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刺史府的堂前摆着几十副灵柩,灵柩上贴着硕大的“奠”字,灵柩中躺着凉州刺史聂天令、夫人阿依慕和一众兵士、婢女的尸体。
灵柩前的香案上摆着灵牌和蜡烛,没有三牲,没有贡品。堂前没有挽联,火盆中的灵纸早已熄灭。
两天来,十万人的凉州城,前来刺史府吊唁的寥寥无几。城中流言四起,刺史聂天令勾结突厥,意欲谋反叛乱的谣言一夜之间铺天盖地地流传开来。三人成虎,随着谣言愈演愈烈,听信者也是愈来愈多。
灵柩边,披麻戴孝的牧辰和聂诗雨,面色苍白,清瘦憔悴。聂诗雨双目空洞,神情木然,轻轻依靠在牧辰的身上,如抽空灵智的木偶一般。
刺史府外围满了凉州百姓,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一队十几人的铁骑风驰电掣般掠过凉州城的长街,随着为首马匹的一声长嘶,所有人马整整齐齐地急停在了刺史府外。
身负战甲的玉门关守军统帅,大将军宋祖德纵身下马,疾步奔入府衙,‘铮铮铮铮’的甲胄碰撞声响紧随其后。
身挎战刀的其余铁甲将士一齐跃下马背,步调整齐地分列成两队,铁塔一般地守卫在府衙外。
值守衙门的孙云根、马青藤几人不自觉地退开几步,几十年的沙场厮杀经验告诉他们这些将士必是军中的百战精锐,每一个都能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
宋祖德见到聂天令灵位牌时,双眼变得赤红如血,能将百斤战刀挥舞自如的双手,突然颤抖得拿不住手中的马鞭。昔年,聂天令接二连三的救命恩情仍历历在目,义结金兰、举杯共饮、畅谈天下的场景仿佛就在昨日。
“兄长!”宋祖德的一声悲呼如寂静山林中的一声虎啸,震得府衙大堂嗡嗡作响。
昏昏沉沉地依靠在牧辰身上的聂诗雨被这声悲呼惊醒,见到香案前祭拜的宋祖德时,蓄了半日的眼泪又不可抑止地流淌下来。她艰难地想要挣扎起身,干裂嘶哑的声音悲呼起来:“德叔,呜呜呜……!”
两日来未进半粒米粮的聂诗雨还未起身,又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后又瘫倒在了牧辰的怀中,瞬息间又昏睡了过去。
“辰儿,凶手是谁!是谁干的?”宋祖德双眼充血,宛如择人吞噬的饿虎。
“杀入家中的那帮匪人,有人认得,为首的叫狐狼。”牧辰恨意难平,答道,“杀害师傅和师娘的那人无人认得,都已经被师傅杀了……”
“狐狼?凉州一带的那群绿林草莽?一群绿林草莽怎会有如此大的胆量,竟敢行刺朝廷大臣。除非……幕后有人指使?”宋祖德心存疑虑,暗自思忖!
宋祖德虽为军中万人莫敌的悍将,但绝非有勇无谋的莽夫。可是,这种线索寥寥的刺杀想要找出幕后主使之人绝非易事。
牧辰见宋祖德怔怔出神,便挽其袖管,露出套在前臂的暗器道:“德叔,这便是那名刺客使用的暗器。”
“诸葛弩!”宋祖德一眼便识出此物正是江湖上威名赫赫的暗器---小型诸葛弩。一见此物,心中的滔天恨意有了倾泻之口,怒喝道,“青城山墨门,此仇不共戴天!”
