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几句供词,无非怪叫、后山、鬼影。
总算到了最后一个,戒十松松肩膀,抬头看,原来是昨夜那位落玉姑娘。
她今日头发全部簪起,束了一个混元髻,十分干净利落,不见之前的仓皇焦措。
戒十同她颔首示意。
戒八把黑棚顶上的光华珠点亮,照在落玉脸上。
落玉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便忍着强光睁开。
戒十:“事发前,失踪者有何异常?”
说完他视线便盯住落玉,一手在桌下掐了一下戒八,戒八便打开留影石。
落玉将他们的动作收入眼底。
语气四平八稳:“距离上一个失踪案已有十日,我便只说这十日之事?”
这姑娘还挺上道,戒十便点点头。
就听她继续说。
“我师妹名唤莫伊,水灵根,二阶弟子。我和她同寝同食,几无差别,平日里便只是上课,下晚课便在山下解决饭食。一般子时便已就寝。这段时间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落玉的语气很笃定,近十日没有什么异常。
一般来说,戒律司弟子都需要引导他们去主动回想,因为人们并不会注意一些司空见惯的地方,极有可能被忽略。
所以戒十这时候问她:“你确定吗?好好回想一下。莫伊是否见过什么陌生人,或者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一个人去了哪里行动?”
落玉凝眉思考了许久,还是笃定道:“没有。”
怕他们不相信,又说:“小伊不会离开我很远,都在我看得到的地方。而且她性格比较腼腆,几乎不会和陌生人对视,更别说说话了。”
戒八是个长相阳光的男孩,看起来年纪挺小,他笑着说:“落玉姑娘和你师妹关系真好,哎呀戒十,如果有异常会不说吗?你就是什么时候想放屁我一看就知道……哎呦!干嘛打我!”
“你闭嘴。落玉姑娘,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怕你遗漏一些疑点,如果能有一些线索,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失踪者的藏匿地点。”
落玉点点头:“我知道。”
“虽然最近十日没有什么异常,但是昨日我和师妹下山吃完饭,回来的时候,我听见她在身后喊我,说了句什么话,等我回头找她的时候,就看见她呆呆愣愣的,也不回话,我当时以为她是生我气了,所以才这样,就没多想。”
戒八问:“你俩关系这么好,她怎么会生你气,到不理你的程度呢?她肯定是那个时候就出问题了。”
落玉很懊恼的样子,她声音有些沙哑,“是我的错,我以为师妹发脾气了,我该知道的,她从来不是生气就不理人的性格,她那个时候……她肯定在心里求我救救她,可是……”
说到后面,她眼眶已经红了,喉咙像是被哽住一样,握在桌上的拳头攥得紧紧的,青筋凸显。
戒八马上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可能勾起她的伤口了,马上补救。
“落玉姑娘,你不要太自责,当时那种情况谁能想到呢?”
戒十瞥了他一眼:让你少说话,倾听倾听!这都不会?
他道:“落玉姑娘,莫伊当时说的什么,你还能回想起来吗?”
对对,莫伊出现异常前说的话一定很重要,戒八虚心学习,闭上嘴在一旁看着。
落玉仔细回想,但是她当时太担心小伊了,似乎,似乎说的是……
“小胖鸟……”
小胖鸟?
戒十和戒八面面相觑:什么?
落玉继续说:“我想起来了,她当时喊我的是,她看见一只小胖鸟、很可爱,但是我回头看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
落玉不知道巨鸟和黑斗的关系,但戒十他们知道,所以对“鸟”重点关注。
戒八终于收起嘻嘻哈哈的架子,刷刷刷在纸上记着什么。
戒十认真道:“后面呢?还有什么异常?”
