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风水暖,风景旖旎,岸上竹外桃花三两枝,水中野凫泛泛逐清景。
王朱一行人辟水登岸桐叶洲,准备走一趟那个投机取巧、主动与东海水君府大献殷勤的虞氏王朝。
结果没走几步路,就与这个眉心红痣的白衣少年郎不期而遇,是第二次打照面了,第一次碰头在大渎龙宫旧址内,几个水府扈从都对此人印象深刻,城府之深,深不见底,当然真正让他们忌惮的,还是那个黄帽青鞋的剑修“小陌”,称呼年轻隐官为公子,境界之高,高不可攀。
王朱与崔东山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又算半个“同乡”,所以习以为常,可是宫艳、黄幔几个看着那厮的滑稽姿势,总觉得这少年的举动,既恶心人同时又很能吓唬人,他们都是修道有成的,在各洲家乡也曾是一方豪杰,山上的奇人怪事见得多了,但是眼前这个金鸡独立、手托宝镜、满嘴胡言的白衣少年,还是独一份。
崔东山见他们不接招,就如同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好似打定主意,你们要是不给点表示,那咱们双方就这么对峙,一直到地老天荒好了。
王朱冷笑道:“崔宗主不累吗?”
崔东山保持那个姿势,正色道:“大丈夫一脚踩地一手托天,再以一条铮铮铁骨撑起身躯皮囊,不敢说累。豪杰,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不辞辛苦……”
王朱眼神冷冽,“崔东山,差不多点就可以了,有事说事,无事让路,我没空陪你在这里浪费光阴。”
“有事,怎么会没事,一宗之主很忙的,这不刚刚陪着个洛阳木客逛过磷河,这一路好走,风餐露宿,十分辛苦了。”
崔东山满脸悻悻然,收起那个“拳桩”,脚刚落地,又是一抬脚,踢中岸边一颗石子,朝河面疾速掠去,砸入水中轰隆隆作响,水面打雷一般,瞬间惊起一群野凫振翅乱飞。
崔东山手腕拧转,变出一根以行书刻有一篇“行气铭”的绿竹杖,这行山杖,是夜航船那边吴霜降赠送的见面礼,崔东山原本是打算送给柴芜当成一步登天跻身玉璞境的贺礼,只是临了反悔,另有重用,好好珍藏起来,要么当作传家宝,留给将来的关门弟子,不然就送给有一定可能会来到自己吾曹峰修行的赵鸾,既然扛着锄头挖了落魄山的墙角,那就不介意多被先生记一笔账了,于是崔东山找到柴芜,与被白玄取绰号为“草木”以及“有那”的爱喝酒小姑娘,打了个商量,问她是想要这根价值连城的绿竹杖,还是他以个人名义送出一百坛仙家酒酿,而且保证每一坛酒都不重名,当时柴芜顿时眼睛一亮,说一百坛太多了,五十坛足够。小姑娘的言下之意,再简单不过,天大地大喝酒最大!
崔东山嬉皮笑脸道:“稚圭姑娘,落魄山那边有贵客登门,我家先生必须立即返乡,所以庆典结束就回了,没办法亲自待客了。”
王朱面无表情道:“小小水府,孤悬海外,也不敢劳驾陈隐官亲自招待。”
崔东山一本正经道:“可不能这么说,稚圭姑娘与我家先生,那可是相逢于微末之时的多年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多大的缘分和情分。”
王朱扯了扯嘴角,不多说什么。上次大渎龙宫遗址一别,与陈平安重返的王朱,事后不曾与几个水府扈从提及崔东山的内幕身份,只说此人是宝瓶洲人氏,在大骊朝廷那边当官,当年崔东山进入尚未破碎坠地的骊珠洞天,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为了陈平安的学生。王朱说得太过简单,宫艳他们当然王朱只用一句话就打发了,关于崔东山,多说无益,你们知道更多反而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前不久,东海水府得到一份谍报,落魄山在大渊王朝南部地界,建立下宗,名为青萍剑宗,崔东山担任首任宗主。
崔东山挥动着行山杖,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主动献殷勤。
“稚圭姐姐真是未卜先知,早早算到了我会赶来找你们。”
