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活越来越累,工人们也开始因为繁重的体力劳动和猪食一样的伙食而怨声载道,甚至有的人开始提出不想干了。
工头可能也觉察到了工人们不满的情绪,于是在一天下班的时候,把我们所有人召集在一起开了个会。
会上,工头一再表示,肯定会改善大家的伙食条件,并保证在给大家结工资的时候多给大家伙拿点。
还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向大家陈述他的难处,说到伤心处时还抹了几把眼睛。信誓旦旦地向大家保证,只要大家帮他度过难关,他一定不会亏待大家伙。
我们这些民工都是劳苦出身,对于工头嘴里说的难处也都能感同身受。更何况,工头还说了等工程一结束还能多给我们拿点钱。
我们这些人本来就是冲着挣钱来的,所以在工头三言两语的诉苦中,大家伙也就释怀了,于是又在期盼中给工头卖起命来。
繁重的体力劳动让我都有些吃不消,更别说是老马,老马终于是在一次加班后累倒了。
有一天早上,我从胖子住处来到工地时没见到老马,于是就向大刘打听老马的去向。
大刘告诉我说老马早上没起来床,还让他跟工头请个假。
开始的时候我也没当回事,以为老马就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可等到中午午休时我去看他,这才发现老马嘴唇发紫,躺在床上佝偻着身子瑟瑟发抖,向他问话他也不吱声。
于是我和大刘赶紧找到工头,工头在看到老马的症状后也是满脸惊慌,急忙催促他去医院。可老马说他身无分文,想让工头借他点钱去瞧病,结果,工头两手一摊说他也没钱。
可能工头意识到老马就这样一直耽搁下去会给自己惹上麻烦,于是在僵持了一会后,给我们大家出了个主意。
让我们大家伙先凑钱给老马看病,等老马发了工资再还大家,他当保人,到时直接就把大家伙凑的钱在老马的工资里扣除。
虽然,我们大家都不相信工头真的没钱给老马看病,可他就是不往外拿,任谁也没办法,也只能按他的提议大家伙先凑一凑。
结果,就凑出十块钱,还是我一个人拿的,别人都说自己没钱。
工头一见这情形又马上说,老马这病可能是传染病。他曾经带过的一个工程队就因为有人出现过老马现在这样的症状,结果导致整个工程队都被传染了,还死了人。
一听他这么说,围观的人哄的一下散了一大半,就剩下我和大刘几个人。
工头环视了我们几个人一眼,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对我说道:“你和他是一组的,平时关系最好,你就把他背出去吧。”
虽然我也害怕老马得的是工头嘴里说的传染病,可工头给我扣帽子的话让我在众目睽睽下根本没办法回绝,于是我硬着头皮背起老马走出工棚。
我刚走出工棚的大门,身后就传来工头的喊声:“你把他送到医院去,下午给你半天假,不扣工钱。”
“医药费怎么办啊?”我扭头喊道,可工棚里却没有了回声。
“算了,还是先救人再说吧!”我在心里暗叹道,用手摸了一把裤兜里的一百多块钱,背着老马一路打听找到了一家小医院。
医生先是给老马打了针退烧药,又让我背着他做了血液检查。就这样还没等开药,我就已经花了五十多块钱的检查费。
还在我担心剩下的钱够不够给老马治病的时候,医生在看完检查结果后跟我说道:“没啥大事,就是营养不良造成的,我先给他打针葡萄糖,等他好点,你再给他买点补品就行了。”
一听这话我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老马吃着我给买的蛋糕和鸡蛋逐渐恢复了体力。
我身上的钱也在老马康复后所剩无几。不过,我也没跟老马提起这事。
一则我这人对钱财向来都不是很计较。再则,我也不知道怎么和老马张嘴去说这事。我合计,老马心里会有数的。
这件事我本来是不想告诉胖子他们的,可最终还是让他们知道了。
最初的时候我一直坚持在工地吃晚饭,吃完晚饭再回到胖子那住。后来可能听胖子说过我们吃的土豆白菜汤是什么样子,林叔就决定每天晚上必须等我回来后大家一起吃饭。
当时,我还竭力推脱,但林叔在这件事上倒是较真得很,非得让我晚上回来吃饭。
于是在答应了林叔后,心里过意不去的我也不定期地给家里买些米面、蔬菜。
可在发生老马这件事后,我手头上是彻底没钱了。只好在一次吃晚饭的时候,和胖子他们说了这件事,并一再强调等工钱发下来,我肯定会把伙食费给补上。
胖子一听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我这样说话就是没拿他当兄弟。我也没好意思再和他争辩,毕竟耍嘴皮子不办实事那不是我的性格。
林叔在听完我的讲述后问了我一句“老马要是不还你钱怎么办?”“不能吧,发了工钱他为啥不还我呢?”我不假思索地向林叔说道。
“对,啸天,欠账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要是不还你钱我帮你要去。”胖子在一旁仗义地说道。
我愣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要是他实在还不上的话那就算了,我在工地上就这么俩朋友。”林叔听到我的话,眼神复杂地深深看了我一眼。
转眼间三个多月过去了,东北也进入了十一月份,天气开始转冷。
工地上的活也接近了尾声,大家眼看着就要熬出了头,平日里一贯压抑的工棚,也时不时地迸发出几句男人间的笑话。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大刘找到了我。说他媳妇这几天就要生了,家里带出来的钱本来就不多,再加上这三个月也没开工资,手头已经没钱了,想向我借点,并一再承诺发了工钱就立马还我。
我向他解释说我身上的钱都给老马花了,手头上真没钱。大刘听我这样说,也没再难为我,只是向我点了点头说他再到工头那儿想想办法。
结果,第二天我再看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工地的沙堆上发呆,看情形应该是在工头那儿没借到钱。
见我到来,他又一次向我开口说道:“啸天啊,你得帮我想想办法,我实在是没辙了,在这儿没亲没故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是我在这个地方唯一的朋友,要是你都不肯帮我的话,那我可真就走投无路了。”
听到大刘将我当成他朋友的话,我瞬间热血沸腾。我看过武侠里的那些侠义之人都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于是我犹豫了片刻后向他问道:“你需要多少钱?什么时候用?”
