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看到这条短信，心中并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反而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猜测完全正确，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
怀中的女孩仿佛一只小猫咪一般，微微扬起头来，慵懒地揉着惺忪的睡眼，然后第一时间紧紧抓住了周默的手，瞪着那布满血丝的大眼睛，凝视着手机屏幕上的那条短信，泪水再度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下。
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
周默默默地将目光投向坐在炕上的朱倩倩，她亦同时望向他，双眼通红，眼神中充满了疑问和不安。
周默用凝重的表情向她轻点了一下头，虽然这个动作微小，但却让朱倩倩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清晨五点整，他们踏出房门，周默依旧背着叶瑾萱，身旁紧跟着朱倩倩。
前方那片红霞漫天的日出宛如一盏明灯，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而他们身后的月亮，则逐渐变得黯淡无光，悄然隐匿于天际之中……
路过一个巷子口时，两个早起的大妈一眼就认出了朱倩倩和叶瑾萱，两人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仨走远后，便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真不孝啊……朱家老爷子都住院多少天了，这俩孙女怎么还在这里晃悠？真是白疼她们了！！”
“是啊是啊，谁说不是呢！！”
正当她们嚼舌根的时候，旁边一声爆喝传来：“你们俩岁数也不小了，还随便在背后议论人家小辈，脸皮还要不要了？！！”
俩大妈一个哆嗦，循声看去，竟是老朱家错对门的王老爷子，只见他老人家正一脸怒气的看了过来。
“这些小辈是朱老哥特意不让他们回来的，怕他们难受，你们知道点什么啊？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王大爷怒气冲冲，将这两个大妈训得抬不起头。
王大爷在这条巷子里住了几十年，一直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现在他生气了，这两个大妈自然不敢多嘴，只能悻悻离开。
另一边，刚刚走到村口的三个人，却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正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
“李哥？你怎么在这里？”
“是你爸，担心你们，让我开车带着你们过去。”
听到这，朱倩倩与叶瑾萱对视一眼，眼神复杂。
前往余城的路上，车子很稳，这位李哥见大家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也很理解，换成是他，怕也是如此。
周默也不是什么也没做，他一直想着自己能做点什么，现在终于可以动手了。
他打开手机编辑着一段段话，这些话他曾经编辑过无数遍，所以很熟练的就全写了出来，只是把称呼改了，场景改了，再稍微润色一下，就递给了两个女孩看。
叶瑾萱看着这一段话，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朱倩倩也是眼中闪过很痛苦的神色。
很快朱倩倩的小轿车就停在了余城宁安医院大门口，在那里，一个中年男人早已等候多时了……
“爸！”
朱倩倩一下车，就冲到了朱为平的怀里，再次痛哭流涕。
朱为平看着已经30岁的女儿，眼中满是柔色，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多大的姑娘了，还跟个孩子似得……
“辛苦你了，小李，回头和你爸喝酒的时候，你小子记得要来！不来就是不给大伯面子！”
朱为平扭头对着开车的男青年热情的招呼道。
“朱伯，你饶了我吧，我真的喝不了酒……”
男青年一脸苦笑。
朱为平闻言哈哈一笑，让小李直接开车回了村子。
这才扭头看向周默，同样微笑开口：
“辛苦你了，周默。”
周默轻轻摇头。
并且用手示意他并不能说话，按理说嗓子只要好好睡觉，定会好转。
但昨晚实在说不上是好好睡觉啊……
但好在也没有变严重，和昨天感觉差不多，不怕疼的话，其实也能说上一两句。
“大伯，爷爷他……”叶瑾萱有些艰难地开口，她不想问这个问题，可她实在忍不住。
大伯沉重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转身带着他们往里走。
三个人也不知道走过多少路、爬过几座楼，反正跟着大伯走就是了。
很快，他们来到三楼走廊，还没等走到尽头，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激动的男声：
“什么？？你说只能尽力？？尽什么力？糊弄谁呢！！我爸都住你们医院一星期了！昨晚你们知道我爸多难受吗！！！你们连个好的治疗方法都拿不出来！？真是废物！！！！”
这声音太熟悉了，周默可能不太清楚，但叶瑾萱和朱倩倩却听了很多年，一下子就认出这是二叔朱为安的声音。
二叔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两个女孩子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激动，而且还是对外人发脾气。
“你们先不要进去，在旁边等着，记住了，我让你们进，你们才可以进，我先去把你们二叔劝住。”
朱为平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即就大步向前走去，很快拐进了病房里。