“那个更换年号为神龙的虞氏王朝,我熟啊,说句不吹牛的话,到了洛京那边,我完全可以算是半个东道主。你们可以现在不信,反正一去便知,比如积翠观里边那位护国真人吕碧笼,与我便是山上挚友,还有作为虞氏王朝山上仙府领袖青篆派,都是半个自家人,关系能差了?尤其是那戴塬,更是斩鸡头烧黄纸的好兄弟。”
宫艳嫣然笑道:“崔宗主的朋友真多啊。”
崔东山点头道:“必须的,出门靠朋友,只要江湖朋友多,保管一天吃九顿。”
戴塬这老小子,好像自从与自己认识,在那销金窝的洛京灯谜馆葡萄架下,喝过一顿酒,这家伙就飞黄腾达了,先是在青篆派内升官,刚刚荣升为掌律,算是顶替了掌门高书文嫡传弟子许柏的位置,戴塬毕竟是个金丹修士,名正言顺,此外戴塬在虞氏王朝那边,皇室供奉的名次也有了提升,算是墙里墙外两开花。
而当时一起喝酒的小龙湫首席客卿,道号“水仙”的老元婴章流注,如今化名章歇,到了大崇王朝那边,给个年轻人担任幕僚,是一个年纪轻轻却大名鼎鼎的工部侍郎,名为师毓言。刑部尚书属于老来得子,对师毓言寄予厚望,从给儿子取的名字,禀道毓德,讲艺立言。
灯谜馆一别,崔东山曾用那个蒲山云草堂嫡传的阳神身外身,去找过一趟章流注,也见到了那个师侍郎,双方一见如故。
大骊陪都,名为洛京,这跟宋睦封王就藩为“洛王”有关。
而桐叶洲虞氏王朝的京城,也叫洛京。当然只是凑巧而已。
以大骊朝廷的如今的声势,再加上虞氏王朝的见风使舵,即便不在一洲,估计前者让后者改个名,都不成问题。
崔东山说要带他们去个地方,不远,御风云霄中,只需要三炷香功夫。
御风途中,白衣少年脚踩绿竹杖如御剑,转头与宫艳套近乎,说道:“阿妩姐姐,先前听你们闲聊,其中姐姐的话语,我最是竖耳倾听,不肯漏掉一个字,既然姐姐想要去槐黄县城走走看看,这有何难,回头我来带路,不如现在咱们就约个时间?”
宫艳置若罔闻,崔东山就转去与别人闲聊,“李拔老哥,瞧着还是这么老当益壮,那完颜老景与你是忘年交,听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曾是你们金甲洲的山上美谈,没事,人生行路,哪有不栽几个跟头的时候,既然故乡是个伤心地,不回去就是了,以后哪天与稚圭姑娘好聚好散,就在咱们桐叶洲这边落脚好了嘛,若是去宝瓶洲也可以,我那边朋友更多,重操旧业,在南方某个朝廷当个国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不还是一桩美谈,李拔老哥,我这么说,是不是心情就好转几分了?”
李拔脸色阴沉,被人当面戳心窝,心情能好到哪里去。完颜老景这个名字,即便是黄幔和宫艳,在李拔这边都不敢提。
“溪蛮大哥,想不想与一两位止境武夫过过招?如果正有此意,小事一桩,我可以帮忙引荐,如今在桐叶洲刚好就有两位,又巧了,都是我的朋友,以我跟溪蛮大哥的交情,豁出脸皮不要,也要为你牵线搭桥,求来两场相互砥砺武道的问拳。”
溪蛮这位九境巅峰武夫,大道根脚,是流霞洲的一条陆地土龙,而那流霞洲,武运一般,曾经有两位止境武夫,如今就只有一位了,因为其中那位资质更好、成就更高的大宗师,名为叶窟,他曾经孤身跨洲赶赴金甲洲中部战场递拳杀妖,因此跌境。于是这些年最喜欢臧否人物的中土神洲,就对流霞洲有了个冷嘲热讽的说法。
那西北流霞洲,论战功,山上不如山下,论胆识,年纪老的不如年纪小的。
前者棍扫一片,等于把仙人芹藻在内的一众宗门仙府,连同那座天隅洞天在内,所有山上修士都给骂遍了,至于后者,就只针对一人,正是那个号称“跻身止境之后,同境问拳无败绩”的老武夫,流霞洲武学第一人,之所以没有一场输拳,当然是因为他跻身十境后就再不与人问拳了。
却不是那种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以至于叶窟根本就没有与此人问拳的念头。
而叶窟因为跌境为山巅境的缘故,与止境小跌一层的金甲洲武夫韩-光虎一样,都收到了中土文庙参与议事的邀请却婉拒了。
溪蛮疑惑道:“除了蒲山黄衣芸,武圣吴殳也在桐叶洲?他不是去了蛮荒天下?”
某些涉及机密的水府邸报,会直接从中土文庙那边寄过来,所以要比寻常宗门更加消息灵通。
崔东山嘿嘿笑道:“容我先卖个关子,免得李拔老哥听了又要心情郁郁,愁眉不展不得开心颜。”
“黄幔兄,不愧是被誉为‘玉道人’的得道之人,真是驻颜有术,美人如玉!以后哪天咱们仙都山密雪峰开启镜花水月,一定要邀请黄幔兄露个脸!”
