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水天一色明。
疏风渡船自烟霞渡启,落霞域停,这次航行是它今年的最后一趟了,下次返航,就要等到明年年初了。
像船上的其他人一样,早已站立在船头远眺的苏渐青和白浅霜二人百无聊赖之中又有点期待,目光穷尽之处,那高低起伏不定的模糊山脉开始映入眼帘,再到后面,海面变小,陆地变大,那一线分明的海岸像是在不断地吞噬着无边的海平面。
看着视野之中属于落霞域的一角显现,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落霞域虽远在海外,像是悬浮在海面上的一座孤岛——世上最大的孤岛,却是实实在在的属于流尘光域的疆域,且处在流尘光域的最南端,四座天下与浮生界中央的青鸾王朝其实并非是相互接壤的,每座天下之间都隔着十分遥远的深海,陆地面积远远比不上海洋。
至于落霞域与流尘光域最南端的流云王朝之间的这两个多月的航程,和几座天下之间的海域比起来实在可以忽略不计。
落霞域虽是海外孤岛,但地域辽阔,比之流云王朝这样的繁华大国还犹有过之,疆域几乎有流尘光域的十分之一。
落霞域名义上是属于流尘光域的“边塞之地”,但在那边并无明确的王朝势力划分,简单来说,就是长时间来鱼龙混杂,大小势力盘根交错,既像是个法外之地,却也是许多修行者,尤其是散修历练之地。
虽然乱,但都会有个度,落霞域上的无数势力每年打生打死抢夺资源,占地盘,寻觅根骨佳,天资好的修道胚子,或是潜藏在暗流之下的下作手段等等,只要不是什么极为重大的事,一般都没人管。
但若是那种自以为凭借高深的修为便觉得可以在此地肆意妄为之人,动辄杀害成百上千平民,或是只看一时喜怒与人斗法,打得山河震动,殃及无辜无数之类的事情,那最后都要落得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真正掌控着落霞域大势的人,说到底还是属于流尘光域最顶尖的那些人,对于境内的事情,可以有小打小闹,而且还不能少,但若是阻碍到天下大势的发展,任你是那高入云端不可及的传说中天道之境的强者,依旧免不了身死道消的结局。
此时船上众人,包括苏渐青和白浅霜在内,便都是随意地坐在船头甲板之上,听着一个手拿酒葫芦,大鼻子通红的醉酒老头大肆宣讲百年前发生在落霞域的一件旧事。
老头双眼迷离,边说边比划,好似就在现场旁观一般,说得绘声绘色,讲述着那名当年惊动整个落霞域乃至流尘光域南方诸国的野修。
“数百年前,落霞域出了一个不世之才,像是突然冒出来一般,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据说是一名身负血仇的散修,在小时候他的家人乃至他们居住的那一处山村被两名修士斗法波及,一夜之间,整个村子被夷为平地,甚至都看不出被埋在底下的凡人。”老头话及此处,背靠船杆,打开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打了个嗝。
坐在他脚边的众人见此,立即催促他后来的事,皆是聚精会神,不愿意漏掉半句。
红鼻子老头抹了把嘴,继续说道:“后来呀,后来的可精彩了……”
那场毫无征兆的劫难之后,整个村子只有一个名为蒋逸辰的少年幸存,因为那天晚上他还在村外几里处的小河里摸鱼虾,亲眼见到了那两名山上神仙斗法,仅是余波便炸断了整条小河的上流,看得当时站在小河中间的蒋逸辰目瞪口呆。
但后面发生的事却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整个村子在那两个御空激斗的炼气士的脚下,转瞬间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从那天起,站在废墟之中,满目荒凉,孤零零一人的少年再不向往山上的那些腾云驾雾的神仙,而那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的两个仙人,却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底。
那一晚一无所有的少年没有哭,也许是忘记了哭,总之第二天少年便消失了,前来查看的相关之人也只当是山下一个平常村子被仙人斗法波及,但要说追究,根本没有人去想,抬手间撕裂山河的修行者,不是他们该管的。
转眼间百年已过,那个小山村发生的惨事早已随岁月烟消云散,原先的旧地也早就被山野覆盖,再没有人记得这里曾经有过一个村庄。
但还有一个人,当年的那个少年,百年之后,一名毫无根脚的野修在落霞域横空出世,一夜之间一人一剑将当年那两名相斗仙人分别所属的门派尽数覆灭,宗门之内,无论男女老幼,是否无辜,皆是只有死的下场。
偏偏各自门派的两位老祖都在外远游,未能及时返回,等到后面那两名大修士急匆匆返回各自的宗门,原先世人眼中的仙家府邸此时却只剩下废墟一片,连山头都给人夷平了。
这等狠辣手段,饶是早已看遍尘世间冷暖,心如磐石的两位仙人都恨得目眦欲裂,千年基业,毁于一旦,而且最后还不知道是谁做的,怎么能不令人气愤?
