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天命透过微弱的烛光看着牧辰坚毅的脸庞,独眼虬须的可怖面容里露出一个爽快的微笑,说道:“你的师祖万俟鹏原本是黄巢军中的大军师……”
“黄巢军?谋逆叛军……”向来沉稳持重的牧辰,听闻‘黄巢军’三字后,也是情难自禁地惊呼出声。
聂天命等牧辰回过神后,继续说道:“当初黄巢军军中有两位军师,第一位军师在军中被称为大军师,便是你的师祖万俟鹏。第二位军师被称为小军师,他叫李道一。两位军师皆是神机妙算的大谋士,在他们的谋略下,黄巢军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几近一统中原,为大将军立下了不世功勋……”言语至此,聂天命似乎感触颇深,哀叹一声后继续讲道,“哎,当真是连战连捷!然而,等大军进驻长安城,大将军称帝之后,一切都开始变了!原本大将军起兵征战,只为天下黎民谋求一条活路,待的那些穷苦出身的将士入了朝廷,受了封赏,当了官入了庙堂,他们全部摇身一变成了原本他们最痛恨、憎恶的那群人。而且,这些大将军陛下的官兵压榨黎民百姓的程度,比起原先的贪官污吏,还要更加凶狠、残暴几分。或许,他们早已忘记了初衷,忘记了当初为何揭竿而起;或许,是他们记得太清楚了,所以报复得更加猛烈。就这样,仅仅是短短几年,原本如狼似虎的起义大军变得羸弱不堪,待大军再赴战场,竟然已经成了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最后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聂天命讲起几十年前的那段特异经历,不禁有些黯然神伤。他沉默了许久,牧辰也并未催促,两人同时的静默,立时让昏暗的岩洞变得落针可闻。
片刻后,聂天命深吸一口气,又道:“李道一,常年被将士们称为小军师,平日里虽然云淡风轻,对‘大小军师’之别毫不在意,实则却是对你师祖这个大军师怀恨在心,而且心中积怨已久。后来每遇战事,两位军师的谋略皆是相左,这令大将军陛下每每权衡不定,难以决断。哎!最终,大将军战败,死于狼虎谷。当年,大将军陛下席卷天下,网罗了数之不尽的金银和奇珍异宝,并在逃出长安城时尽数裹挟而行。而此地,乃是万俟军师当年行军路过的一处风水宝地,他早就命人匆匆开凿了一座陵墓,并留下了一队人马驻守,待大将军逃出长安城,兵败之后,将大将军陛下的一部分财宝,消无声息地运抵此处,并将之藏匿了起来。至于,陵墓中否有大将军的尸身,无人知晓。哎,当真是世事无常,天命难测啊!”
“命伯也在大将军麾下受过封赏?”牧辰好奇地问道。
“没错,曾是一品中军大将军!”聂天命神情落寞地回答。
“原来命伯也是大将军啊!”牧辰见聂天命神情黯然,故作惶恐地单膝欲跪,轻声呼喊道,“草民牧辰,拜见中军大将军。”
“当年大将军称帝后,我等八人都被封为大将军。除我之外,还有征东大将军聂天令、平南大将军司马济、建威大将军黄海平、征西大将军朱国平、镇北大将军包有道、抚军大将军孙不同、镇南大将军孟剑秋。”聂天命与牧辰相依为命十余年,自然知道牧辰的用意。他略略收拾心绪后,依次介绍道。
“师傅果然也是大将军之一!”听闻聂天令的名字,牧辰仍然很是哀伤。
“你师尊,也是我的胞弟,我们同是你师祖所收的义子。你师尊文武双全,乃我所不及,只是文人往往过于天真迂腐,总想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既想为往圣继绝学,又想为万世开太平,却终究敌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愚人啊!”聂天命有感而发,眼角隐隐泛起一滴泪花。
“师傅当年因金龙令死在了青城山墨门的刺客手中,此仇不共戴天,我必定会将墨门之人斩尽杀绝!”牧辰面露狰狞,无比决绝地说道。
