比例配出来的效果,还是不太行?
他在家里,试了几次,便不敢再试了。
因为他怕试下去,整个家说不定都没了。
眼下长孙冲几人还关在牢里,他一个人在这边便觉得无聊起来。
回想起这段日子的点点滴滴,魏叔玉还是比较满意的。
魏征自从担任秘书监后,不知因为公务缠身,还是别的什么,喷人的次数,明显少了许多。
再加上有魏书瑾和魏书琬配合,许多费力不讨好的奏折,都被魏叔玉秘密处置了。
如此一来,魏征与同僚们的关系,明显改善了许多。
再加上和长孙家,房家,程家又一起做了生意,也算是有了利益捆绑。
魏叔玉没有天真的认为,以后这些人真能赴汤蹈火,为魏家做些什么。
可至少以后魏家要是真有了麻烦,这些人起码不会冷眼旁观。
至于那个太子……
想到这里,魏叔玉叹了口气。
几次接触下来,说实话,不论是心机还是临场反应,这位太子似乎都不是他弟弟李泰的对手。
可是熟知历史走向的他很清楚,魏家迟早是要被陛下强行绑定在东宫这艘船上的。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让太子不要做出傻事,从而把魏家拉下水。
不过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毕竟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很多事情都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比如那位燕州王罗艺,明明该于贞观元年造反的,竟然直接提前了一年。
历史上记载,李世民是贞观三年才开始在太极殿听政的。
可眼下,李世民早早地就搬了进去。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蝴蝶效应?
反正一切小心便是了。
趁着先生教书还没来,魏叔玉打了个哈欠,便在一旁补起了觉。
与此同时,在弘文馆的另一处房间里。
一个身穿儒服的男子,正坐在桌前,弹奏着一张古琴。
自从编撰完《氏族志》后,崔浩坚便每日看书,访友,一副闲云野鹤的做派。
反正朝堂上的山东士族,已经占据了一些重要席位。
那么他在明面上撑不撑场子,已然不重要了。
既然被李世民否定了仕途,那便做个富家翁也不错。
距离《氏族志》交上去,已经有几天了。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着李世民那边给出评价,然后离开这里。
崔浩坚拨弄了几下琴弦,一阵唏嘘。
说实话,他是不想离开长安的。
天下又有谁不喜欢长安的繁华呢?
只可惜他自诩为千里马,那李世民却不是真伯乐啊!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来人,崔浩坚嘴角多了一抹笑容。
这些年来,多亏了有此人替他崔家打理商行,现如今,他就算被罢官返乡,亦是没有后顾之忧。
“何九,老夫不是说过,白日里不要到这里寻我,你怎么忘记了?”崔浩坚笑着说道。
毕竟他自恃弘文馆先生的身份,与商人往来,确实有碍观瞻。
可那何九却是一脸焦急之色,顾不上见礼,急冲冲地说道:
“东家出事了!咱们商行被人封了!”
“怎会如此!”
闻言,崔浩坚脸色剧变,整个人哪还有之前的气定神闲,一下子慌了起来。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故作镇定后,才问道:
“莫非平日里你那些营生没有收拾干净?被人抓住了把柄?”
何九连忙摇头道:
“小的按照您的吩咐,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从没有出过岔子啊!”
“嗯?那他们封店的缘由是什么?”崔浩坚诧异道。
何九看了崔浩坚一眼,才结结巴巴说道:
“来封铺子的那人说,咱们商行涉及重案,在尚未缉拿首犯之前,为了不走漏风声,故此暂停营业。至于什么时候能恢复,就要看……看朝堂啥时候抓住凶手了……”
“什么!”
闻言,崔浩坚微微一愣,旋即脸色变得涨红。
他算是看出来了。
什么缉拿真凶,不走漏风声!
全特么是唬人的鬼话!
这明显是蓄意报复啊!
可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对《氏族志》不满意吗?
崔浩坚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他已经把李氏皇族的排名,抬到了第三等的高度了啊!
要知道按照以往,李氏早就排在十名开外了。
莫非陛下还不知足?
难道还要排在我山东士族的前面不成?
那不是痴人说梦嘛!
崔浩坚脸上带着满满的优越感。
想到商行被封,顿时又心如刀绞起来。
那可是日进斗金的买卖啊!