后面那两位大修士都不约而同地找上了对方,已经斗了不知多少年的死对头都以为是对方干的,见面也不开口废话半句就开打,本以为最终两位成名已久的太阴境大修士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却没想到,紧要关头被人给打断。
一人手执长剑,划破虚空,无视两位太阴境大修士激斗的灵力肆虐的战场,突兀地出现,褪去的黑袍之下是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庞,却是杀气凛然,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立身虚空之中的那两位仙风道骨的老修士。
那名自称蒋逸辰的剑客毫不遮掩地说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再在两名仙人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恶毒眼神中,面无表情地叙述了百年前发生的那件在两位仙人眼中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
说完之后,那两位宗门老祖在错愕之余杀机不掩,在达成短暂的合作之后,两人誓要将眼前的这个手段狠辣至极的年轻人打得魂飞魄散,再无法入轮回,失去转世重生的可能。
万里山河之上,大战一触即发,原本旭日高照的天色转眼间乌云密布,惊雷滚滚,山河震动,打得大地开裂。
但这场战斗却完全是一边倒的趋势,早已迈入太阴境多年的两名大修士在一番厮杀后惊讶发现,那名横空出世的年轻人竟是天道三境中,太阴境之上的无魇境的绝世强者,虽是刚刚踏入无魇境,但天道三境之间,每一层境界便是天壤之隔。
两位宗门老祖被蒋逸辰随意玩弄,若不是觉得直接抹杀难以发泄积攒在心头百余年的血仇旧恨,他抬手便能将两人镇杀。
最终两位天道强者,仙人眼中的仙人被年轻野修打断长剑,打得肉身崩碎,魂飞魄散,彻底消散于世间。
也怨不得那两位宗门老祖到死都不甘心,蒋逸辰百余年间寂寂无名,现身之时便是无魇境的绝世强者,这种事放在整个流尘光域,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在百余年的光阴中便能够修行到天道境界?还是太阴境之上的无魇境,老头你吹牛也不打草稿。”疏风渡船之上一名握剑修士满脸不相信的表情。
有见识的人也立即纷纷附和,都是质疑之声。
传说中的天道三境,初境太阴,已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境界,之上的无魇境是天道三境之中最为特殊的,因为要迈入无魇境有许多玄之又玄的禁忌和苛刻要求。
无魇境应天地命数而生,通常情况下,起码像流云王朝这样气数鼎盛的大国之中才会有一人应运而生,这已经不是修行或是天资根骨所能决定的了,太阴境的大修士不常见,但总归是涅槃境的修士有望追寻的目标,而无魇境,玄之又玄,根本没有寻觅的方向。
而天道极境的天人之境,也被称做九重天,则是最为神秘的,虚无缥缈,真正的凌驾于众生之上,超脱于物外,只凭借自身便可与天地抗争。
即便是无魇境,在九重天面前,依旧是好比稚童与成年人,一巴掌一个也毫不夸张,而无魇境之下的,其实和蝼蚁没什么区别。
醉酒老头见众人不信,刚要再详细讲讲,听着的众人中却有人开口附和他方才的话,自称是落霞域本土人士的那个高大男子也向船上众人重复了一遍那个百年来传遍大街小巷的壮举。
不过他说得更为详细,其实百年前的野修蒋逸辰并没有真正的跻身无魇境,只是不知道通过什么秘法手段短暂地拥有能够匹敌无魇境的修为,想来他为了复仇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且蛰伏多年,苦苦隐忍只为当年的亲人报仇,为此不惜打断千里山河,也要将那两名宗门老祖折磨而死。
在经过那个壮汉的详细证实之后,船上其余之人也信了一半,随即又有人催促老头继续讲讲后来发生的事,那个天才野修蒋逸辰如何了?
红鼻子老头喝了口酒后说道:“是不是野修也难说,或许是得到了什么大机缘也说不定,反正这些咱们也不知道。”
“不过也是可惜了,百年前那蒋逸辰虽然为报大仇强势灭杀两位宗门老祖,最后甚至是打断了长剑,但终归是太过偏执,不仅屠了两宗满门,后面在打断千里山河的过程中也殃及了不少无辜,本是个前途无量的成仙之资,最终却走入了极端。”老头说到这里惋惜不已。
“莫非他后来落了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先前催促那人又问道。
老头一只手摆了摆,继续说道:“后来传说有强者自流尘光域大陆而来,在激斗三天三夜之后,终于将蒋逸辰带回,至于后来如何,他是生是死?已经不得而知了。”
“确实是可惜了。”听完之后沉默了半晌的船头众人中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
“行了,数百年前的老黄历,过去了就过去了,大家伙还是顾着自己吧,到头了,各位。”这时坐在人群最后边的一名头戴绒帽的胖子拍拍手起身提醒道。
说着他还将脚下尚未开封的第二坛子酒随手抛给了那个醉酒老头,被后者稳稳接住。
有人已经认出了那个胖子居然是疏风渡船的船长,经过他的提醒,船上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船已经驶近了铃音渡。
落霞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