“年满二纪后,报仇之事便任由你自作主张!我相信你不会辜负你师尊和你师祖的厚望。”聂天命凝视牧辰良久后,允诺道。
聂天命的心中仍有诸多担忧:比如青城山墨门的底蕴无比深厚,与墨门交好的势力庞大到难以想象;比如阎王胆的杀伤力恐怖无比,墨门中必定还有比阎王胆更加厉害镇派杀手锏等等……。然而,这些顾虑他都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聂天令和阿依慕的血仇已经快要压垮这个刚毅不屈的青年了。
牧辰双目赤红,胸中怒气翻涌,杀意难平,他只得运起功法平复压抑许久的负面情绪。
片刻过后,牧辰才缓缓平静下来,随后在石室内慢慢游走起来,试图寻找进入陵墓的入口机关。
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兑上缺,巽下断……牧辰既然知道此地乃师祖布置,便猜测此处或许与八卦阵图有些关联,于是暗自默念起八卦口诀。
牧辰猜测江南地处中原腹地的东南面,石室又属于人为开凿,算是后天八卦,于是便先寻得“震”位,再寻得“离”位,最后才确定“巽”位,只是任凭他在这三个位置如何寻觅,始终都没有找到任何异样之处。
若是聂天令在此,或许能帮助牧辰一同寻找,而聂天命不同,他只醉心于武学,武学之外的其余方面皆不太擅长,故而只能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牧辰苦思冥想。
牧辰站在“巽”位低头凝思,一时间难以理出头绪。就在他静立沉思了足足一刻钟之后,他突然想到蒋继军先前所说‘按军师定下的军令,我等护陵卫只得每日清晨靠近瀑布、水池、山涧等带水之地,此时不可靠近三丈之内’。‘清晨、此时’,这四个字在他脑海中不断萦绕,突然他似有所思,从怀中又取出一根蜡烛,在“震”、“离”、“巽”三个位置上各自插上一根蜡烛,当三根蜡烛都点燃后,石壁上形成了一个呈箭头状的影子。牧辰来到影子的石壁前,伸手在影子箭尖的石壁上仔细摸索,果然在石壁上发觉了极其细微的异样之处——一个指肚大小的突起。倘若没有影子的指引,任谁都觉察不出这个细微突起,毕竟它与其他的凹凸不平。仅凭肉眼是难以分辨出来的。只是,有了影子的指引,牧辰在心中存下了‘特意留心’后,这处突起才变得异乎寻常。
牧辰略一思忖,双指用劲将突起的石壁向内压了下去,随着手上的劲力加大,原本坚硬突出的石壁,果真如料想的那样慢慢地陷了进去。在那处石壁陷进去的同时,“乾”位石墙上发出了轰隆隆的声响,随后缓缓地升起了一块巨石,巨石之下露出了一扇一人高的石门。
“哈哈,果真如此!”牧辰欣喜至极,难以抑制地低呼一声。
聂天命虽然相信牧辰凭借博古通今的学识和异于常人的聪慧,定能找到进入陵墓的机关,但只花费如此短的时间,还是令他颇感震惊。
两人拾起地上的蜡烛,小心翼翼地跨过石门,进入了陵墓。然而,当两人都跨过石门之后,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块巨石竟突然坠落下来,将身后的石门又重新封闭了起来。
那石门足有万斤之重,下坠得又极为突然,即便两人的武功已是当世的绝顶之列,也来不及做出防备。两人虽然被困,却并无多少担忧,既然有进入的机关,自然也会有出去的方法。
牧辰的武功与聂天命相比差距甚远,但俨然已经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他在进入陵墓前早就已经调整了呼吸,早已鼓足了气息以防万一,即便半个时辰不呼吸,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待到进入陵墓后,牧辰极其谨慎地稍稍吸入了一些陵墓内的空气,他惊奇地发觉陵墓内的空气并没有预想中那般含毒含煞,反而是与外界相差无几。因此,牧辰断定陵墓中定有另外的玄妙布置,不仅确保空气贯通,又确保此地密闭。待确定安全无虞之后,牧辰示意聂天命可以正常地呼吸吐纳,行动自如。