听我这么说,大刘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地急切跟我说道:“”五百块钱,现在就要。”说完,就一直用着热切的眼神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对他说道:“我倒是可以帮你借一借,但没有绝对把握。要是能借到的话,明天早上我给你带来。”
听我这么说,大刘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满脸期待地看着我说道:“全靠你了,兄弟。”
我点了点头,心里开始盘算起该怎么帮他借钱。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把借钱的想法几次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之前我从来都没向别人借过钱。
以前在农村的时候,张屠夫一连几天没回家,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我宁可饿得头昏眼花也从不向村民开口要吃的,就是为了维护我那可怜的尊严。
眼看晚饭就要吃完了,林叔都已经点上了饭后一根烟,我要是再不开口的话就没机会了。
于是我硬着头皮故意嚼着嘴里的饭,用着含糊不清的话说了句:“我想借点钱”。
这话硬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小的我自己都有点听不清。“你说啥?”胖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大声向我问道。
正当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勇气再重复一遍的时候,林叔开口向我问道:“要多少?”
听到林叔的问话,胖子也停下了吃饭的动作,抬起头把困惑的目光看向我。
”五百块,要是没有那么多的话,多少都行。”我神色紧张地说道。毕竟五百块钱不是个小数,那可是一般家庭一年的开销了。
“胖子,你装什么傻,啸天想借五百块钱,你听不见啊。”林叔用着促狭的目光看着胖子。
听到林叔的话,胖子立马涨红了脸喊了起来:“我刚才真的没听清,五百块钱我没那么多,我手里就三十多块钱,都给你拿着,对了,李艳,你手上有多少,也给啸天拿着,一起都算在我身上。”
我满脸感激地看着胖子说道:“那怎么行,是我借的怎么能算在你身上,我发工资的时候肯定还给你们。”“我手上可能有一百多块钱,啸天哥,你等着,我这就回屋给你拿去。”说话间李艳就要起身回屋。
“先吃饭,吃完到我屋里去拿。”说完,林叔把嘴上的烟头又卷进了嘴里,鼻孔喷出淡淡的烟雾。
我则是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了一口气。没等胖子他们发问,我就把借钱的原因向他们大家讲述了一遍。胖子恨恨地说道:“这黑了心的包工头,比黄世仁还他妈狠。”
晚饭后,我去林叔的屋子拿钱。
这是我第一次进他的房间。他的房间很整洁,都是那种看上去很古旧的家具,棕红色的漆面一尘不染。
古朴的实木沙发前摆放着一张棋台,棋台上正摆着一盘围棋,错落有致的黑白子点缀在棋盘上,貌似有人正在对弈。
房间南侧墙面上悬挂着一幅画像,下面还有香炉及供品,香炉中正在点燃的香烛散发出来的香气,让全屋都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画像中的人物刻画得是栩栩如生,但人物形象却是让人不敢恭维。画中人物尖嘴猴腮不说,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就算是在画像上也让人觉得他在贼溜溜地盯着你。
见我进屋,林叔把我让到棋盘前的沙发上,把已经准备好的五百块钱递给我,全是十圆票面的大团结,整整一沓。
我接过钱后对林叔一再表示会尽快还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淡然地笑了笑。
在我把目光扫过棋盘的时候,信口向林叔问道:“林叔,你这是在和胖子下棋吗?”“就他那脑子,我闭着眼睛他都不是对手。”林叔一脸不屑的表情。
“哦,对了,你会下棋吗?”林叔问我。“不会!”我摇了摇头。
“唉,看来,又只好我一个人下了。”“一个人也能下棋?”我把诧异的目光看向林叔。
林叔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于是饶有兴趣地跟我说道:“当然,有时一盘棋我能把自己下得难解难分。你现在看到的这盘棋就是到关口了。”
我不懂棋,也不明白林叔口中的关口是什么意思。可还是难掩心中的困惑向林叔问道:“林叔,不管你下的是白子还是黑子不都是你一个人吗?你想让哪方赢,不就哪方赢吗?说到底不都是你自己赢吗?”我向林叔一连串地发问道。
林叔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答非所问地向我说道:“其实人都是有多面性的,你在下白子的时候你是一种人,你下黑子的时候就是另外一种人,至于你所说的输赢,那只是棋盘上的输赢,并不重要,就像你所说的那样,结局都是下棋的人赢了。但最关键的是要看下棋的人想让哪种人赢。”听到林叔这讳莫如深的话,还是一头雾水的我把茫然的目光看向他。
见我懵懂的表情,林叔也没有再做过多解释,只是和我讲,等我以后经历多了,就明白他今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我也没再向林叔追问,再次向林叔表达谢意后,离开林叔房间回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