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展辉告辞离去,回到临时住所后将朱子明叫到跟前,二话未说便是一记掌掴将其打飞出去。所幸他虽盛怒难抑,但还是留下了些许理智,并未运用内力,仅凭气力将之打倒在地,否则盛怒之下的一掌恐怕能将他的头颅拍碎。
朱子明艰难起身,吐出两粒带血的牙齿握在手心,却不敢出声,只敢静静地伫立着听候发落。
“逆子!你可知此事的后患?这是关乎我们一家存亡,性命攸关的大事,你却从中作梗,是何居心!”朱展辉作势要打,但还是强行控制住了高高抬起的手掌。
朱子明低眉敛目,默不作声。
朱展辉看着垂首认错模样的儿子逐渐冷静了下来,他吩咐静立一旁的老者道:“白老,你马上带一些人去将她带回来!”
“是!老爷。”白展堂略一迟疑,问道,“如若牧辰那娃娃阻拦,当如何处置?”
“那便杀了!”朱展辉毫不迟疑地命令道。他虽对牧辰印象极佳,也有招揽培养他的打算,但如果妨碍了他的谋划,不论是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之除去。
“不可!父王。千万不要,牧辰是孩儿再三请求,他才勉强同意的。他并不知道父王的谋划,只是出于相识一场的情份才出手相助,此事与他毫无干系。”朱子明听闻父亲决绝的语气,不由得慌乱起来。他深知腾龙商会护卫们的实力和对父王的忠诚。尤其是白长老,即便父王令其杀妻杀子,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他若领命离去,以牧辰极重承诺的秉性,肯定不会允许白长老带紫萱回来的,到时候,小小年纪的牧辰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哼,不知者未必无罪!他既然胆敢坏本王的好事,便要承受本王的怒火。你这个逆子,就好好祈祷他乖乖地任由白长老将你的好妹妹带回来吧。否则,就算死了,也是他罪有应得!滚回去面壁思过,哪里都不允许去!”朱展辉眼神冷厉,态度坚决。
朱子明听闻此话,心中泛起浓浓的悔意。他深知一旦父王下令,自己是无法逃出去通风报信的,只能心如死灰地回房虔诚祈祷,祈求神明的护佑。
牧辰在应承朱子明前已经做好了被人追击的打算,但他不曾料想事态会变得如此严峻。逃亡中的两人全然不知临潢府城中发生的一切变故,仍然小心翼翼地过着风餐露宿的艰苦生活。
在逃离临潢府的第七天夜间,两人在一处荒山的洞穴中休憩。篝火旁散落着一些细碎的骨头,这是两人吃剩下的烤野鸡残余。朱紫萱和衣躺在干草堆上闭目小憩,牧辰盘坐在青石上修习着内功,这是两人多日来习以为常的状态。
丝丝凉风潜入洞中,轻轻拨了拨着火苗,又快速离去,洞外的虫鸣在清风中变得舒缓而有韵律。朱紫萱在温暖的篝火边缓缓进入梦乡,又是一个温馨、宁静、朴素而舒心的梦境。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小郡主,很快适应了这种逃亡的艰苦生活,这是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意外。
夜慢慢深了,洞外的虫鸣突然停了下来,盘坐着的牧辰弹射而起,一个闪身隐入了洞中的黑暗之处。
不消片刻,两个身着劲装的黑衣蒙面人在月光下一闪而入,动作迅捷而轻盈,不曾发出半点声响。两人跃入洞后立即摆出戒备架势,手中明晃晃的匕首在篝火的映照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在静谧的山洞中显得格外森然。两人见到洞中只有朱紫萱在安睡时,齐齐发出一声轻“咦”。正当两人想要四处寻觅之时,牧辰突然从暗影中暴起,身形快得如暗夜里的鬼魅一般。说时迟那时快,在两个黑衣人做出反应之前,牧辰左右手齐用,左右两指同时点住了他们的穴道,将两人的四肢气血同时封住。两人想要呼救,却被牧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隔着黑巾卸掉了下颚。两人拼命挣扎想要呼救,也想要逃出洞去,可惜一切都只能是他们徒留在心中臆想,四肢无法挪动分毫。
如此近的距离,发动手臂上的诸葛弩袖箭本是最有效的袭杀手段,但牧辰没有那般做。他从两人吐纳的气息中判断出两人武功平平,在这个洞穴中他可以先发制人,轻易掌控两人的生死。他需要从两人那里拷问出背后的追击形势,尽快做出最合理的应对策略。
他扯下两人蒙面的黑巾,黑巾下露出两张契丹人的面貌,尽是咬牙切齿,恼羞成怒的模样。
两人呜咽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吵醒了熟睡中的朱紫萱。迷蒙中见到眼前伫立着两个黑衣人,不禁吓得惊叫一声坐起身来。牧辰眼疾手快,在她开始惊叫之时掩住了她的嘴巴,只发出一声沉闷的惊呼,声音并未传扬出去。
“我已经制住他们了,莫要害怕,切莫惊叫。”牧辰小声叮嘱朱紫萱,见她点头后才放开掩住她口鼻的手掌。
“他们是什么人?”朱紫萱惊惧地问道。
“应该是你未来夫君家里派来捉拿你的人。”牧辰调笑道。
“哼,胡说,本小姐还没婚配,哪里来的未来的夫君。”朱紫萱娇嗔道。
“你们是什么人?谁愿意老实交代,我便替谁将下颚装回去。”牧辰并未理会朱紫萱的娇嗔,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岂会关注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绪。
两个被卸掉下颚的契丹人强忍着面额上的疼痛拒不回答,面色变得扭曲而狰狞。
“不错!果然是契丹武士,很有骨气。”牧辰在两人的腰间各拍了一掌,用分筋错骨手的招式将两人的腰椎错位后冷笑道,“如此,愿意说了吗?”