“亏得那个道号‘龙伯’的张条霞下得了手,往黄幔兄身上招呼,天下武道第一人的拳脚分量,啧啧,小弟我想想都替黄幔兄觉得疼。”
黄幔微笑道:“好像还是不如崔宗主的言语分量更重。”
崔东山拍胸脯道:“读书人说话,与道理为伍,文字言语绝不落空!”
宫艳娇笑出声,这位美妇人昵称阿妩,她作宫装打扮,身材修长,看着清瘦,实则遮掩了那份体态丰腴。
梳流云髻,斜别金步摇,宫艳只需略施淡妆,就已经是国色天香的姿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两侧,分别悬有一方青铜古镜和一枚水晶璧。
也难怪黄幔经常调侃,不去当个皇后娘娘,真是可惜了。
世间男子,年少不知腴之一字妙,视线只在美人脸上转,白白错过好多风韵。
要说皮囊出彩,作为男子的仙人黄幔,其实半点不输妇人宫艳。
才子佳人中的男子,好像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无非是那面如傅粉,剑眉入鬓,玉树临风……
见那白衣少年又开始作妖,御风途中,前方出现一座厚重云海,只见那只大白鹅,身形翻转,整个人旋转向前,双手大袖朝前方一晃荡,随便拨开一层云海。
溪蛮聚音成线道:“跟这家伙待在一起,实在煎熬,真不知道陈平安怎么受得了这种学生。”
宫艳以心声笑道:“先前听纳兰宗主提起过那位年轻隐官,评价有趣,说陈平安就是一肚子坏水的闷葫芦,平时看着是个沉默寡言的,其实满脑子都在算计人心,不过大体上,还是个好说话的,前提是不去招惹他。有这么个先生,若是再找个不爱说话的,岂不是相对无言,要说我啊,还真得找崔东山这种跳脱活泼的,调和先生学生间各有特点的暮气与朝气。”
李拔突然插话说道:“你们都看错了,恰恰相反,真正有朝气的,是那个看似不多话的年轻隐官,称得上道心幽深、暮气沉沉的,其实是这个玩世不恭的崔宗主,前者看待世道,总能保持一种乐观的态度,后者却是彻头彻尾的悲观,双方互为极端。”
黄幔笑言一句,附和道:“李拔看人还是很准的。”
一行人穿过云海,云间道路两边如积雪成高墙。
崔东山瞥了眼那个跟在最后边的少年,被王朱赐名王琼琚,字玉沙,道号“寒酥”,总之除了姓氏,此外都与“雪”有关。
在队伍里边,王琼琚毫无存在感,被王朱拿来当苦力用,肩扛手提,大小包裹。
少年额头微微隆起,刚刚炼形,在昔年骊珠洞天的五份机缘当中,不谈各自下场如何,只说境界高低一事,实属这条当年主动投靠泥瓶巷宋集薪和稚圭的“四脚蛇”,最上不得台面,至今才是个洞府境,这得是多吃不饱饭,才沦落到这般田地?唯一可以说道说道的,就是王琼琚背着的那只大紫皮葫芦了,古篆“捉放”二字。
崔东山收回视线,开始絮絮叨叨,“阿妩姐姐,真不打算去雨龙宗那边落脚?你反正跟纳兰宗主是老相识了,有这一层私谊关系在,捞个首席客卿当当,不费吹灰之力。”
“当个天不管地不管一宗之主都不管的散淡人,
白拿薪水不出力,岂不逍遥自在?这等好事,连我都要羡慕不已。小弟觉得那个性格柔弱的云签仙子,见着了阿妩姐姐,只会欢迎至极,既然云签之前都愿意主动卸任宗主,跑去当个名不副实的掌律了,想必对姐姐的到来,别说是首席客卿,有一就有二,估计再次退位让贤,让阿妩姐姐来当那宗门掌律都不难。对了,真有这么一天,还劳烦阿妩姐姐当个月老,就说我愿意当雨龙宗的首席客卿,薪水一事,好说,意思意思就成。”
“再说了,雨龙宗比起东海水府,或是宝瓶洲大骊陪都,藩王宋睦的府邸,离着扶摇洲都要近很多啊,眼下姐姐的宗门,混得可不算太好,况且按照文庙规矩,若是接下来百年之内,始终没有一位新的玉璞境修士出现,那可就要丢掉宗字头了。阿妩姐姐当真忍心看着师门就此家道中落,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去了雨龙宗,晚辈们在扶摇洲那边碰到了事情,姐姐只要御风快些,都不用耗费那边攒下的香火情,自己就能把事情摆平了,所以要看来,当雨龙宗掌律祖师,护道旧师门,与小弟这个首席客卿一起坐在祖师堂里边旁听议事,同时帮着雨龙宗与咱们青萍剑宗结盟,一举三得,傻子才不做呢!”
