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夭霖在逍清峰养伤的日子过得很是平淡,每日不是在练习师父教她写过的字,就是在树下静坐。
一段时日下来,她认识了许多的字,也能自己读几本书。师父进行考校时,她也能勉强对几句像模像样的酸诗来。
楚玥他们闲暇之时,偶尔会来看她。
只是,不知何时起,他们来看望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就连师父,也愈发忙碌,每日回逍清峰的时辰也越来越晚,有时甚至一连几日不现身。唯一不变的是每日都不忘吩咐贺兰月给她送饭。
渐渐地,贺兰月也忙了起来。许是要着急回去练功的原因,贺兰月很多时候都是匆匆把食盒放下,再留下一句“夭霖,你先吃着,食盒我下次再来收”便走了。
瞧着贺兰月仿若一支穿云箭,御剑直穿绵绵云雾,她忽然发现贺兰月的御剑术精进非常,比送她来逍遥峰那日快了许多。
贺兰月太忙,没时间给她送饭,沐夭霖的日子更加孤寂了。
她每次在树下静坐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忆起曾经在沐苍山的日子。虽说沐苍山的日子也同样寡淡,但在那里她从不会觉得孤单。
但在逍清峰不同,师父不在,整座山只有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她每日只能和院中那棵李子树说话解闷,但那棵李子树尚未开智,根本不会回答他。与其说是她和李子树说话,倒不如说是沐夭霖在一个人自言自语。
过了几日,她自觉无趣,又接着在树下静坐。坐累了,就捡起树枝在地上默写学过的字句诗词,写满了院子,又搬着小椅坐到院外,翘首盼着御剑而来的人。
或师父。
或贺兰月。
是谁都好,无论谁来,她都是欢喜的。
日子平淡地过着,她的腿虽然还有些疼,却已能脱离拐杖走上小半个时辰。
她照常在院子里一枝一画地默着学过的字句,没过多久,便写满了整个院子。正欲像往常一般去拿扫帚扫地,忽听身后一人声音低沉:“不知不觉间,你竟已经学了这么多字句。”
熟悉的声音入耳。
是师父!
“师父?!”沐夭霖激动地转身。
“今日没有要务,也没有课业,回来得早些。”
他把手中拎着的食盒和几本书放到桌上,继而说道:“今日时间多,正好查查你的功课。”顿了顿,又道:“这些日子,你的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明日便随为师一同去逍文殿吧。”
忽地听到这么一个大好消息,沐夭霖兴奋不已,倏地站起身却不慎牵扯到腿上的伤,痛呼一声。
“师父,我真的可以学功法了吗?”沐夭霖难以置信地问。
“你的伤还未痊愈,暂时学不了武功,可以先学些符咒心法。”
相处日久,沐夭霖深知,她这位白来的师父是真的很用心在教导她。师父虽不求她文采斐然,却也不许她目不识丁,更容不得她品性偏差。
师父曾对她说:“人生一世,不论是庙堂执宰,还是边关大将,亦或是田间农夫,海边鱼人……他们或有贫富之分,但绝无贵贱之别。他们这一生的是非功过,无论是史书上丰功伟绩,还是路人的几声唏嘘,最后不过还是只有‘善恶’二字。”
“师父不求你通达仙途,也不求你富贵列比公侯,只求一心向善,不入歧途,再得一生平安喜乐。如此而已。”
师父说得很认真。
她笑嘻嘻地问:“此生终了,下一世又该如何?”
师父当时望着她,轻笑一声,手持书卷在她头上轻轻一敲,便道:“傻丫头,能将这一世活得明白已然不易,你如今年岁尚小,待你长大后自会明白。”
其实……她已经不小了!
不过短短两月,回想起她当时的问题,都觉得自己愚蠢。
忆起与师父往日的相处,不禁微微一笑,而后撒娇道:“师父……您怎么一回来就要考我?”
软糯清甜的声音,撒起娇来,总会勾得人心生爱怜,但柳清泠不同……沐夭霖瞥见师父严厉的眼神,就立即闭了嘴。
她这师父总是这样,说话时声音低沉,清朗的声音藏在严肃的话语之下并不吓人,仔细探查,甚至还能听出些和蔼的意味。
不说话时,不怒自危,只需往那里一站,就能吓坏路人。
但……师父实在貌美,许久不见师父,忍不住又偷看了几眼。他低垂着眼眸,那双清冷的眸子藏进眉骨的阴影下,微微抿着嘴,再配上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神情严肃,若是再冷冷地说上一句:“触犯门规,屡教不改,当罚”,更是能能把人吓去半条命。
师父很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还要好看!