“诸葛弩?”牧辰疑惑的看向宋祖德。
“诸葛弩在江湖中威名赫赫,乃是西蜀青城山墨门的独门兵器,杀伤力奇大,在武林中兵器谱上排名第三。诸葛弩可分大中小三种型号,大型诸葛弩可以激发手臂粗细一丈有余的长箭,可用于攻城掠地;中型诸葛弩可以激发一尺有余的钢针,可用于战场上两军对战;小型诸葛弩做成袖箭模样套在手臂上,单次可连发百枚无影针,无声无息,乃是墨门刺客的杀人利器。墨门无影针上常常淬有剧毒,剧毒的解药也是墨门独有。喂有剧毒的无影针几乎是中者必死。”宋祖德解释了一番诸葛弩的出处,他的背后也有一股凉意,并非他胆怯,只是这诸葛弩袖箭和无影针实在是凶名太盛。
“青城山墨门!”牧辰喃喃低语,将这个门派死死的刻在了心头。
正在此时,府衙外传来嘈杂的争吵声,紧接着一名宋祖德的亲卫校尉快步而来,脚步迅捷而不慌乱,来到堂前驻足行礼道:“禀将军,府外来了大理寺与刑部的官差,想要请小姐少爷前往京城大理寺受审!”
“受审!岂有此理。”宋祖德胸中的怒气如燃油遇到了火星被瞬间点燃,他如一头发了狂的蛮牛,不可抑止地冲向府外。
“哪里来的混账竟敢来此拿人!”宋祖德暴喝道。
被拦在刺史府衙外的大理寺寺正马大友本就怒火中烧,听闻这一句胆大包天的呵斥,立刻暴跳如雷,青筋突起,根本不看来人是谁,立时出言训斥道:“大胆狂徒,竟敢辱骂朝廷命官!来人……”
“噌”,明晃晃的战刀一齐出鞘,宋祖德随行的一众将士同时跨前一步,将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差震慑得连连后退,也将那人未说完的话震了回去。。
“你,你们……”大理寺寺正马大友的脸色铁青,竭力掩盖心底的惊惧,抬头望向彪悍的宋祖德,颤声问道,“你……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宋祖德立在刺史府衙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问道,眼中尽是不善的神色。
“哼!本官乃大理寺寺正!”大理寺的官职仿佛给了他莫大的底气,声音也响了三分。
“呸,区区从五品,胆敢在本将军面前耀武扬威!”宋祖德不削至极地,呵斥道,“赶紧滚,莫要自讨苦吃!”
马大友本是仗势欺人外强中干的孬人,若在平日,见到宋祖德这样的沙场悍将,他早就屁滚尿流地落荒而逃了,但这次远赴凉州身负重任,他只得强自镇定,鼓起勇气,说道:“本官奉旨前来彻查凉州刺史聂天令遇刺一案,作为本案幸存之人,本官有责任也有义务将他们带回大理寺护其安全,询问案情。”
“奉旨!奉何人旨意?圣旨何在?”宋祖德厉声质问。
“奉……奉太子的旨意,乃……乃是口谕。”马大友庆幸自己早有腹稿,勉强应答道。
“太子虽是储君,但仍非皇帝陛下,亦非大理寺卿,凭何侦办此案?”宋祖德嗤之以鼻道。
“这……,太子自……自有太子的权力。难道堂堂储君之尊,还需要跟你解释。”马大友一时语塞,只能以太子的储君身份来强压他。
“哼!既是太子更应按大梁朝廷的律法行事,作为大理寺寺正,一无圣旨,二无大理寺公文,空口无凭缉拿朝廷重臣的家眷,如此枉顾朝廷法度,该当何罪。”宋祖德双目圆瞪,一声暴喝,威势甚为摄人。
大理寺寺正马大友被这声暴喝惊得连连后退,脸色都惨白了几分。
“滚!”宋祖德想到义兄聂天令无辜惨死,留下一徒一女无依无靠,如今尸骨未寒就有人泼侮其名声,还要对其后人痛下辣手,便越发恼怒,再次暴喝一声,震得众人双耳嗡鸣。
喝声刚落,宋祖德身前的一众将士齐齐踏前一步,虽只是小小的一步,但十几人身上散发的威势却如百丈巨浪一般排山倒海般倾泻过去。马大友和随行的官差们纷纷后退,狼狈不堪的模样,叫人不忍直视。
宋祖德见马大友等人落荒而逃,便更加鄙夷,鼻中冷哼,一甩铁甲,重新回返灵堂。
马大友颜面尽失,脸色铁青地立在长街上,心中对宋祖德咒骂不止。沿街的百姓不敢围观,纷纷绕道而行。
“马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一名脸若瘦猴的中年人,凑近马大友低声询问。此人名叫侯振东,乃是刑部员外郎,因其姓候长相如猴,人送外号枯皮猴。此人在刑讯逼供上颇有手段,所以在刑部有一定的威望,又因其为人阴毒,喜欢剥离死囚的人皮,又有剥皮猴的诨号。
枯皮猴也是从五品官职,在官职上与马大友相同,但马大友乃是宰相崔德昭的义子,所以从京城到凉州这一路来皆以马大友为尊。
马大友清楚枯皮猴为何这般恭敬,心中虽然有些得意,但对于先前独自承受宋祖德的嘲弄仍存有不小芥蒂,所以言语上也不似原先那般客套:“都是自家兄弟,候大人但说无妨!”