两根蜡烛的亮光在陵墓里显得极其微弱,仅仅能照亮周遭不足一丈的物什,但牧辰的目力异于常人,他早已将陵墓内的场景尽收在眼底。他径直走上一块台阶,伸手探向石壁上的一个青石烛台,手指浸入后发觉烛台中仍有粘稠的液体,放到鼻尖轻嗅,竟是火油的气味。牧辰不由得在心中赞叹师祖构思精妙,布置周到。
牧辰用蜡烛逐一点燃石壁上的十几个火油烛台,陵墓中立时变得亮如白昼。
火油烛台的照耀下,陵墓里的景物变得一目了然,只见陵墓里的空间并不小,粗略估计长、宽都有十几丈。地面上整整齐齐地摆着许许多多大小、高矮不同的木箱子,好些箱子叠在一起,多多少少遮挡了不少陵墓中的视线。木箱的表面全都刷上了厚厚的桐油,在烛火的映照下泛起亮晶晶的油光,颇为耀眼。除了箱子顶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箱上其余地方在桐油的保护下,几乎一尘不染。
陵墓正中心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石棺,在众多木箱的环绕遮挡下,显得与众不同。
牧辰沿着木箱隔成的走道将整个陵墓仔仔细细地巡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危险的机关陷阱后,他并未率先探查那具石棺,而是就近打开了一个箱子。箱子并没有上锁,只是随意地合着,但箱子的盖子却有些沉重,显然这些箱子也是极其珍贵的木料所制。当盖子被掀起后,箱中立时迸发出一片刺眼的金光,定睛看去,竟全是金灿灿的黄金元宝,每一个都是成人拳头般大小,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即便牧辰早有心理准备,但见到整箱的金元宝时,他还是觉得有些骇然。
聂天命伴在牧辰的身侧,看着满箱金元宝,仍是面无表情,镇定自若,显然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牧辰怔了片刻后,与聂天命一同去掀其余的木箱盖子,两人一起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八百八十个箱子全部打开,若不是为了寻得聂天命所说之物,牧辰早就放弃了开箱。只不过即便两人费尽气力将八百八十个箱子全部打开,也还是没能寻到两人想要的真正宝物。
看着眼前五十箱珍奇珠宝,两百箱黄金、四百箱白银、五十箱长剑、五十箱大刀、五十箱长刀、五十箱长枪长戟、三十箱油纸包裹的霹雳火弹,两人全都百感交集。
牧辰暗自想:如此多的钱财和兵器完全可以组织起一支不弱的小军队,倘若默默地发展壮大,即使想做雄踞一方的诸侯,也不是没有希望。或许这是祖师为大将军陛下留下的退路,也许是祖师为了他自己……
只是,牧辰听聂天命所说,这里只是万俟鹏当年行军路上偶遇的一处风水宝地,临时起意才随手布置下的一处宝藏。牧辰不禁试想:像这样的陵墓、宝藏,师祖万俟鹏埋藏过多少个呢?他们又会被藏在哪里呢?另一个军师,小军师李道一又会埋下多少宝藏呢?……
“莫要揣度无关之事,先找到那物要紧!”聂天命见牧辰神游物外,不禁出言提醒道。
“是!只是所有箱子都已经打开,倘若那物藏在其中,即便有金银遮盖,我也是能够感应到的。可是我没有丝毫感应,想来那物不在其中!”
“既然如此,且看那石棺中能否寻得此物!”
“命伯,那石棺中倘若是那大将军……”
“无妨!我们只是开棺一看而已,并非对大将军不敬!寻求此物,也并非只为你自己一人!何况大将军生前便是离经叛道之人,定不会在意这些世俗的旁枝末节。你虽博览群书,遵从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也颇有谋略,但切莫过于迂腐!”聂天命劝诫道。
“是!辰儿明白了。”牧辰对于旁人的意见和劝诫,总会虚心聆听,谨慎甄别,随后有过改之,无则加勉,从不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