似乎在做了某个艰难的决定,崔浩坚的神色变得疯狂起来。
“好!既然你李世民不仁,可就别怪我崔家不义了!”
说着,他看向何九,吩咐道:
“你去找到城中其他商行的东家,就说计划有变,让他们提前起事,出了任何事情,我清河崔家一力承担!”
“额……”
何九面色复杂得看了自己东家一眼,终究还是点头离开了。
房间里,崔浩坚又开始弹起了古琴,待到曲终时,竟然一把扯下琴弦,摔在了一边。
透过窗户,远处皇城宫殿的轮廓,若隐若现。
崔浩坚看了很久,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这一次,老夫定要让你知晓我山东士族的厉害!希望陛下,可千万别低头啊……呵呵……”
……
秘书省。
最近一段日子,魏征觉得自己过得很辛苦。
自那日连同褚遂良借钱买下盩厔那边的荒地后,他就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尤其当看到长孙家,房家,还有程家的大人,更是有了退避三舍的冲动。
没办法,谁叫自家儿子,闯下如此大祸!
好在他和褚遂良几人,已经将那边的土地买下了一部分,这样一来,也能让儿子少造些孽了。
可让魏征感到奇怪的是,每次他正要躲避那些人的时候,对方反倒隔着老远,就追了上来。
对他还是一阵嘘寒问暖,丝毫不提银子的事情。
如此一来,越发让魏征惭愧了。
到了最后,他也只能认为这是那三位大人,高风亮节,气宇恢宏,视钱财如粪土,才不愿与他计较。
尤其是程知节大人,见了自己,竟仿佛见了家中长辈一样,那客气的,硬生生让魏征产生了一丝错觉。
两人不似同辈,更像是爷孙。
试问在这种情况下,他又如何再好意思,参奏人家。
唉,说到底还是儿子不省心啊!
魏征叹了口气,坐在官署外的空地上,吹着冷风。
此时正值晌午时分,到了进食的时候。
不少官员三三两两的,拿着自家带的东西,聚在一起边吃边聊。
魏征从袖子里拿出一根芹菜,如今的他,连醋都舍不得买了,就这么喝着凉掉的茶水,就着芹菜,咔哧咔哧地嚼着。
这时,褚遂良和几个同僚也走了过来。
这些人,有的拿着萝卜,有的拿着酱菜,都聚在魏征周围,安安静静地吃着。
看着这些人,魏征心中不由一酸。
因为他们都是上一次借钱给自己的好友。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另外一圈出身较好的山东士族子弟。
那些人一个个手里拿着鸡腿,铜锅里炖着羊肉,吃吃喝喝,充满着欢声笑语。
肉香味隔着老远便飘散过来。
魏征这边几人肚子里,顿时咕咕作响。
“连累诸位如此狼狈,此乃魏征之过也!”
魏征看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其他人连忙起来还礼,表示没有关系,既是好友,自当同甘共苦。
可越是如此,魏征心中越是难过起来。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思量片刻,一咬牙,直接站了起来。
“诸位稍等,魏征去去便来!”
说着,魏征不顾褚遂良等人的阻拦,一口气来到了大街上的一处当铺里。
“啪!”
他取下玉佩,放在柜台上,神情有些不自然道:
“来人,老夫要……要当了此物!”
“咯吱”一声,柜台后面出来了一个年轻小厮,拿起魏征的玉佩看了又看,最终不耐烦道:
“十贯钱!”
“什么!怎么才十贯!”
魏征瞪大双眼,一脸地不敢置信。
“你好好看看,老夫这可是家传玉佩,上好的蓝田美玉,怎么说也得换个百八十两银子吧!”
“一百两银子?你丫再不去抢呢!”
闻言,小厮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指着门口说道:
“现如今闹了钱荒,只有钱才是硬通货,你这玉佩是不错,可换不来钱,屁用没有,不信你试试,看看出了这门,你这东西能换来一袋米不!
你这东西再好,可惜老百姓不认啊!”
“嘶!”
听到这话,魏征如遭雷击般愣在了这里。
他也听闻了钱荒的事情,却没有想到,竟然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老头儿,你这东西还卖不卖啊!不卖的话,还请让让,别耽误我们做生意啊!”
听着小厮催促,又想起官署那边,那几位同僚的窘境。
魏征深深吸了口气,一把将玉佩推了过去。
“十贯就十贯!老夫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