“马大人所言极是,但在下所言关乎此行的成败,当真要在此处直言?”侯振东心中冷哼一声,虽未发作,但言语中不觉有了几分揶揄。
马大友平日依仗义父的权势招摇过市惯了,所以对于侯振东的小心谨慎颇为不齿,但还是挥挥手像驱赶蚊蝇一般驱离了手下众人。
侯振东也不以为意,环视四周,又扯着马大友的衣袖,往远处走了几步,与众人离开足足丈远,到拐角阴暗处才商讨起他的计策来。
话说两头,宋祖德虽然余怒未消,但也不会在灵堂中发作。他在战场上是杀敌如麻的悍将,在此时此刻只是一个寻常的叔父,见到牧辰和聂诗雨两个少年憔悴消瘦的模样,心中倍感悲伤。
“辰儿,边塞军营终归不适合诗雨居住,如今你有何盘算?”宋祖德深知牧辰少年老成天资聪颖,自幼就很有主见,便探询道。
“为今之计只能去开封府找师祖。”
“开封府?不可,大理寺和刑部正想缉拿你们回开封府受审,岂可自投罗网。”宋祖德听闻牧辰如此回答,赶忙阻止道。
“缉拿?受审?大理寺和刑部为何缉拿我们?”牧辰不解地问道。这两日他虽然哀伤至极,但沉静下来反而多了很多细思的机会。
“哼!兄长遇刺才短短两三日,凉州城中兄长谋逆的谣言已是铺天盖地,凉州城的百姓简直狼心狗肺蠢笨如猪,枉费兄长爱民如子,倾心相待!”宋祖德眉头紧锁,恨恨地说道,“开封府距凉州城两千余里,即便八百里加急,昼夜兼程也需两日两夜,但距兄长遇刺仅仅两日,大理寺和刑部便已赶到!难不成兄长遇刺是宫里的那妖道掐指算出来的不成!必是蓄谋已久的阴谋,十之八九与京城朝廷脱不开关系。”
“德叔,事已至此,不妨先修书一封,送到师祖手中,且看看他如何决断!”牧辰提议道。
“不错,为今之计,只能仰仗阁老了。此事宜早不宜迟,辰儿,你速速写,我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入开封府。”宋祖德雷厉风行,话音未落便开始四下寻摸文房四宝。
“德叔,书信早已写好,只是眼下迷雾重重,辰儿不敢轻易将书信托与他人,只能静等德叔到来。”牧辰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托在手心。
宋祖德接过密封的书信,看着眼前疲惫不堪的少年,吃惊之余也颇感欣慰和怜惜。小小年纪处变不惊,面对至亲之人双双罹难仍能有所谋划,着实不凡。
“好!很好!”宋祖德不禁赞叹一声,呼唤道,“乔老六!”
很快,府衙外快步进来一名精壮的校尉,挺立在灵堂外行礼道:“听将军令!”
“即刻动身,八百里加急,将此密信亲手送至开封府万俟阁老手中!此乃军令。”宋祖德将密信郑重地交到这名校尉手上,嘱咐道。
“遵命!”乔老六双手接过书信,珍而重之地将它收入怀中,脱下沉重的甲胄后快步离去。
“辰儿,丧事料理后,随德叔暂住军营先等阁老消息再做安排吧。”宋祖德说道。
牧辰略作沉吟,回道:“也好!”
