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间镇的雨依旧下个不停,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姜言背着凌千云,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每走一步,脚下都会溅起一片水花。他的双眼已盲,只能凭借手中的木剑支撑起两人的身体晃晃悠悠地前行。
他原本想着将重伤濒死的凌千云背回衣湖那边烟伶的小屋,但当伶姐的面容浮现在心间,他的心头便不由得一阵剧痛,那一刻他甚至忘记了空洞的眼眶中还在淌血。
最终那个摇摇欲坠的汉子离开了迟间镇,不忍再回头“看”一眼……
在镇外的一座破庙里,姜言将凌千云轻轻放下。他颤抖着双手,摸索着凌千云的身体,检查他的伤势。
凌千云气息微弱,四肢如同被利剑洞穿,修为尽废,气息若有若无,生死不明。
姜言咬着牙,心中充满了自责和悔恨。如果不是自己冲动,也许他们就不会陷入如此绝境。他恨自己的无能,恨高袭月的残忍,更恨这个被强者肆意玩弄的世道。
但现在,他不能沉浸在悔恨中,他必须想办法救凌千云。
姜言在破庙里找到了一些干草和树枝,生起了一堆火,他脱下自己的衣服,一把丢在火堆旁。
虽然之前他被高袭月重伤,但凌千云给他服下的回天丹早已经起效,姜言没有注意到的是,他体内的气息不仅在逐渐平复,在他的胸口处,如铁链一般交织在一起的几根黑线,由下往上蔓延,直至脖颈,缠绕之后又重新顺着顺着胸膛蜿蜒而下,所形成了诡异的图案正在如虫子一般疯狂地扭动,沿着既定的轨迹不断的环绕于他的胸口,后背。
一道暗蓝色的诡异火焰无视姜言体内的三百六十多处窍穴中的灵力阻隔,无视其人身小天地那一道道森然的剑气,一路横冲直撞,将一切阻隔视若无物,最后终于停留在了其灵海边缘。
而此时还毫无察觉的姜言在驱动体内灵力止住双目的伤势后,便扶起凌千云,将一道柔和的灵力注入其体内,全神贯注“视察”凌千云人身天地的姜言眉头紧皱,在他的感知下,凌千云体内已经没有了一丝灵力存在的迹象,再加上外伤,算是彻底沦为了废人。
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姜言在松开手掌之时,却被一丝突如其来的气息交缠住他注入凌千云体内探查的那股灵力。
那道气息给他一种虚无缥缈之感,却与自己十分亲近,姜言惊讶之余,终于感知到了那股气息的来源。
“云字。”姜言颤声而笑,这一刻百感交集,原来他们两兄弟不是飘零的萍草,尤有依靠。
正是那算是半个老师的李墨痕赠送的自逍遥游中摘取的“云”字在生死关头保住了凌千云的内府与灵海,使其没有在之前被当场废掉。
凌千云的“云”字缥缈无踪,而自己的“阙”字则是锐气更甚,无一例外,都是最为契合各自大道的。
“老李,你这半个老师我果然没有白认,回头再给你磕两个。”姜言身形踉跄,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虽然凌千云的内府已经无碍,但他身上的几个窟窿确是实打实的,失血过多再加上寒冷,这样子拖下去能坚持多久还不好说呢。
姜言决定先去附近的山上找一些草药,看看能不能缓解凌千云的伤势。
他凭着以前凌千云游历路上给他讲过的记忆,准备去山上寻找些草药。
在体内灵力恢复大半之后,姜言凭借着自己凝光境六阶巅峰的修为,即便失去双目依旧能够将周围的一切事物粗略地“描绘”于自己的脑海中,那些黑白交织的轮廓便是自己如今的目之所见。
他在简单包扎了一下凌千云的伤口之后,便将他平放于火堆旁,随后便大步走出了破庙,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在山上,姜言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寻找着草药。他不知道哪些草药有用,只能凭着记忆中的一些模糊印象去寻找。
经过在泥泞的山上一番搜寻,他终于找到了一些止血草和疗伤草,姜言随后急忙往山下破庙赶。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正好看向了光着上半身,头发湿透的姜言。
在大雨中抱着一大把他认不全的草药的姜言看到了站在破庙门槛边的老者心里一紧,他停下脚步,在磅礴大雨中默然而立,准备随时出手。
布衣老人看着姜言,微微失神,随即他便抚须而笑:“年轻人,这么大的雨,还在那里站着做什么?莫非是铁打的身子骨?”
心中挂念凌千云安危的姜言随后毫不犹豫地抱着怀中杂七杂八的草药跑入了破庙之中。
“将那几株褐红色和青黑色的草药一起捣碎了,然后敷在他的伤口上。”
原本还不知所措的姜言听到布衣老者的话,警惕地看着老者,问道:“你是什么人?”