分筋错骨手是大小擒拿手中的一类招式,常人使用只不过是一套寻常的武功招式,但在精通医理和人体架构的医术高绝之人手中,便会是一套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审讯手段。失去了腰椎的支撑,两人根本无法站立,上半身的重量险些压碎两人的椎管。只是瞬间功夫,两人便已疼得面色青紫不带半分血色,黑衣劲装很快被流淌的冷汗浸湿。
“愿意说了吗?”牧辰淡淡问道。
一旁的朱紫萱也被牧辰的手段吓得面色苍白,两个黑衣人忍受的疼痛仅凭他们的神色变化便可以让人清晰地感同身受。
两人似乎想要频频点头,但穴道被封仍无法动弹。仅能从他们快速眨动的眼皮和呜咽的声音让人察觉他们是在急切地答应。
牧辰将两人放倒在地,压住他们的双腿后轻轻两掌拍在后腰,将他们的腰椎重新复位,接连两声清晰骨骼脆响后,两人停下了呜咽声,同时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腰椎是人体重要的关节,牧辰虽然为他们复了位,但往后每逢阴雨两人的腰部都会酸疼不止,终身如此,药石无医。除非牧辰从现在起,竭尽全力地为其连续护理两三个月,两人才有恢复如初的可能,显然牧辰是不会愿意的。
牧辰如此狠辣,只因两人跃入洞穴时带着两股杀气,两人自然不会袭杀腾龙商会的大小姐,那么,显而易见那两股杀气是向着他的。
牧辰将两人翻转过来,淡笑道:“知道厉害了就不要耍花样!现在告诉我谁愿意回答问题?”
两人齐齐眨眼,像是在抢着应承。
牧辰拔出小腿上的七星刃,一刀砍在地上的一块青石上,青石炸出几粒火星,随之裂成了整齐的两半,他将七星刃插在地上,随后将两人的下颚都装了回去,赤裸裸的威胁不言而喻。
“你们是什么人?”牧辰冷声问道。
“我们是二王爷府的府兵斥候。”两人争先恐后地回答,生怕落了后再受一番摧残。短短半盏茶的功夫,他们犹如经历了一次人间炼狱。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少年,简直比恶魔还要可怕。尤其是一个孩子带着微笑的神情,使出诸多恶毒而狠辣的手段,折磨两个彪悍的契丹武士时表现得犹如吃饭喝水一样平静自如,这种反差让人不寒而栗。
“二王爷是何人?是你未来公公?”牧辰转头问朱紫萱。
“呸!是你的未来公公。本郡主说了,还没有婚配出嫁,何来的未来公公。”气恼地怼道。
“不要胡闹,快说二王爷是谁?”牧辰满脸肃然,全无调笑的心思。
朱紫萱有些愕然,他竟然从这个十来岁的少年身上看到了父王朱展辉的那种威势,一时间讷讷无语有些难以回神。
“到底是何人?”牧辰催促道。他隐隐感到大事不妙。
“二王爷是耶律德光,是耶律倍的弟弟,我未来……未来公公的弟弟。”朱紫萱吞吞吐吐地回道。
“为何是二王爷府派斥候追击我们,而不是大王爷?”牧辰将两人拽起来,待他们站立后,冷声问两个契丹斥候。
“我们不知。”两人见牧辰面色不善,赶忙补充道,“据说腾龙商会的魁首将千金许配给了我们的公子。”
“什么?”朱紫萱听闻两人的回答,不禁惊呼出声。她只觉心底冰凉难受至极,感觉自己如同商会中的货物一样,被随意的买卖,今天卖于李家,明天又转卖给张家,后天又改卖成赵家。又感觉自己轻贱得还不如一件商货物,就连卖家都是随意更改,甚至一变再变,而商货至少只卖一家。
“据说大王爷府得知小姐逃离临潢府后也是大怒,也派了府兵前来追查,只不过大王爷府的府兵比较脓包,他们还在临潢府周边巡查踪迹。”另一名黑衣人补充道,言语中竟然还带着一股莫名的得意。他或许忘记了自己已是一名阶下囚,已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等着任他人宰割。