宫艳腹诽不已,这家伙是自己肚里的蛔虫嘛,怎么啥都一清二楚。
白衣少年唉了一声,眼神哀怨道:“这个比喻就不妥当了,蛔虫多恶心,小弟我是阿妩姐姐的贴身小棉袄还差不多。”
黄幔嗤笑一声,这个比喻恐怕更恶心人吧。
宫艳打定主意不说话了。
她也是个胆大泼辣的,说几句荤话算什么,在扶摇洲那边,宫艳就曾以“尤物”着称山上,不曾想竟然敌不过个“少年”。
崔东山笑嘻嘻道:“哪天我让朱老厨子,大风兄弟,周首席和米首席,他们几个凑一堆,陪着阿妩姐姐闲聊,那才得劲呢。”
崔东山很快补上一句,信誓旦旦道:“保证要荤有荤有素有素,要雅有雅要俗有俗!”
王朱神色淡漠道:“崔宗主,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崔东山抬起手掌遮挡在额头处,眺望远方,笑道:“马上就到了,吃饱喝足才有力气谈事情。”
王朱顺着崔东山的视线,看到了一条青色苍苍的蜿蜒山脉,如青蛇逶迤大地之上,她想了想,对这条位于桐叶洲西海岸、南北走向的龙脉,有点记忆,只可惜当年为了给那条改道大渎让路,被大渎龙君下令开凿出一条水道,硬生生断掉了完整的陆地龙气,导致桐叶洲整个西海岸再无出现鼎盛强国,多是成为大王朝的藩属。
人言蛟擘开,或曰雷劈断。
崔东山歉意笑道:“招待不周,只能找个就近地儿,请诸位吃顿素斋了。”
落脚地,在山中某座帝王敕建的皇家道馆,之前被妖族大军毁坏殆尽,小国新君登基没多久,就下令让工部官员找出图纸,耗费极大物力财力,才得以将主殿修缮如新,其余建筑,暂时无力营造修补了。
精于望气术的修道之人,可见山中有赤青两种云气,浮浮冉冉,盘桓不去,这就是堪舆书上所谓的“王气萦绕,龙蜕藏焉”。
崔东山说道:“山上道观,能够让稚圭姐姐下榻其中,真是蓬荜生辉了。观内老小道士日日敬香,夜必点灯,岁费香油十数斛,这份诚意总算没白费。”
浩然天下,文庙敕封的四位新晋水君,负责分镇四海,高居中土文庙新编撰的神灵谱牒从一品,与穗山大神品秩相同。
整个天下水运,被一分为二,其中道号青钟的渌水坑澹澹夫人,总掌九洲陆地水运,只是山巅修士,都不太把她当回事。
除了王朱,其余三位大海水君,都是从各洲大湖水君的位置按部就班升迁,比如中土神洲皎月湖水君李邺侯。
此外还有一位女子湖君,峥嵘湖碧水元君刘柔玺,如今也是负责坐镇西海的水君。
而这位道号碧水元君的女子,早年曾经在倒悬山师刀房那堵墙壁上张榜悬赏,针对墨家游侠许弱。至于其中曲折缘由,外人不得而知。
王朱眯眼远眺,突然说道:“崔宗主在那边没少花钱吧?”
崔东山搓手道:“还好,些许谷雨钱而已,毛毛雨。”
此地名为海龙山,天气晴朗碧空无云之时,登上山顶就可以遥遥瞧见大海,观海上日出是一绝,再者三千年前,天下蛟龙最是风光得意的时候,大渎龙宫诸多蛟龙水臣,行云布雨,不少都会越过此地往返于海陆,大龙雨足出此云月间,掠过大地万里泽流,驰骋于青天霄碧之中。
作为花钱帮忙重修道观的“冤大头”,崔东山在道观内除了搭建出一座夜观天象的阁楼,还秘密建了座专门用来测量东海水运流转趋势、以及勘验未来大渎入海处水运多寡的量水称重楼,由此可见,崔东山早就笃定自己先生会在桐叶洲开凿大渎了,未雨绸缪,不过如此。
已经有两人在山中等候,就站在新建却颇有古韵的道观山门口那边,不过都是山中道馆的外人。
青萍剑宗掌律剑修崔嵬,景星峰首任峰主曹晴朗,前者属于被崔东山拉来当壮丁的,后者却是事情成与不成的关键。
“到了到了,我先踩点,你们跟上。”
崔东山率先赶路,骤然间身形远去数里路程,飘落身形在地,曹晴朗一板一眼作揖致礼道:“见过崔宗主。”
若无外人在场,曹晴朗就只喊崔师兄了。
崔东山抖了抖袖子,无奈道:“曹师弟,不如多学学崔掌律,见着我了一个屁都不用放,咱俩还是师兄弟呢,不用这么做规矩给外人看。”
曹晴朗微笑道:“是给自己的规矩。”
崔东山一阵头疼,“不聊不聊。稍后我跟人谈买卖,你就看师兄的眼色行事。”
曹晴朗其实直到方才,还不知道自己被崔师兄喊来此地,到底要见谁。
崔东山双手搓脸,等待王朱一行人的落地,那溪蛮虽是纯粹武夫,不谙修行,只是他只要现出土龙真身,只说当个搬山卸岭的苦力,也是极好的。
至于玉道人黄幔,呼风唤雨,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寻常修道之人,还真招惹不起张条霞,这位坐了天下武道头把交椅多年的老武夫,从不轻易与人起冲突,可只要出手,绝不轻巧。
临近山中道观,黄幔突然以心声问道:“李拔,你我联手,再加上溪蛮从旁策应,三打一,能不能?”