聂天令和夫人阿依慕出殡这日,天空阴云密布,已是阴雨欲来之势。
为聂天令夫妇抬棺的一些人,皆是孙云根、马青藤几人历经千难万难,恳请而来的退伍老卒。仅仅过去了三日,凉州城中自愿为刺史聂天令抬棺之人已是难以寻觅,人走茶凉都不足以形容此种悲凉之万一。
沿街的百姓有窃窃私语者,有目露鄙夷者,有深深叹息者,有恶语辱骂者……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他们见到一身戎装、腰挎战刀、眼神凶恶的宋祖德等人后纷纷避让,不敢言语。
抬棺至天祝山山脚,天空中下起了毛毛细雨,山路变得泥泞难行,抬棺的众人毕竟都是一些上了年岁的老兵,行至山腰时,抬棺众人大多已经体力不支,无奈只能停下休整。
牧辰搀扶着精神萎靡的聂诗雨躲在一株大树下避雨,见宋祖德面色不善,便出口询问:“德叔?”
宋祖德举手示意噤声,随行的将士不露声色地向外移动,隐隐形成一个防卫的阵型。
宋祖德走到牧辰两人身侧,轻声警示道:“林中过于寂静,恐有异常!”他纵横沙场几十年,对于周遭环境的感知异于常人的灵敏。
牧辰在宋祖德的感染下,也开始警惕起来,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山啸!山啸!”孙云根、马青藤等人纷纷呼喝道。
呼声刚起,十几块一人多高的青石从山上轰隆隆翻滚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向众人。
众人呼天抢地仓皇而逃,宋祖德见势不妙,也来不及半分迟疑,飞身跃至聂天令和其夫人阿依慕的棺木边,双手各抓一个抬棺的竹架子,将两具棺木托在手中快速闪避。实木的棺椁足足两三百斤重,却被他一手一个托在手中,由此可见,大将军宋祖德的气力是多么强大。宋祖德体形魁伟,又身着战甲,但身手之敏捷丝毫不弱于林中的山兔。
牧辰见宋祖德出手,心中的担忧才稍稍平复一些,赶忙抱起聂诗雨,快步躲避来势汹汹的山石。
两人同时来到一株几人怀抱的云杉后。宋祖德放下手中棺木,抽出战刀小心戒备,牧辰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扫视周遭,万分警惕地留意着身边的一切动静。
而抬棺的众人既没有那般敏捷的身手,也没有良好的运气,纷纷被滚石砸得脑浆迸裂、身死当场。侥幸活下来的四五个人躲在大树后瑟瑟发抖。
待滚石落尽,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没入云杉树干之中,箭羽露在外面“嗡嗡嗡”震颤不止。随后,一支、数支、十数支、数十支……箭矢如疾风骤雨一般呼啸而来。宋祖德的亲卫将士动作迅捷,纷纷腾挪躲闪逃避箭雨的侵袭。
一支流矢鬼神莫测地射穿了乔老五的大腿,将其射翻在地。不及乔老五翻身躲避,更不及众人救援,箭矢密密麻麻地落向乔老五,不过眨眼功夫,朵朵血花溅落,乔老五浑身上下已经插满了箭矢。
“老五……”
“老五……”
几声悲愤的嘶吼从树林中传来,劈开雨幕在山间回荡,惊得远处山林中的鸟纷纷逃离。潜伏在半山腰的马大友和侯振东相视一笑,眼中尽是得意神色。马大友面露狞笑,抬手阻止周遭的弓弩手的齐射,想静等他人前去救援乔老五然后逐个射杀。
淅沥沥的雨水逐渐让山路变得更加泥泞,宋祖德的亲卫将士们如同一头头山猫,悄无声息地穿梭在林间,向着埋伏在山顶的弓弩手缓缓靠近。
想以乔老五为饵猎杀众人的伎俩,在这群常年与突厥、契丹蛮子厮杀的将士眼中如同稚童过家家般可笑,但同袍被袭杀的场景却如同将一颗滚烫的炭火堵在这群亲卫将士们的胸膛中,几欲爆裂。
“杀!”