柳清泠视线瞥向地面,淡淡开口:“为师若再不多费些心思教导你,你那一手字还不知要随性成什么样子。”
目光不自觉地随着柳清泠的视线移动,扫了一眼地上密密麻麻的字。
疑惑!
不解!
这字怎么了?都是按照师父教她的字写的,分明和师父的字一模……不,不对,师父的字潇洒飘逸,笔画分明,极易辨认。她这字嘛,说实话,她自己已经认得不太全了。
大抵是有鸟儿趁她没注意扒拉过了吧。
虽然不太可能!
柳清泠摇了摇头,“小鸡在地上刨两下,也和你这字差不多一个样。”
沐夭霖沮丧,“师父,我也是要面子的嘛。”
用了饭,柳清泠教他读书认字,又逼着她练字,不一会儿,书案已经堆了一摞废纸。
夜色渐深,柳清泠离开之时,不悦地说:“明日,你还是接着用树枝在地上练字吧,省得浪费纸。”
唉,愁绪冲淡了师父早归的喜悦。
翌日卯正一刻,沐夭霖踏上柳清泠的剑,去逍文殿听学。
听了两个时辰的课业,可算明白为何逍遥派弟子见到她师父惊恐交加了,原来是因为……他们从前都曾被师父责罚过。
短短两个时辰,所有人都被罚了一遍。沐夭霖也不例外,两个时辰受的罚,比在逍清峰数月挨得骂加起来都多。
到了用饭的时辰,她站在路边犯了难。
下山需得两刻,再上逍膳峰怎么也半个时辰,她的腿伤还未痊愈,走得上去吗?
“本派门规,若是受伤行动不便,可在门里御剑,你还没学会御剑,便跟为师一起去吧。”
“啊?!”回想起今日在课上的那几番责骂,仍心有余悸,不过能与师父一起御剑倒也不错,于是行礼道谢,和柳清泠御剑前往逍膳峰。
路上,忍不住问:“师父,你不是早已辟谷,不食五谷了吗?”
柳清泠淡然道:“难道你想自己走去逍膳殿不成?”
嗯……师父这话的意思……他是特意送自己的?想到这个可能,心中忽觉一阵暖流经过,涌入全身,温暖至极。
柳清泠又道:“你月姐姐近来和钟离义、还有你陆离师兄有一场比武,每日忙着练功修行,无暇送你去逍膳峰,我若不送你,等你爬到逍膳峰,你那条伤腿也就废了。”
沐夭霖一想,还真是,她确实已经很久没见到贺兰月了。
“月姐姐和钟离义,还有陆师兄,一个是逍遥派的首席大弟子,一个天雪阁未来阁主,一个是昆仑派少主,他们三个比武,岂不就是三大门派未来几十年的武学较量?”
柳清泠欣慰一笑:“没错。”
原来如此!沐夭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月姐姐是真有要事,才没空给她送饭,而不是讨厌她了。
唉,月姐姐那么忙,她还一直给月姐姐添麻烦,她也该为月姐姐做点什么事。
思及此处,沐夭霖终于想起了她每月那十两月银的事,只得到柳清泠淡淡的一句:
“你这几个月的月银都用来给你买伤药了。”
“你要记住,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负责,所以你犯了错,我罚了你。”顿了顿,又道:“你摔断腿,是你摘果子时一时不慎摔下山崖所致,与旁人无关,伤药钱自然该你自己出。”
柳清泠淡淡地说着。
沐夭霖垂头丧气,“弟子知道了。”
柳清泠回眸瞥了他一眼,只见她低垂着头,浓郁的愁绪让人忍不住心痛。
柳清忽然道:“为师那里还有些银子,你若是急用钱,待会儿自去为师房中取。”
沐夭霖大喜过望,一把抱住柳清泠,“谢谢师父,师父最好了,师父是世间最好最好的师父。”
赞美之词连绵不绝,就连路过的鸟也不禁停下来听了几句。
吃了饭,歇息了一阵子,柳清泠带她去藏书阁,嘱咐了几句之后,兀自离开。
一个时辰后,柳清泠便回了藏书阁。
在她几番央求之下,又带着她回逍清峰取银子,转身又御剑下山,挑了许多礼物,又急忙赶在天黑之前返回逍遥派。
礼物洋洋洒洒堆了小半个屋子,却没有一件东西是买给自己的,柳清泠忍不住问:“为何不给自己也购置些东西?”
沐夭霖想也不想,“只要能一辈子陪着师父我就已经很知足了,这些东西终究是身外之物,没什么好在意的,没有也无妨。”
柳清泠笑了笑,一言不发,自行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