至于宫艳就算了,注定喊不动的,这婆娘除了赚钱万事不上心。
李拔摇头说道:“别冲动,不宜与此人结怨。”
溪蛮确实不喜欢这个神神道道的崔宗主,只觉得浑身不自在,那白衣少年的眼神,就像老鸨看清倌。
可要说与其问拳,溪蛮还真没什么想法,所以李拔没答应玉道人的邀请,让溪蛮松了口气。
一行人来到山门口。
崔嵬无动于衷,一如既往的面瘫。
曹晴朗神色和煦,作揖道:“青萍剑宗景星峰曹晴朗,见过东海水君,见过诸位仙师前辈。”
王朱笑着点头,“我在大骊京城那边,曾经借阅过你的几份科举答卷,写得很好,妙笔生花,言之有物。”
曹晴朗微笑道:“关于制艺一途的学问,我家先生指点很多。”
王朱对此不置可否,不过相比与崔东山相处时的清清冷冷,面对曹晴朗这个“晚辈”,她此刻脸上多了几分柔和。
宫艳与溪蛮对视一眼,他娘的,终于碰到一个正常人了?
一起来到道观斋堂,已经备好了饭菜,等到王朱和崔东山同时提筷,所有人就放开吃了。
崔东山提起了桐叶洲打算开凿出一条大渎,青萍剑宗作为发起人之一,诚意邀请王朱和东海水府鼎力相助,参与其中。
出乎宫艳几人的意料,王朱答应得极其爽快,
主人的性格,她们再清楚不过,因为水神押镖一事,天下高位水神露面极多,别说是需要经常打交道的近邻李邺侯,即便是那个偶尔出现过几次的澹澹夫人,王朱见着了,都是没什么好脸色的,期间两次跟王朱一同议事,多是澹澹夫人陪着笑脸,半点不觉得拿热脸贴冷屁股有何尴尬,
不过却是在崔东山的意料之中,先前跟先生提及此事,先生一语中的,若是由崔东山出面,只论公事,不谈私情,在商言商而已,那么此事成功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可要说由他陈平安来跟王朱“叙旧”,就会变成不成功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显而易见,陈平安对王朱的脾气拿捏得很准。
开凿大渎,此举对王朱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但是对王朱来说,既然大渎肯定会出现,她出不出手,愿不愿意,就只看她的心情了。这种选择,与先前镇妖楼青同的只想躺着享福,表面上有点类似,只不过还是有些差异,青同是因为有自己的私心,不愿意一个剑修在被她视为自家地盘的桐叶洲插手过多,王朱则纯粹是……懒。
凭借一条崭新大渎,勾连桐叶洲陆地和东海水域,整座桐叶洲的各路水神,就要在原先基础之上,更低这尊东海水君一头。
以前是双方身份悬殊,不得不礼敬王朱,可到底有着海陆之别,之后是水运命脉,或多或少,都会被王朱拿捏在手中,简而言之,只等大渎一起,王朱完全可以凭借这条横贯大陆的滔滔水势,将整个桐叶洲中部地界划拨到东海辖境领域。
所以崔东山在大致介绍过各路盟友后,也就狮子大开口了,“东海水府必须先给一笔钱,不得低于包袱斋的四千颗谷雨钱,愿意多给,当然更好,多多益善。此外我还要借用黄幔和溪蛮,他们分别帮忙迁徙江河、搬移山脉,在不耽误水神押镖的前提下,双方一有空闲,就需要立即赶来桐叶洲陆地‘点卯’,至于具体功劳的大小,我们会在那座临时设置的祖师堂内,清楚算账,记录在册,事先说好,黄幔和溪蛮,会专门负责一段大渎河床的开凿疏浚,具体长度,可以回头慢慢细聊,我们今天先定大方向。”
黄幔和溪蛮对视一眼,相视无言,唯有苦笑。刚才还聊着要不要联手揍一顿这白衣少年,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王朱说道:“四千颗?没问题,我可以再加一万颗谷雨钱。”
崔东山刚夹起一筷子斋菜,闻言立即手腕颤抖,差点掉回盘子,连忙深呼吸一口气,抬起一手,轻轻托住那只被他取名为“揍笨处”的雪白袖子,小鸡啄米道:“好,就这么说定,一万四千颗谷雨钱!”