随着乔老三一声怒吼,原本如山猫般潜行的亲卫将士们立刻摇身变成了狩猎的猛虎,杀气凛然地扑向一群闲散无措的弓弩手。
在这些暴怒的将士眼中,眼前手持弓弩的汉人比突厥人还要可恨百倍。十几名亲卫将士紧握锋利的战刀毫不留情地收割着弓弩手们的生命,血注四溅,刀刀毙命。眨眼之间,数十名弓弩手只剩下不足仅仅二十来人。近身厮杀,手中的弓弩还不如农夫手中烧火棍,尽是累赘。
余下这二十来人有马大友、侯振东从大理寺和刑部带来的衙役,也有临时召集而来的绿林中人。这些人平素里颇有一些吆五喝六地唬人架势,有几个手底下见过血甚至有过人命,但此刻都惊惧得如笼中待宰的绵羊那般惊慌而无助。
反倒是刑部员外郎侯振东慌而不乱,抽出佩剑,下令道:“拼死一搏尚有活路,否则必被他们斩杀。杀!”
在犹豫不决的刹那时间里,又有几人被无情地斩杀,残酷的杀戮场景终是唤醒了埋在他们骨子里的残暴血性,既然束手待毙也是死,拼死一搏也是死,衙役和绿林草莽逐渐褪去畏惧神色,脸色也开始变得狰狞,将手中还不如烧火棍的弓弩掷向杀将而来的亲卫将士,顺势拔出腰间的佩刀,冲杀在一起。
宋祖德的亲卫将士虽然骁勇善战,每一个都可以以一当百,但混战中难免有个闪失,其中林老大和胡老二就在混战中受了不轻的伤势,所幸没有性命之忧。而反观伏击的众人,除马大友和侯振东以外,仅仅剩下三人,这三人也是身负重伤血流不止。
马大友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只是雨天看不到他双腿之间的尿湿罢了。宋祖德的亲卫识得他是为首之人,所以并未将他砍杀。
侯振东身负不凡的武艺,一场血战下来不仅完好无损,而且林老大和胡老二的伤势也是拜他所赐。他环顾周遭,见到宋祖德亲卫将士们冰冷的目光,知道今日逃脱艰难,只能见机行事殊死一搏。他处心积虑谋划的伏击以为可以轻而易举地成功,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宋祖德的亲卫将士居然这般厉害,如此重重杀机的伏杀都没能得逞。
乔老三做梦都没有想到尸山血海的战场都没有夺走五弟的性命,却丢在了这里。他的目光冰冷摄人,一步步走过去,手中的长刀自下而上地削去,刀光掠过一颗人头缓缓滚落。剩下两人本来抱有必死的准备,所以并没有放弃抵抗的打算,但见到乔老三砍掉一颗人头连眼睛都没有眨过的模样,不自然地丢下了手中的朴刀,慌忙跪倒,求饶道:“将军饶……!”
不待“饶命”二字说完,两颗人头已然掉落在了地上。乔老三战刀上的血渍顺着雨水嘀嗒嘀嗒地落在地上。
马大友抖如筛糠,瘫倒在泥泞的地上不住地磕头,喉间像被塞上了麻布一样,无法说出话来。
“呸!”侯振东将一口血水吐在马大友的身上,顺势递上一剑,他手中的长剑从马大友的后心贯入前胸透出,随后,一脚蹬在马大友的后背借势拔出长剑。“像马大友这般贪生怕死之徒,如若落在宋祖德的手上,无需用刑便会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得清清楚楚,岂能留他坏了主人的大事。”一念及此,侯振东不假思索地了结他的性命。
乔老三没有想到这个侯振东竟然如此果决,想要阻拦却为时已晚,当然,既然发觉侯振东的狠辣自然就多了警惕,当他想要割喉自尽的时候,乔老三的刀背已经砍在了他的手腕上。侯振东的长剑落在地上,双腿被乔老三含怒踹断,整个人被五花大绑捆缚了起来,嘴中还被塞进了一把杂草,整个抓捕、捆绑过程熟练而迅捷。
侯振东“呜呜呜”呼喊着被众人抬下山去。
凉州城中,满城尽是不堪的谣言,众口铄金,为了能让聂天令夫妇安息,不被心怀叵测的愚民侵扰,两人的遗体最终被安葬在了崖壁峭壁之上的墓穴里。墓碑上仅仅刻下几字:师傅师娘安息于此,徒牧辰立。
