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子……”杨清白说话舌头乱跑,但是意思,已经都用表情语气表达完了。
“青子你看”,刘世亨犹豫了一下,也说,“那些人,他们都不怕,咱们,反正倒数第一。”
反正倒数第一这一条,听起来真的相当硬气。
这家伙最初是说过生牛肉好吃的,只不过现在已经提都不能给他提了。尤其最近两天,他已经进化到连生鱼片都不吃,只吃叶子。
最后,就连同宿舍印象里最懦弱的盗墓哥赖石头都梗了梗脖子,上前两步看着韩青禹,表决心说:“这回就算张光头打死我,我也认了。”
不知不觉间,宿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由韩青禹来拿主意,做决定。
这一方面可能因为他最强,毕竟这么些年了,用棍子打过张道安头的新兵,大概不会太多。
而另外一个原因,大概是某种潜意识印象的缘故。对此,温继飞的看法是:“因为青子能装。”
“就他这个人吧,哪怕心里已经慌得要尿了,表面上也能装出很稳的样子。”
“总之,是一个连害怕了或激动了身体颤抖,大部分时候都能控制的人啊……不愧是祖宗十八代抓蛇出身。”
当场,韩青禹还在思考。
他一直都相信部队让新兵们吃生食肯定是有目的的,只是一直也没有结论。
难道是为了培养我们的兽性?他想着。
因为有一天训话的时候,张道安曾指着满场新兵说过这么一句,他说:“你,他,还有我,我们这些人,被选择了,去做野兽。”
再要么,就是纯粹的精神高压,锻炼我们的忍耐度……
“不管了。”这句原本是搁心底想的话,他不自觉直接说了出来。
短短三个字,现场效果跟难民听到官府说要开仓放粮差不多,宿每个人顿时都精神了,甚至是亢奋。
“那啥,要不咱们蒙个面吧?”下楼前,盗墓哥热心建议说。
韩青禹想了想,点头,“不愧是盗墓的……好主意。”
大家各自找毛巾把脸蒙好了。
转头,吓一跳。
因为有个真的,全场蓝白毛巾,只有盗墓哥例外,他有专业的黑色蒙面巾……想当初,他就是戴着这块蒙面巾,夜里去挖蔚蓝联军储备站的。
由阳台外下楼,落地。
“不对,咱们这样子,万一被逮住,会不会被当成外敌入侵……直接打死啊?”盗墓哥抬头看了看天,又说:“今晚也没个月亮。”
“不会,咱们身上有新兵服呢,毛巾也是部队发……总之你自己注意点就好。”
韩青禹说罢一挥手,一群人猫着腰,在黑暗中朝厨房方向摸去。得抓紧,要是去晚了,先前那拨人惊动了看厨房的人,他们就连喝汤的机会都没了。
“谁?”
“谁?”
黑暗中,两拨人几乎撞在一起。
“肉。”
“自己人。”
“走。”
这场景大约跟古时候闹饥荒然后农民起义差不多,饿得不行的人揭竿而起,一路汇合。
接下来的一路,宿又先后遭遇了五六拨人。
再到后门口一看……
“厉害了,这至少十几个宿舍。”温继飞感慨完抓住先前第一拨下那个哥们,小声问,“你们怎么还趴这呢?”
那人转头往里指了指,嘘声说:“你自己看。”
厨房里,连绵的长灶台,红红的火光旁边,不太安稳地睡着一个小厨师,偶尔吧唧嘴,挠个痒,翻个身。
肉在锅里的咕咚声掩盖着后门外轻微的声响,也使劲把人往里诱。
“怎么办啊?青子。”温继飞扭头问。
“进呗,这么多人呢,被发现了黑灯瞎火抢了就跑……就算被抓着两个,总有大部分人吃上肉。”
韩青禹轻描淡写说完这一句后,自己都懵一下……这是我吗?难道,这就是劳简说的我身上藏的匪气?