崔宗主倍感心酸,人比人气死人,真不知道王朱在大海之中,这些年捞取了多少座旧龙宫、仙府遗址和海中特产的天材地宝!
王朱略带讥讽道:“既然崔宗主山上朋友这么多,不干脆多喊些人出钱补缺?”
崔东山哈哈笑道:“有稚圭姑娘的一万四千颗谷雨钱来一锤定音,足够了,借钱毕竟欠人情,就不是多多益善的事了。”
生意场上,同样一笔神仙钱,打个比方,包袱斋和张直,随随便便拿出来四千颗谷雨钱,与清境山青虎宫陆老神仙,砸锅卖铁凑出四千颗谷雨钱,看上去都是一样的数额,但是对于那笔生意而言,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因为陆雍给了钱,就只是给钱,张直却不然,既然是奔着赚钱去的,就会给出更多钱财之外人脉等无形资源,张直的包袱斋尚且如此,皑皑洲刘氏就更不用说了。
崔东山继续说道:“欲想开凿出一条水运稳固的通海大渎,肯定是长久事,不是几年就能大功告成的,劳烦水府抽调出一批庶务精干的佐官胥吏,最少三十人,再派遣出诸多水仙、虾兵蟹将,数量最少在三万,以后等到水神押镖告一段落,他们都要通过入海口那条水路,随水往内陆推进,总之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亦是先生的暗中授意,与王朱做生意,你只管把价格往高了开,开低了,她可能反而觉得没什么意思。
四海水君,各自管辖两洲陆地周边的所有水运,那
么以后的金身高度,精粹程度,关键就看四位水君同僚,谁能够在文庙规矩之内,往陆地那边,手伸得到底有多长了,宝瓶洲那边,其实王朱的运作余地,极为有限,极为有限,天君祁真坐镇的神诰宗,风雪庙和真武山两座兵家祖庭,位于齐渡入海口的云林姜氏,再加上落魄山,正阳山,云霞山等,齐渡已经有了两位大渎侯伯,长春侯杨花和淋漓伯曹涌,之外犹有魏檗、晋青、范峻茂在内的一洲五岳山君,何况半洲之地,都是大骊朝廷的版图……
反观桐叶洲,东海水府显然大有作为,此地越是山河破碎,旧有仙府纷纷衰败零落,或搬迁去了五彩天下,或是艰难缝补师门旧山头,或是重新选址……真正拿得出手的宗门,其实也就只有地头蛇玉圭宗和过江龙青萍剑宗了,王朱和水府插手陆地水运事务,不但不违背文庙礼制规矩,反而可以积攒功德,所以方才黄幔和溪蛮都不会询问王朱的意思,他们两个是板上钉钉要去当苦力了。
崔东山笑眯眯道:“有言在先,一来海陆有别,再者风俗各异,以后联手开凿大渎,有些冲突,是必然不可避免的,以后水府官吏登岸参与议事堂讨论,各持己见,怎么吵都没关系,甚至去外边约架也可以,但是最好别闹出人命,否则就难以收场了。”
皑皑洲刘氏,张直的包袱斋,其实都好说,有先生这块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金字招牌在,何况刘聚宝和张直的驭人之道,都是天下出名的,相信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唯独王朱的水府,变数最大。
王朱说道:“那就让曹晴朗负责跟水府对接具体事宜,出了问题,也好事先通气,再拿到议事堂那边去吵。”
曹晴朗有点措手不及,看了眼崔东山。
崔东山笑着点头,“当然没问题,就此说定。曹晴朗刚刚结丹,是位地仙了,下山游历一事,就可以提上议程了,赶巧不是,接下来曹晴朗正好可以多跑几趟东海水府,熟悉熟悉那边的情况,就是海路迢迢,恐怕还需要水君暂借给曹晴朗一张传说中的龙神跨海符,免得他在路上消耗过多光阴。”
王朱笑着点头,从袖中摸出失传已久的“一张符箓”,说是符箓,其实是一条袖珍金色走龙,王朱随便晃了晃,便已经打散符箓禁制,再轻轻抛给曹晴朗,“不用客气,送你了,就当是恭喜你结丹的贺礼。”
修士手持此符,入水即可如同乘龙,走江泛海,速度之快,等于一位仙人倾力赶路。
曹晴朗双手接住“符箓”,收入袖中后,起身致谢。
王朱没有起身,只是点了点头,看着这个略显书生迂腐气的年轻修士,她笑了笑。
那个曹晴朗的规矩礼数,看得宫艳几人愈发出奇,稀奇稀奇,竟然还真是个脑子正常的修道之人!