“少说废话。”牧辰一巴掌抽在这人的头上,随后几指点在另一人的耳门、听宫、翳风等穴道上,用特殊的手法封住了此人的听力。他转头呵斥道,“后面还有多少人,是如何追击我们的,将你们的安排如实告诉我。他被我封住了听力,稍后我会将这些问题原封不动地再问他一次,如若让我发现你们有人在骗我,这就是你们的下场!”牧辰话音未落,脚尖挑起七星刃和一块青石,接住七星刃后在空中轻轻一砍,那块青石便被砍成两段。
“二王爷府、大王爷府、腾龙商会都派人在找两位公子小姐的下落,三方都派出了很多斥候探路,并会在沿途留下特殊的记号,寻得两位的斥候就放回青鸟报信,等候援军一起擒获……擒获公子。”黑衣人有些惧怕牧辰,说到“擒获”二字时不禁打了个冷战。
“你已经通风报信了?”牧辰大急,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没……没有,我二人以为公子、小姐都是少年人,无需援军,只需要我们两人就能独得这个大军功。”黑衣人说到此处,心中满是懊悔。
“放回青鸟报信,是何意?”牧辰仍是怀疑,问道。
“青鸟是大王爷府用以传信的一种鸟,它还在我身上。”
“在你身上?”牧辰看着黑衣人狼狈的模样大为不解。
“在我袖中。”
牧辰将信将疑地伸手探入黑衣的袖中,果然从他的袖管里找出了一个一指见方的竹笼,笼中关着一只仅有麻雀一半大小的青色小鸟。小鸟目光灵动,在狭小的竹笼中上下翻飞,表现得异常活跃,青色的羽毛油光发亮,在篝火的映照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绚丽色彩。
牧辰由衷地佩服这些斥候的本领,在这般情景下居然仍能将这只青鸟隐藏且保护得如此完好,不得不叫人佩服。
“你二人是如何寻到我们的?除了你二人还有多少人沿途追来?靠近我们最近的有多远距离?”牧辰感觉时间紧迫,接连问道。
“大王爷府派出了几百名精锐斥候,并无特定的线索,只是按照渔网型沿途追击,我二人只是脚力快些,恰巧在前方水潭边见到了女子的长发,从头发判断大抵是豪富之家的女子,乡野之地有这样的女子,约莫就是……你们了。离我二人最近的该有三四十里。”
牧辰没有想到,竟是这位锦衣玉食的小郡主难以忍受身上的污浊,在水潭中清洗了一番留下了痕迹,即便他已经很谨慎地做了很多处理,但还是败在了几根常人不会在意的秀发上,这让他又学到了很多东西。
牧辰依样画葫芦又将这番问题跟另外一个黑衣人问了一遍,得到的答案基本相同。
牧辰静静思忖,心中默默地盘算着接下来的应对措施。朱紫萱焦急地看着他沉思,并未打搅。
足足一盏茶后,牧辰下定决心道:“立刻动身,先往前走一段后放开这只报信的青鸟,让他们带人沿着这条路继续追下去。我们再往回走,绕道回去先北上去突厥后再换路南下。如此最为妥当,否则早晚会被后面的斥候追上。”
牧辰让朱紫萱先出洞去,自己留下来处理一下两个黑衣人。
朱紫萱大抵可以猜到牧辰所谓的处理是何意,以他狠辣的手段估计就是杀人灭口。在很多时候,她都会害怕这个十来岁的少年。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一个本该天真幼稚的少年变得这般冷血无情。
锦衣玉食的她永远不会知道两个孤儿流亡在活人会被煮着吃掉的荒野是何种恐惧无助,她永远无法理解姐弟二人被人驱赶、毒打、咒骂的那种屈辱,永远无法想象独自一人在冰天雪地里几欲被冻死的那种凄惨,永远无法体会被人灭门的那种仇恨,永远无法感受亲人在眼前被人虐杀的那种悲痛……!
牧辰快速在两个黑衣人的心口各刺了一刀,下手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迟疑。出洞后带着朱紫萱消失在黑夜了,走了几百米后遇到一处小溪时,他放飞了青鸟,任由它往回飞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