老者笑了笑,说道:“我是一个云游的医者,路过这里,便来到了这破庙避避雨水,没想到碰上了你们。”
姜言还在迟疑之际,老者已经从地上所背的大竹箱中拿出了一小个捣药所用的石皿,随后笑着递给了还在犹豫的姜言。
“再晚点,那小子可就咽气了。”老者善意提醒了一句。
姜言立即惊醒,一咬牙便接过了老者手中石皿,照着他刚刚说的开始在旁边挑拣草药生疏地研磨起来。
布衣老者则是蹲在了昏迷的凌千云身边,在检查了一番后先将一颗不知名的褐色药丸给他服下,接着撕开贴在他身上的衣物,打开身旁的大竹箱,开始处理伤口……
半个时辰之后,姜言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手中一闪,便有一套干净的衣服出现在其手上,他很快便给凌千云换上,在将他重新放下后便不再管。
裤裆还未干透的姜言也不管,就这样光着上半身一屁股坐在了火堆旁,对面的布衣老者对这一切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取出几张干饼烤在火堆边。
看似大大咧咧的姜言其实从一开始便一直在“观察”着那个布衣老者,突然老者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白瓷瓶,随手丢给了火堆对面的姜言。
“吃得住疼的话就将其中药液倒入眼眶中清洗一遍,之后会好得很快。”
已经看出老者不同寻常的姜言接过之后只是稍微迟疑便仰起头自己将那白瓷瓶中的碧绿色药液倒入空洞的双目中。
一瞬间,刺骨的疼痛感袭来,双目之中似火烧一般,让姜言疼得大叫起来,五指成爪抓住面庞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滚动。
对面的老者看着这一幕偷笑,所幸在过了不久之后,那股疼得人浑身发抖的痛感便逐渐散去,而姜言则感觉到空洞的双目之中隐隐有一股清凉感传来,让他好受不少。
“早知道这么疼,老子就不要了。”翻身缓慢爬将起来的姜言龇牙咧嘴道。
布衣老者还在轻笑道:“年轻人一点疼痛都吃不住就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别总想着打打杀杀的。”
随后老人又将一截白色布条连同一张饼递了过去,“扎起来,这段时间内不可见光,而且看着也渗人。”
姜言接过,刚想要习惯性地反驳两句,想想刚才发生的事,最后也只是简单地道了声谢。
姜言用白色布条将眼睛蒙好,默默咀嚼着手中的干饼。
他心中思绪万千,闲下来之后,他便又再次陷入了烟伶的死中,那种心头隐隐作痛的凄凉感再次传来,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或许是感受到了姜言心绪的变化,原本停留在他灵海边缘的那道暗蓝色火焰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活跃起来,随后“它”一下子跳进了那旋转着的灵力之海。
而正在机械般嚼着手中饼的姜言立时丹田处一痛,如针刺一般,眨眼间便两眼一黑瘫倒了下去。
坐在对面的布衣老者眼疾手快,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正好接住仰面栽倒的姜言。
看着他胸口处的黑线图案隐隐有黑气缭绕,老人心下大骇,“诅咒,居然是诅咒,我早该看出来的。”
老人苦笑一声,在他的手触摸到那些黑线时便滋滋作响,有黑烟冒出。老人丝毫不在意被瞬间烧焦的指间,抬手咬破指间,流出的血液赫然是金色的。
他凌空虚画,就地起符,很快便画出了一道金色的符咒,光华大盛。随即他便额头冒汗,极为艰难地将那道金色符咒以手掌缓缓压下,到最后直至彻底融入了姜言的胸膛。
而随着那道由金色血液画就的气象无穷的符咒融入,姜言体内已经是火海滔天的景象如同天降甘霖般渐渐熄灭,最终那蔓延到四肢百骸的暗蓝色恐怖火焰被一点点压制到灵海中央,化为了一道小火苗悬停,到此老人已至极限,根本无法彻底将其熄灭,也只能任其植根于姜言的灵海中央。
好像刚刚跑完了几十里山路的老人累得瘫坐在地,自言自语道:“小子,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今后是福是祸,是死是活?都看你自己了。”
说完后艰难站起身的老人苦笑道:“走了这一千年的人间,头一次碰到这种事,得,还是两个,一个比一个吓人,老头子我这一百年内是不是运气不好啊?”
自嘲过后,布衣老人便缩手在袖,五指飞快地推演了一番过后仍是毫无头绪。
重新伸出手的老人哀叹一声,“也罢,今日你们两个娃子碰上老头子我也算是缘分,就当是医者仁心,救你们一命,以后有缘再见了。”
说完老人便提起自己的大竹箱背上,在离去之前回头对着尚在昏迷的姜言笑道:“诅咒是为不祥,害己更害身边人,你身上背负的这个,就连老头子我也看不透,更不敢沾惹,能否死里求那一线生,斩却枷锁,就看你的运气了。”
说罢老人再不言语,头也不回地离开,所过之处,漫天风雨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