崔东山感慨不已。
身边这位曹师弟,不愧是先生的两大得意学生之一,跟师兄一样讨喜,走哪儿人缘都好。
王朱再丢给崔东山一件螭龙盘踞青瓷的笔洗状咫尺物,说道:“里边有一万五千颗谷雨钱,就当凑个整数好了,多出来的一千颗谷雨钱,可以在这道观附近建造一座府邸,以后作为我们水府在桐叶洲岸上的避暑别院之一。除了黄幔和溪蛮听凭你们差遣,那座鱼龙混杂的临时祖师堂,只需要给李拔预留一把座椅即可,大小事项,水府这边都由李拔跟你们聊,他的态度,就是水府的意思。”
崔东山连忙放下筷子,接过那件咫尺物,抬起袖子擦了擦嘴,也学曹晴朗站起身,作揖致谢。
和气生财,吃过一顿并不豪侈的清淡斋饭,崔东山就要重返磷河,继续怂恿那个叫庞超的洛阳木客选址磷河畔,建议王朱一行人到了虞氏王朝的洛京,一定要去积翠观坐一坐,喝个茶,再去灯谜馆吃顿饭,账可以记在青篆派的戴塬头上,绝对不要客气。
从头到尾,掌律崔嵬都一言不发。
如果不是在饭桌上,崔东山介绍起这位崔掌律,家乡是那剑气长城,黄幔他们都误以为这个哑巴是桐叶洲隐藏极深某位的本土剑修,或是崔东山的家族供奉。
得知崔嵬来自剑气长城,除了王朱,宫艳几个既觉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有陈平安这个末代隐官在,带回浩然几位剑仙,确实不算什么,先有在老龙城战场大放光彩的米裕,后有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崔嵬,就是不知道这位崔掌律境界高低,剑术如何,难道要比米裕更高?
崔嵬依旧没说什么。
崔东山的戳心窝,外人要戳,自家人也不放过。
一起走出斋堂,崔东山在廊下停步,双手插袖,笑呵呵道:“稚圭姐姐,如今青萍剑宗拥有两条渡船,以后属于我们的仙家渡口会越来越多,有没有兴趣一起合伙做点小买卖?”
王朱说道:“不缺钱,没兴趣。”
崔东山抬起胳膊,拿袖子抹了抹脸,憋屈,这话说得伤感情了,就不该多这一嘴,自讨没趣。
崔东山轻声说道:“至高至明日月,至大至深江湖,潜居抱道养真灵,不妨静观天变,以待其时。”
既是真龙,云雨当兴。
王朱默不作声。
崔东山蓦然笑容灿烂道:“运到盛时须儆省,境至逆处要从容。当然了,这句话,既可以这么说,也可以颠倒顺序说,反正听着都是好话,相信只要境至逆处有从容,自然就会时来运转,好事连连,稳稳当当。”
王朱说道:“崔宗主这么喜欢聊天,是想要饭后喝茶再饮酒?”
崔东山哈哈笑道:“不用不用,以后机会多多,不如先余着。”
王朱一行人御风而走。
宫艳笑道:“顺逆一说,有点嚼头。这个崔东山难得不说怪话。”
王朱嘴角翘起,似笑非笑,“因为原话就不是他说的。”
道观那边檐下,崔东山并不着急赶路,笑着提醒道:“以后你们跟李拔相处,可以小事客气,大事就别迁就了,不用怕自己盛气凌人,更不用与李拔刻意示好,这老家伙就是个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所以不骂白不骂,不打白不打。此外,我怀疑完颜老景曾经拉拢过李拔,李拔虽然拒绝了,但是他至少没有给文庙那边主动通风报信,只
是这种猜测,完颜老景已经死翘翘了,死无对证,又不能把李拔抓起来拷打一顿,说不得李拔早就用上了某种锁心关闭门户的神魂秘术,或者干脆就将这段记忆给全部抹掉了。”
“曹晴朗,假设真有此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李拔?”
“他虽然的的确确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如果他将这个消息通报文庙,金甲洲会不会少死很多人?那么可不可以这么说,正是李拔的隐瞒此事,他的不作为,间接害死了那些人?完颜老景滥杀的罪过,假定是十,李拔能占几成?”
“再假定你可以有有五成把握,搜检李拔神魂,问出真相。会不会动手?五成有犹豫的话,八成,十成把握呢?”
