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二十五年,机缘巧合下,为父投奔了陛下;一开始是跟着王子辰做事,后来王子辰惹怒了陛下,被关了起来。黑虎岭上诸多杂事,主要是我和范硕协助陛下处理。”
书房内,邓信轻抿一口茶水,继续说道:“为父自幼饱读诗书,随着昭武军日渐强大,也想过辅佐君王,为江山社稷出谋划策,为百姓谋福祉。”
长子邓奕晗面露不耐,他根本没心情听下去。
皇帝未经过紫薇阁,直接通过报纸,将邓信被贬一事公之于众。
如此做法,显然是一点面子都没给邓信。
“岁月如梭,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七年。”邓信轻叹道。
邓奕晗愈加烦闷,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些还有何意义。
在他看来,当下情况,父亲要么尽快申请外调,要么干脆辞官归乡;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自保。
“你可知最近两年,为父为何屡屡惹怒陛下?”
“儿子不知。”
“夷陵之战时,有一次为父去汉中筹集粮草;发现汉中除了首府南郑,其它地方几乎寥无人烟。”
“汉中屡屡爆发大战,人烟稀少实属正常。”邓奕晗道。
“数年战争,拖垮了整个蜀地,早已不复往日的繁华;直到今日,成都的人口也没恢复到齐国时的七成。”邓信感慨道。
邓奕晗双眉微蹙,他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当即出言反驳。
“一统山河,乃万民所向。只有早日一统天下,百姓方可安居乐业。”
“百姓安居乐业?。”邓信勾唇讽笑,“你真的以为会实现吗?当今天子之好战,远超历代帝王!”
“父亲!”邓奕晗瞪大眼珠,声音突然拔高。
他已经看出来了,父亲理念和皇帝严重相左;更糟糕的是,两人或许早已不信任彼此。
一想到此,邓奕晗愈加焦急。
邓信要是出事,遭殃的可不只有他一人,搞不好整个邓家都会受到连累。
邓奕晗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他可不想下辈子在牢里,或蛮夷之地度过。
“对我家来讲,金陵已成是非之地,当速速离去。”邓奕晗苦苦劝道。
邓信摇了摇头。
“近来朝中又多了些新人,若为父此次离开了朝廷,恐怕日后难以再回来。”
邓奕晗心中恼火,猛然站起身来。
父亲不愿离开帝都,到底是心系天下百姓,还是不愿放下手中的权柄,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邓奕晗顾不得什么礼数,直勾勾盯着邓信。
“父亲难道不明白吗?陛下之所以没有直接罢免父亲官职,是希望您能主动上奏请辞,君臣之间,保留最后一丝颜面。”
可无论他说什么,邓信始终不为所动。
邓奕晗心里渐渐陷入绝望,嚎啕大哭后,离开了书房。
当天晚上,范硕来到了邓信府邸。
“你怎如此愚蠢,还不赶紧上表,然后离开金陵,难道真要死在这里吗?”范硕毫不客气道。
他很了解皇帝,所以不可能为邓信求情;可两人毕竟相识多年,还是希望邓信能躲过一难。
邓信面无表情从书架上,拿出一个信封。
“这是子辰从崖州寄来的信,你不妨打开来看看。”
范硕打开信封后,只见里面是一张白纸。
纸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范硕微微眯起眼睛,眸底划过一抹异色。
邓信一声苦笑。
“若我猜的没错,此番降职,正是和此信有关,陛下觉得我知情不报;可我又能怎么办呢,若把这张白纸交上去,陛下定会以为我在糊弄他。”
交或不交,邓信都有错,这是个死局。
这封信真的是王子辰写的吗?范硕不免有些怀疑。
如果不是,表明有人利用皇帝对邓信的不满,在暗中推波助澜。
一时间,范硕也猜不出所以然来。
不过嘛
他还是觉得,哪怕没有这封信,皇帝也不会再重用邓信。
裂痕一旦产生,便如同深渊横亘,难以再复原如初。
更何况,范硕早就知道,邓信平日里过分关心太子,这点早已惹怒了皇帝。
见说不动对方,范硕不再纠结,随即离去。
几日后,朝中有数名大臣相继上奏弹劾邓信,称其恣意妄为,居心叵测。
李昭“无奈”下,降旨将邓信除爵,并贬去岭南,担任邕州(南宁)太守。
邕州境内蛮夷众多,且此地和交趾接壤,形势向来复杂;邓信全家迁往此处,无诏不得离开。
原以为皇帝会将邓信处死或幽禁,这个结果出乎大部分人预料。
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还是说皇帝顾念旧情。
外面众说纷纭
范硕、褚子清、杨智等一众元勋重臣,对皇帝的处置,皆甚是赞同。
历朝历代,开国帝王兔死狗烹之事屡见不鲜。
王子辰、邓信虽先后被贬,但李昭称帝后,迄今为止,尚未杀过一个功臣,这让众人不免放下心来。
然而,邓信却不这么想。
金陵城外,凉亭内。
他对前来送行的范硕道:“将来,陛下若真的统一了天下,恐我难逃一死。”
“邓兄多虑了。”范硕安慰道。
邓信凄凉一笑。
七年了!
头发半白,皱纹深了许多。
竟然是这么一个结局。
不甘、气愤、落寞等各种情绪,在他眼中聚集、交织。
邓信不再言语,转身准备离去。
范硕突然将他叫住,“邓兄可曾去过北方?”
邓信摇了摇头。
在上黑虎岭以前,他生平只去过汉中、蜀地。
“怪不得。”范硕眼神深邃而复杂。
邓信不知范硕什么意思,没心思问下去;拱手一礼,随后上了马车,向南方驶去。
回城后,范硕立刻进宫见了皇帝。
御花园里,他把和邓信之间的对话,完完整整讲了一遍。
“看来,他还是不知道错在了哪里?”李昭轻笑道。
范硕微微垂头,“邓信虽熟读圣贤书,行事却略显迂腐。”
“仅仅如此吗?”李昭意味深长道。
“臣。”
“此事到此为止吧!”李昭将其打断,他不想再聊这件事。
“是!”
两人边走边聊。
阳光柔和地洒在青石小路上,映出斑驳的树影。
初春的御花园,嫩芽吐绿,梅花含苞,微风中带着丝丝凉意和泥土的芬芳。
李昭顿住脚步,表情多了几分严肃。
“卫国公对朕讲,应该先打关中,再攻河北。”
“臣以为可行。”范硕沉声道。
“韦睿要的粮草,多久可以凑齐。”
“最迟两月即可。”
“朕想去洛阳督战,也可给潼关施压,你以为呢。”李昭眼中有少许亢奋。
范硕眨了眨眼睛,皇帝果然是闲不住;明明刚回来没几月,又想着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