三个小辈哪有意见，两个女孩虽然很想马上见到爷爷，但同时又恐惧着，她们是真的怕，怕认不出爷爷，或者爷爷已经认不出她们了……
周默则脸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高大背影远去。
他还记得清楚，这位大伯曾在院子里哭的撕心裂肺的样子……
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小默，放我下来。”
小叶子在周默耳边声音很轻的说道，周默点点头，慢慢将她放了下来，女孩扶着墙，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听着里边的动静。
似乎只要大伯一开口，她立马第一个冲进去。
门并没有关，里边的声音走廊站着的他们能清清楚楚听得到。
“为安！你给我闭嘴！！”
“大哥，这帮庸医……”
“你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我……唉！！！”
看来朱为安挺怕他这位大哥的，瞬间被训的老实起来。
“对不起，房医生，是我们家老二唐突各位，还请多多包涵……”
朱为平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却满是歉意。
“任凭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激动，我们理解的，现在已经把血啊痰啊都处理了，没查到细菌，这种就比较棘手，就是没有方向了。”
这位姓房的医生似乎见惯了大风大浪，对与二叔发脾气的事情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反而认真对着大伯重复了一遍当前的情况。
但他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心中更加沉重。
“非常感谢！老爷子能救，就尽量救，救不了，我绝对不会怪你们！”
大伯也是声音很是冷静的说道。
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之后他们又聊了几句，周默就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医生，领着两个年轻医生走了出来。
人家看到周默后还点点头，然后直接下楼离去。
很快，一个差不多四十岁的女人红着眼眶走了出来，周默很快认了出来，这是朱家老三，也就是瑾萱的小姑。
小姑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疲惫。
“你们……你们进去吧，切记，不要乱讲话，乱发脾气抱怨，想想说什么，能让你们爷爷安心。”
小姑哽咽道。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焦虑。
叶瑾萱紧紧抿着嘴，咬着牙点点头。
她知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需要坚强起来面对现实。
她不顾脚上的伤，扶着墙第一个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入房间，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让瑾萱的心情更加沉重。
她缓缓走向病床，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
当她终于靠近病床，看到床上那个的老人第一眼时，她的心仿佛被狠狠地刺痛了。
她感觉，那棵曾经庇佑她十几年的大树，那棵记忆中一直枝繁叶茂的大树，是真的要枯死了……
原来……爷爷也真的会老的离我而去啊……
在她的记忆里，爷爷似乎都是一个模样，就是一个说话带刺但内心十分柔软的小老头儿。
原来……这是真的，在自己慢慢长大的同时，爷爷也在悄悄衰老着……
那个平时态度作风强硬的爷爷，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现在看起来浑身干瘦无比，小姑娘差点认不出来这就是爷爷……
他就这样躺在病床上，身体几乎完全陷入了病床的柔软之中，仿佛被岁月轻轻放下，不再需要承受世间的重量。
皮肤彻彻底底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与弹性，变得松弛而干燥，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皱纹如同沟壑般深刻，记录着过往的风雨与阳光。
肤色也显得苍白，透露出身体内部生命力的无比衰弱。
他四肢无力地伸展着，肌肉似乎已经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手指和脚趾都微微弯曲，呈现出一种自然的放松状态，却也透露出一种无法抗拒的无力感。
这……就是衰老吗？？？
好可怕……
女孩感觉自己的呼吸开始艰难。
她能感受的到，爷爷的呼吸变得异常沉重而缓慢，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努力从空气中汲取最后一丝氧气，每一次呼气伴随着微弱的叹息声，还有痛苦的呻吟声。
这是生命之烛即将熄灭的预兆吗？
听着就让在场的人能感受到老人正在遭受着巨大的痛苦煎熬。
“爷爷，我是瑾萱丫头，我来看您了……”
女孩觉得嗓子里被异物堵着，哽咽了半天，用胳膊抹了把眼泪，才终于开口。
就在这时，原本只有老爷子有规律的痛苦的呼吸声溢满的病房，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朱国七的那双如残烛般浑浊的眼睛，似乎恢复一点点神采。
而且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叶瑾萱的那一声呼唤，让老爷子忍住了自己的呻吟声。
他或许是想在孙女面前保持最后一份体面，更或许是……
好想好想最后听一听孙女的声音……
所以，再痛苦，他也忍受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