凉州刺史衙门的牢房里,侯振东蓬头垢面,遍体鳞伤,但始终守口如瓶,不愿招供计谋背后的真相。
“本帅统军二十年,俘虏过突厥、契丹人不下五万,即便再凶悍的异族人也经受不起本帅的严刑拷打。没想到你一个刑部员外郎居然有这么硬的骨气,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宋祖德用尽了军中拷打突厥、契丹人的手段,始终没有撬开侯振东的嘴巴,不由得对他生出一丝好感。
侯振东紧闭双眼,呼吸微弱,没有丝毫反应。
“兄长为大梁朝廷镇守边疆,为守卫凉州城十几万百姓,一次次亲赴战场与突厥、契丹人浴血奋战,如今却落得个枉死的下场,还要背负乱臣贼子的污名。天理公道何在!”宋祖德想到聂天令的悲惨下场,顿觉凄凉无力。
侯振东喉间滚动,眼皮轻抬,欲言又止,微叹一声,又默不作声。
“你既有如此骨气,想必也是豪杰之辈,念你忠心耿耿,本将可饶你不死。”宋祖德察觉侯振东的异样,劝诫道,“不要再为虎作伥,不如改头换面,到我军中与突厥厮杀,岂不痛快磊落?”
侯振东不论宋祖德如何劝诫,仍是不言不语。
宋祖德哀叹一声,正要抬手示意,突闻牢门外乔老三匆忙来报:“禀大帅,钦差吴大人持圣旨和兵部金符,催促大帅回府衙领旨!”
“兵部金符?”听闻金符,宋祖德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钦差带着圣旨和兵部金符,恐怕不怀好意。大帅不如先回军营,小将去回禀钦差,就说大帅先前已经回了军营。”乔老三也察觉到这次钦差来的极为蹊跷,便小声提议道。
“大帅不能接旨,更不能回朝!”出人意料的是侯振东艰难地抬起头,透过眼缝瞥一眼宋祖德,气若游丝般说道。
“为何?”宋祖德盯着侯振东的眼帘问。
“言尽于此,请大帅给我一个痛快!”侯振东不愿解释,只求速死。
“乔三,你和弟兄们将牧辰和诗雨悄悄送出城去,切不可被人察觉,最好能够护送他们一直到开封府万俟阁老府上。”宋祖德沉思良久后叮嘱道。
“大帅!”乔老三跟随宋祖德十余年,已经明了他的决定,心中大急想要劝说,但最终仍应诺道,“是!”
乔老三并未带走所有人,只是招呼了两人与自己悄然离去。
待乔老三离去,宋祖德来到侯振东面前,沉声说道:“你也算条汉子,便给你个痛快,留你一个全尸。”
宋祖德轻轻一掌印在侯振东的心口,震断了他的心脉。叹息一声,转身向刺史府衙坦然走去。
凉州城外的小道上,乔老三几人将牧辰和聂诗雨放下马背。乔老三叮嘱一个魁梧汉子道:“胡老二,你应该知道这次钦差来者不善,你身上带伤留下来反到是个累赘,便由你护送公子小姐去开封府,我等回去护卫大将军。”
“不行!我要留下来,林老大身上也带伤,为何不是他去护送!”胡老二不满道。
“哼!胡老二,小心老子削你,敢跟老子叫板。老子身上只是轻划一刀,都快痊愈了,你身前身后中了数刀,如何能保护大将军!再说送两位小少爷,小姐去开封也是重任,你千万不要搞砸了!”林老大训斥道。
“你我兄弟不必多言!你们赶紧走,路上小心一些,我们要尽快回去护卫大将军,即便……”乔老三最终还是止住接下去要说的话,一抖缰绳,跨着战马疾驰而去。
胡老二看着消失在视野里的两人两骑,心中难受至极
“大帅!”乔老三回到凉州刺史府衙时,见到宋祖德及其亲卫兄弟们已经换成了便装,正要骑马离去。
“你们……哎!”都是出生入死十几年的老兄弟,宋祖德见回来的只有乔老三和林老大,自然明白了他们的打算,便也任由他们脱下盔甲军服。
宋祖德一众随着钦差仪仗一同回京城开封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