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下,秦军战旗肆意在空中招展,十多万将士挺立如松,身上黑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凌厉的冷光;那股威武之势,仿佛要把面前这座城池吞噬掉。
城头上,李佑脸上无一丝血色,手指紧紧抠住城墙边缘,指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似乎要将墙上石块都捏碎一般。
他瞳孔中映射出密密麻麻的秦军身影,那恐惧与震惊交织的情绪几乎要溢出眼眶。
上个月韩振叶兵临长安时,由于秦军人数不多,李佑还能保持少许淡定。
可如今令狐承全军覆没,连凤翔都落入秦军之手。
李佑实在想不到办法,如何化解眼前的危局。
他身后的众多大臣、武将、宗室等人,虽神色各异,但大部分人都清楚一件事。
魏国完了!
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们已经开始认真思索,在新的帝国里,自己该待在什么样的位置。
不过,一个历经百余年的王朝,总会存在些忠贞之士。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人不愿放弃。
“陛下,长安粮草充裕,城内尚有两万余禁军。等河东的薛世行将军,武威的郭坤将军带兵赶到,仍有希望击退秦军。”刑部尚书薛文凯沉声道。
李佑僵硬的点了点头。
至于北边的延州,月初时就没了音讯,估计早就降了秦军。
“臣已于数月前在城内招募青壮,并严加训练,皆可协助守城。”兵部侍郎张苑惟道。
“好,辛苦爱卿了。”李佑勉强赞道。
他不想在城墙上呆下去,把防务托付给了禁军副统领孙奕,以及兵部的官员,然后摆驾回宫。
见皇帝都走了,其他人也纷纷离去。
有的步伐沉重,有的面无表情,也有的神色愤恨,边走嘴里边嘟囔着。
而在城下不远处,却是截然不同的情形。
秦军一众将领,兴致勃勃望着面前巍峨的长安城,谈笑风生,心情甚是畅快。
“不愧是邢国公,用兵有如神助。”齐景云抱拳道。
韦睿淡然一笑。
“城内不愿投降,大军是否现在攻城?”齐宗洋问道。
韦睿轻轻摇了摇头。
长安城内士卒、百姓众多,粮草总有吃完的一天,他并不着急。
对秦军而言,当前还有一处重要的地方,需尽快拿下。
潼关,刚刚结束了一天的战斗,秦军缓缓退去。
与往常不同,魏军今天明显缺乏战意,潼关差点被秦军攻克。
守将裴振阳面色难堪,怏怏然回到了宅邸。
早上秦军进攻前,大声高呼令狐承战败,长安城已被包围。
魏军将士闻言,心中半信半疑,匆匆跑去找裴振阳核实。
裴振阳本想说秦军是在造谣,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给出解释。
如今的他,同样陷入茫然。
众人见他这副表情,顿时明白了。
从士卒到将领,皆有些不知所措,哪还有心思打仗。
不久,韩振叶、魏瀚辰率秦军八千步骑,从长安的方向径直杀往潼关。
这下子,潼关东西两侧,皆有秦军来袭。
为了进一步给魏军施压,韩振叶掐断了从华阴到潼关的粮道,永丰仓的粮食全落入秦军之手。
九月十三,杨叶秋派人送去了李昭的亲笔信。
在信中,李昭承诺秦军不会滥杀俘虏,并会继续重用裴家。
裴振阳见事已不可为,一声长叹后,下令打开潼关大门,放秦军入城。
杨叶秋迅速遣士卒控制了潼关。
关中和关东之间的通道,彻底被打通。
杨叶秋并未带兵前往长安,而是杀往位于王屋山的轵关陉(位于河南济源),准备从那里直扑临汾。
与此同时,当秦军得知薛世行离开了上党,意图救援长安。
于是石艾立刻携军从洛阳北上,穿越太行山南部山脉,进攻晋城。
这一天,长安上空乌云密布,紧接着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滴打在城墙上、街道上、屋顶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是大自然为这座孤城奏响了一曲宁静的乐章。
这场清凉的雨水,洗去了守军身上的疲惫和焦虑,让他们暂时忘记了城外的十多万秦军。
然而,好比天气总归会变晴,人们也早晚要面对现实。
哪怕现实残酷无比!
孙奕不断往城外派人,打探郭坤和薛世行带兵到哪了。
他们是长安城最后的希望。
魏帝李佑夜晚常常失眠,有时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从噩梦中惊醒。
皇后窦月瑶一直陪在他身边,频频以泪洗面。
太子李文景这些天疯了似的,不断要求李佑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皇宫里,一开始是太监、宫女,慢慢的,连一些地位较低的嫔妃,也带上珠宝首饰,不管不顾地从宫中逃离,唯恐破城后被牵连到。
大臣们,仅有少数人在处理政务,其他人早已闭门不出。
原本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街道,如今空无一人。
此刻的长安城,处处可见亡国之相。
昔日的繁华与喧嚣,宛如一场绚烂的梦境,随风而逝。
九月下旬,魏将薛世行领三万士卒,经过一番长途跋涉,从蒲津渡口过黄口。
正当他火急火燎奔赴长安时,被刘浩彦、齐景云联手阻击于冯翊(陕西大荔县)以北,迟迟无法前进。
薛世行心忧长安的情况,屡次发起挑衅,可秦军始终避而不战,双方就这么对峙着。
薛世行此次是轻装疾行,军中携带粮草不多。
于是他派人去附近城池筹集粮草。
没曾想,周边各城均拒绝魏军入城,更不愿提供粮草。
薛世行震怒不已,直接派兵抢粮。
而另一路,由武威守将郭坤率领的援军;当听说潼关失守后,立刻驻足不前,郭坤认为死守长安城毫无意义。
他派出数十名斥候冲破秦军拦截,望城内射入一封信。
内容是劝说李佑尽快离开长安,巡幸凉州。
至此,城内王公大臣、士绅豪强,最后的念想被撕得粉碎。
所有人都明白了,根本不可能再有援兵。
谁也救不了长安城!
九月二十七,天气微凉。
太阳被遮挡在云层之后,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种灰暗而沉闷的色调,让人感到压抑和窒息。
这一日,李佑独自去了太庙;他跪在历代先祖的牌位前,痛哭流涕。
当天中午,丞相窦沛、兵部尚书独孤楚宣、侍郎张苑惟、刑部尚书薛文凯,禁军副统领孙奕,一同前来拜见李佑。
皇后窦月瑶,以及部分宗室中人也在场。
殿内,众人面色异常的凝重,时不时传来哭泣声。
“陛下,秦军势大,长安城难以久守,末将愿掩护你前往凉州。”孙奕眼眶湿润,双手伏地。
“去了凉州,就能避开秦军吗?”李佑苦涩道。
孙奕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以李昭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丞相,朕该何去何从?”
窦沛神情复杂,自从令狐承战败后,他很少在朝中发言。
他本想劝李佑尽早逃出长安,以图将来东山再起。
但他又很清楚,哪怕真去了凉州,以李佑和诸皇子的魄力,顶多苟延残喘,很难不被秦军消灭。
大魏亡国已定!
作为历经两朝的老臣,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悲凉。
深吸一口气,窦沛缓缓跪下,望向面前的李佑,说出了最无奈,也是最不愿说的话。
“陛下,降了吧。”
他的声音颤抖而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