但他说的似乎是对的……所有人都这么想,也都觉得倒霉的那两个,不会包括自己。
“不管了。”
第一拨人冲了出去。
接着就所有人都冲了进去。
“哎哟。”
“不对。”
“跑啊。”
“啪。”
…………
厨房里灯被打开了,十几拨人,全被堵在靠墙的一边。
耿老头带着一群老兵,分别守住了灶台和前后门。
这他娘的竟然是个陷阱。
这是有多贱,多无聊啊。
“低头……低头。”韩青禹提醒身边宿的人,不要抬头,不要被注意到,同时偷偷在人群后挪动。
另一边,有人已经开始一边愤怒的流泪,一边在和耿老头争辩。
“吃生的,喝冷的,不当人……你当我们是野兽吗?!”那人咆哮,然后满脸眼泪,牙关颤抖,似乎终于把一直承受的委屈和痛苦,喊了出来。
一时间,新兵里许多人动容,因为他们也一样,一样憋屈压抑,一样愤怒。
但是耿老头只是轻蔑的笑了一下,“野兽……你配吗?知道在第九军,野兽是多高的评价吗?你们这些废……”
“我们不是!我们不是废物。”
突然间整一大群人和耿老头对吼。
同一时间,厨房墙壁上某扇黑乎乎的玻璃窗后面,张道安扭回头,对着身后一同观察的辅教员和几名团里的领导……欣慰地笑了一下。
培养服从而守纪的军人,是部队天然的使命,这一点在蔚蓝联军当然也成立。
只不过他们同时欣赏着,那些在长时间高压养成的惯性恐惧中,在一直被残酷折磨和摧残的状态下,爆发出来的,抗争的勇气。
这样的勇气还远远不够,但是是很好的开端,发展下去,终有一天,能让他们可以一边骂着“去你玛的”,一边悍然拎刀扑向大尖。
正是因此,张道安和耿老头等人从一开始,就一直都在建立他们在新兵心目中,野蛮、权威、肆意、强大……可怕的反面形象。
他们一直都是不讲理的可怕、可恨的存在。
当然,这一点团领导例外,但凡不是直接参与新兵训练的干部,都绝不会这样做,他们是需要被服从的,可以被信赖的,有理而可靠的部队领导,士兵们最坚实的后盾……永远都是,也必须是。
“啧。”
其实可视的黝黑窗户前,张道安突然啧了一声,听起来情绪有些复杂。
因为此时,他视线里好不容易才捕捉和确定的某个人,正死死低着头,带着他宿舍的队友们,在人群后面缓缓挪蹭,挪向墙边角落。
“狡猾过头,就会连勇气都失去。”
张道安心里想着,有些失落。
他还是更喜欢那天那个,什么都不犹豫,直接就给自己当头一棍子的新兵。
…………
“第九军的规矩很简单”,一名肩上背着铜星肩章的老兵走出来,目光扫视一圈,然后举起拳头说,“用你的拳头,赢得你要的,不管是肉,还是尊重。”
新兵们安静下来,看着他。
“四对八,老兵四个,你们一个宿舍一拨上……打赢了吃肉,打输了去医务室……我们不穿甲,全力。”
老兵说完,全场暂时沉默。
四对八不是均势,不是老兵相让,四对八,依然是碾压。就算是韩青禹,在不动用液态源能而只凭身体的情况下,带着宿剩下七个人,也不可能赢。
它只是给了新兵们一个站着死的机会。
“不敢吗?……那就自己抱头排队,去训练场蹲着。”老兵又说了一句,然后回头和身后的老兵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哄笑,老兵们吊儿郎当地站着,坐着,目光中满是鄙视。
“我们来。”
“好。”
第一个站出来的宿舍什么都没多说,就冲了上去,致,先扑一个。
但是结果,他们只撑了不到20秒……
绝对的碾压。老兵们是真的下手,除了不致命,不致残,地上躺着的时间全都爬不起来。
他们痛苦的呻吟摧残着每个新兵的神经。
“还有人来吗?”老兵甩甩手,转身站定,然后微笑问。
人群里答:“来。”
这个快速给出的答案以及答案后面站出来的人,让铜章老兵有些错愕,他扭头看着领头的新兵,用眼神表达自己的困惑。
“我们觉得受伤去医务室,比没事抱着头离开要好。”
那个新兵说。
黑窗后,张道安身后的人群在这一刻,都有些激动,而他本人,右拳横胸,拳心向心,眼眸有光。
蔚蓝联军日常敬礼和很多国家的军礼一样,都是常规的帽檐敬礼,而张道安现在做的这个军礼,一般只出现在有一定仪式感的场合,或者特别郑重的情况,用于表达忠诚或者敬意。
而后,他又看了一眼人群后的韩青禹……那家伙依然在贴墙挪蹭。
“唉……”
厨房现场,赢得张道安和老兵内心敬意的那拨新兵,最终并没有赢过拳头,他们很快也倒下了……从场面上来看,老兵们的表达敬意的方式很特别——他们下手比刚刚更狠。
再一场结束,意犹未竟的老兵们开始直接指人,“下一组,来。”
第三组上去了,宿的人挤在角落,一边看着现场惨状,一边小声议论。
“怎么说,青子,咱们?”温继飞挪到韩青禹身边,小声问道。
“刚盗墓他们跟我提议,说到咱们就投降,你觉得怎么样”,韩青禹转头问,“同意吗?”
“同意……投降就是我提的。”温继飞认真说。
韩青禹忍着不出声,整个人抖肩膀笑起来。
而后笑容突然收住,整个身体在瞬间,弓、起……从贴墙的角落往侧边墙一个健步纵身。
“啪。”
灯灭了。
厨房里除了灶台后侧墙根的一排红光,全部人都陷入黑暗。
“愣着干嘛?!”韩青禹粗着嗓子喊,“吃肉。”
两秒钟,十几个宿舍的人,一起嚎叫着向前扑去。是啊,反正都是挨揍,一起上,吃肉。
“守着灶台。”老兵喊,他们有二十多人。
“一起上。”
近百名新兵扑过来……
拳脚声,锅盖的哐当声,惨叫声。
黑窗后,张道安等人已经看不清楚现场情况了,一群人尝试后收回视线,都没说话,只纷纷扭头,互相交换着自己或茫然或错愕的眼神……
第九军传统的“炖肉夜”,几十年来有过很多意外,有过死伤,有过全来,有过无人来……甚至有过三个宿舍,干翻了老兵。
但是眼前这种情况,至少在他们负责的这些年……还是第一次出现。
一位团领导嘴角抽了抽,“这个思路,是不是应该叫做,土匪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