“我想想……小伊回来后,像是丢了魂一样,不管我说什么,都不回应。但是她很渴,我给她递了一杯水后,她喝完还要喝……额头!额头也很烫……”
落玉低着头,认真回想:“似乎手腕、脖子、肩膀都有一定潮红的迹象,像是发烧了一样,还有一点就是知觉似乎退化了,她腰腹比较敏感,但是昨夜碰了居然也没有动作……”
周围似乎有些过于安静。
落玉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等她抬头的时候——
嚯,黑棚里除了戒十和戒八,唯一的出口还探出十多个脑袋。
他们脸上的表情和戒十、戒八脸上的,如出一辙。
哦,除了角落探出的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是个姑娘,绑着高高的马尾,几根呆毛呲出来。她眼睛又大又圆,里面闪动着求知的光芒,但是脸上却冷若冰霜。
落玉被这么多人看着,咽了咽口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脸色突然惨白。
“请秦少司恕罪!”
声音里的惊恐丝毫掩饰不了。
“一切都是我,是我禽兽不如,求少司责罚!”
秦漠从屏风后面走过来,看热闹的戒律司弟子立马站回去,比树干都直。
秦漠站在落玉面前,从上往下俯视她,一言不发。
叶遥早就被裴言清提溜到一边,怕她乱跑,裴言清一直抓着她的马尾。
叶遥回头看他:“为什么要恕罪?她犯了什么罪?”
裴言清表情也有点严肃:“苍云曾经有一对同性道侣,不为当时的掌门所容,故下令处死,落玉应该打听过这事。戒律司听从掌门调遣,所以她很害怕。”
“啊?她和谁?”
“莫伊。”
“……哦噢。”
裴言清看她:“你没看出来吗?”
叶遥缩了缩脖子,她离裴掌教太近了,他呼出来的热气让她脖子有些难受。
不会是过敏了吧!
上辈子也没有啊!哦对了,上辈子裴言清只是个游魂,触感其实像充气娃娃。
叶遥就缩着脖子,说:“不知道啊,她没说,她不说我怎么知道!”
还很理直气壮。
裴言清笑笑,小师妹果然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
没关系,等她进了内门,自己就能好好护着她了。等师妹长大了,开窍了,再懂这些也不迟。
“嘘,秦漠要说话了。”
果然,秦漠这次没有打手语,而是破了禁言的赌约。
“你怕什么?怕我把你和你师妹送去戒律司,拿魂鞭给你抽死?”
落玉闻言身子一抖,但还是站得直直的,“处死我一人便可。”
“呵……”
秦漠一笑,他声音果然和那张冷脸一个温度。
“我不知道你从谁那里知道的,但是就算是真的,你现在修为如此低下,还如此不小心,在戒律司眼皮子底下泄露了,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护不住。你还自以为是地逞英雄要替她去死,你觉得自己很英勇吗?”
秦漠的话真是字字诛心,刻薄至极。
戒十觉得自己的功德都要掉没了:头儿你别吓唬人了!
落玉强撑着的脊背终于塌落,她颓唐地抬头,没有眼泪,眼眶却布满血丝。
是她,自以为渐渐疏远是对小伊好,又见不得她被欺负,其实就是享受着她的依赖。
是她,太在意别人的眼光,连正常的亲昵都不敢在人前展露,没有一直牵着小伊的手,她才会被歹人盯上。
是她,明知道苍云对同性相恋的抵触,还步步深陷,没有藏好,小师妹被救出,也有可能会被处死。
似乎欣赏够了落玉的痛苦,秦漠终于开口了。
“所以,你怕什么呢?”
他突然没那么凶神恶煞了。
“你怕别人的眼光,还是怕丢了性命?”
“……我不怕这些。”
落玉闻言,否认。
秦漠笑了一声,“那你不用怕了。我又不会杀你。苍云的确反对这些,但是不至于处死谁。你不如想想,是谁在假装无意间透露你这件事儿的?这才是你该担心的。
既然决定好和她走这条路,就不要辜负她,在自己没有强大起来的时候,万事小心,才能护住所爱之人。”
说完秦漠摆摆手,对着戒十道:“继续。”
便走回屏风后了。
落玉闻言,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她眉目本英气,如今从迷雾里挣脱出来,自然更显容光。
她朝着屏风后行了大礼。
朗声道:“多谢秦少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