崔嵬顿时神色紧张起来。
而他还只是个不被询问的局外人。
曹晴朗说道:“如果我是完颜老景,当时与李拔暗中提及此事,只要被拒绝,或者觉得李拔只是嘴上答应,选择虚与委蛇,就当场清除李拔的记忆,抹掉所有痕迹,完颜老景是飞升境,李拔只是玉璞,所以就算后者想要告知文庙也做不到。”
“曹师弟,你当然不是完颜老景。”
崔东山笑道:“我们都是读过圣贤书的!”
好像真正的读书人,最喜欢为难自己。
曹晴朗突然侧过身,后退数步,面朝崔东山,低头作揖不起。
不光是崔嵬一头雾水,崔东山也觉得奇了怪哉,“嘛呢嘛呢?”
曹晴朗始终没有直腰起身,低头闷声道:“某些师兄为师弟设置的问心局,先生能熬,我不能熬,所以还请崔师兄手下留情!”
崔东山跺脚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好似心口挨了一记闷锤,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看,小师兄是那种脑子拎不清的人嘛?!”
曹晴朗起身,微笑道:“我不管这些,反正会赶紧与先生说此事,就当是未雨绸缪了,真有那天,我不好受,师兄也别想跑!”
崔东山气得牙痒痒,伸手指了指这个师弟,“天地良心,日月可鉴,小师兄根本就没这想法,你倒好,非要无中生有,再跟先生那么一告状,有想过小师兄的处境吗?啊?!天底下有你这么当师弟的?你袖子里那张还没捂热的跨海符,怎么得来的?王朱要是假装听不懂暗示,我这个当小师兄,都要去帮你抢来的,你就这么报答师兄?做人得将心比心!”
曹晴朗一本正经道:“崔师兄自己说的,行走逆境要从容啊。”
崔东山呆了一呆,抖了抖袖子,嚷嚷道:“崔掌律,赶紧拦住我,不然我就要代师传艺了!”
崔嵬又不傻,笑道:“你们师兄弟之间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掺和什么,免得里外不是人。”
崔东山眼珠子急转,踮起脚尖,搂住曹晴朗的肩膀,“曹师弟,别告状,真心的,算小师兄求你了,如今先生看我正是百般不顺眼的时候,你又是先生最器重的得意学生,都没啥之一,要是再来这么一出,不合适,真不合适。”
“曹晴朗,别忘了啊,如今我可是一宗之主,你只是景星峰峰主,哪怕不谈师兄弟的情谊,千万别以下犯上啊,我可是得了先生的真传,行走江湖最不记仇!”
“曹大哥!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被先生得知此事,真会把我打成猪头的,问题是我冤枉啊。曹大爷,小祖宗唉,难道真要我给你跪地上磕几个响头吗?崔嵬,别看戏,赶紧的,闪到一边去,等我磕完头再回来……”
曹晴朗当然不会真让崔师兄这么干,双手扶住他的胳膊,笑着保证道:“肯定不告状。”
崔东山将信将疑,说道:“我不信,得发个誓。”
曹晴朗微笑道:“那就算了。”
崔东山连忙反手拽住曹晴朗的手臂,“小师兄开玩笑呢,信不过谁,都不能信不过曹师弟嘛。”
“这会儿先生也该到家乡了吧。”
曹晴朗走出道观后,看着山外远方初春时节的青山绿水,突然说道:“崔师兄,好像我们落魄山每逢下雪,总比别处先白,化雪的时候,又比别处化得慢。”
崔东山如释重负,嗯了一声。
知道曹晴朗这个师弟的言外之意,是说他们先生的某种心境呢。
外人看来,大雪满山是美景,只是美景之下藏着的辛苦,可能像他崔东山和曹晴朗都知道,可到底有多少辛苦,肯定无人得知。
人生多无奈,白吃苦头之苦,苦不堪言之苦,都难熬。一辈子好像喝酒不醉,饮茶无需回甘就不觉苦,又该怎么说呢。
曹晴朗轻声道:“夜路难行,低头赶路不难,就怕一抬头,四周疑目如盏盏鬼火,流言蜚语如汹汹洪水。”
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笑道:“共勉。”
不管是诉苦,还是自勉,曹晴朗都是有资格说这些话的。
多少少年离乡不回头。
有些是志存高远,不肯回头。
却也有些人,才是少年,就已经不敢回头看童年。
崔东山沉默片刻,转过头,满脸委屈说道:“曹师弟,你还是发个誓吧,不然小师兄睡不着觉。”
不是信不过曹晴朗,而是崔东山信不过自家文脉的某些风气啊。
曹晴朗微笑道:“崔师兄这么聊天就没劲了啊。”
崔东山抬起一只手,朝天边勾了勾手指,嘴上念叨着咚咚咚,轰隆隆。晴空万里果真响起了阵阵雷鸣声。
崔东山眯眼看着那轮骄阳。
日悬中天,教人不敢长久直视。
据说因为太阳是无数人心的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