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褚亦默默打开客厅的灯。
因年岁悠久而有些发黄的灯光照亮了昏暗的房屋。
屋内空无一人。
一如预料之内。
将背包放在自己房间的地面上,褚亦开始拿抹布擦着满是积灰的桌面。
随后又将家里有些斑驳的地板也给拖了一遍。
做完这些,褚亦看了眼时间,八点半。
窗外的街道上阒然无声。
褚亦坐在椅子上,默默看着。
客厅古旧的大钟摆动着指针,发出机械的声音,为时间的流逝画下刻度。
许久之后,褚亦看书看的累了。
瞄了一眼时间。
十点半了。
整个屋子依旧只有他一人。
褚亦轻叹一声,洗漱过后钻进了被窝。
淡淡的月光照进窗口,抚摸着被灯光抛弃的可怜房间。
双手交叠在脑后,褚亦怔怔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月亮孤零零的悬在天上。
它会不会寂寞呢?
褚亦闭上双眼,陷入了混沌的睡眠。
躺在有些坚硬的木板床上,闻着熟悉的味道,褚亦做了久违的梦。
一望无垠的广阔草原之上,太阳以难以辨认的速度斜斜西去。
褚亦大步奔跑,感受着柔软的草、清凉的风和温暖的光。
他追着太阳,一直跑一直跑。
跑累了就坐下歇一会儿,有力气了又继续跑。
他什么都不想做,他只想追上太阳。
看看,
太阳的西面,
是什么光景。
……
噼里啪啦的声音刺破了黑夜的静寂,也将褚亦从梦中拉了出来。
褚亦双目无神地看着门的方向,暗淡的光线从门缝挤了进来。
时不时还有几声酒嗝声偷偷摸摸跟在光线屁股后面,潜入门后露出狰狞的笑。
褚亦转身背对着门,蜷缩起身体,连脑袋也缩进了被子里。
许久,寂静重新降临。
褚亦闭上眼睛,继续追逐着太阳。
……
炽烈的光线将褚亦唤醒。
恍惚间褚亦以为追到了太阳跟前。
但并没有。
这是新的一天。
现实的一天。
大年三十的一天。
起床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早餐。
主卧内传出均匀的呼噜声。
一直到偏午时分,褚强才摇摇晃晃地起了床,大手一挥,发出了属于一家之主的指令:
“走,回老家!”
十几岁的老面包车开动老迈的身躯。
路段由拥挤变为空旷。
车道由宽阔变为狭窄。
路面由沥青变为黄土。
经过半小时的颠簸,褚亦来到了一个由数十座低矮瓦房拼凑成的小山村。
这里是他度过所有寒暑假的地方。
每年过年都会回来的地方。
“哟,我的大孙子回来啦!”
一个满头银发身材瘦削的老太太高兴地给了褚亦一个拥抱。
“嗯,回来了,奶奶。”
褚亦扯了扯嘴角,露出了回到小崖市之后的第一个微笑。
“回来就回来,提这么多东西干嘛。”
奶奶接过褚亦拎着的大包小包,嘴上责怪,但脸上笑容丝毫未减。
褚亦无奈地笑笑,没有接话。
老一辈人总是喜欢说一些客套的场面话,即便是对自家人也不例外。
一个干瘦的老爷子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笑着上下打量着褚亦。
“好好,壮实了不少。”
“爷爷你精神也挺好。”
“嗐,也老喽!”
“好了好了,别絮叨了,外面冷,快进屋!”
奶奶白了爷爷一眼,拉着褚亦就往屋里走。
褚亦一进屋,顿时有种一秒入春的感觉。
火焰在炉子里随意地舞动着,不时传来噼啪的响声。
对北方城市来说,冬天的屋内和屋外完全是两个季节。
“最近咋样啊,有没有升职加薪?”
奶奶一边做着饭,一边说着话。
“……没有。”
一旁帮衬着的褚亦暗叹一声,随口答道。
“你呀!”奶奶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没事多在老板面前露露脸,多拍拍马屁,这才能升官嘛!”
褚亦手中动作一顿,低声说道:“不升官不行吗?”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褚强大骂道,“不升官怎么发财?不发财拿什么孝敬你老子?”
“哎行了行了。”奶奶打着圆场,随后又对褚亦说道,“你爸话是糙了点,但也是这么个理。他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是该努力挣钱孝敬他。”
褚亦感到胸口闷闷地挨了一击,心底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感受。
张了张嘴,但话语还未出口便死去了,只留下一个轻轻的‘嗯’彷徨于天地之间。
过往的景象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是有那么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
“小亦,别哭别哭,大夫扎针麻烦轻一些……”
这是褚亦五岁时,那人背着发烧的他去诊所扎针。
“小亦,你看这个四驱车,喜不喜欢?”
这是褚亦六岁时,那人给他买了那时候很流行的玩服。
“小亦,今天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吃饭?”
这是褚亦七岁时,那人牵着他的手接他放学回家。
“小亦,别担心,我没事的……”
这是褚亦十二岁时,那人因干活受伤住院,躺在病床上对他笑。
“小亦,六点半了,该起床吃早饭了……”
这是褚亦十六岁时,那人每天早上六点钟起来为他准备早饭,然后送他上学。
“小亦,今天学习累不累呀,开不开心?”
这是褚亦十八岁时,那人每天晚上十点来接他下晚自习。
“小亦,工作别太拼了,要按时吃饭,身体最重要,还有……要开心呐!”
这是褚亦二十二岁时,那人跟他打着电话。
“小亦,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好好生活……”
这是褚亦二十四岁时,那人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虚弱的脸上再难露出笑容。
那人起早贪黑,干着又脏又累的工作,除了过年没有休息过一天,一干就是二十几年。
那人洗衣做饭,没让褚亦受过冻,没让褚亦挨过饿,一晃就是二十几年。
那人陪伴褚亦走过了人生中最初的旅程。
那人,根本不是褚强。
她是褚亦的母亲。
她,不在了。
褚亦打开门,狂奔而出。
“诶,你这孩子,去哪啊?”
奶奶的声音在背后不断远去。
褚亦使出浑身力气奔跑在山野之间,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不知跑了多久,肺部传来要爆炸一般的剧痛感。
褚亦缓缓停下脚步,蹲下身子。
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褚亦瘪着嘴,将头埋进膝头之间,好似一个难过的孩子。
褚亦这才明白,方才心中涌上的那股难以名状的感受,
名为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