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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精彩的一生

    朱萧索更为疑惑:“带走?他们不留在这里?”

    “是。”

    戒哭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无悲无喜。

    但他那虚弱的声音,让朱萧索总能时刻感受到一股悲凉。

    “我的后人,没有一个与我同道。”

    “所以我死后,他们留在这里,依仗我的声望,便无人能制。”

    “我担心,他们会成为程前鹏那样的人,吸百姓们的血。”

    朱萧索问道:“杨青荷说的话,他们不听么?”

    戒哭道:“青荷是出于对我的感情,才支持我做的一切。”

    “我若死了,她大概会因为舐犊之情,不忍让子孙再如现在这般受苦。”

    朱萧索又问道:“花倚楼呢?他不会管?”

    “戒挠师兄向来只负责百姓的安危,对于内部的事务,基本不插手。更何况,这些都是我的家人,有的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青荷都不阻止他们的事情,戒挠师兄恐怕也不会过问太多。”

    “这样下去,就算是我选择的继承衣钵的人,也要避让他们三分。”

    “日月消长,潮水起落,我毕生心血维护的这一片净土,终将会有崩解之时。但我不希望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就算我不在意身后事,可是这里的万万百姓,又该怎么办呢?好不容易脱离了苦海,又要再入深渊?”

    “所以,劳烦朱施主,将我的后人们带走。留下我选择的继续贯彻道之所在的人,和戒挠师兄,这里一定可以再有百年的安定。”

    朱萧索点点头:“好,你说的我知道了。可是,我要将他们带到哪里去?是拥仙城?还是山鸡县?”

    戒哭费力地摇摇头:“去哪里都不重要。他们所求仅仅是富贵显达,在哪里富贵,在哪里显达,都无所谓。”

    “请朱施主,如他们所愿,当个富家翁或者小修士。”

    “好,我会的。”

    “不,朱施主,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知道,如果我托付后人于你,你一定会给他们最好的安排,让他们在修仙道路上一飞冲天。但这并非我所愿。”

    戒哭的眼中,又闪过一丝苦意。

    “我把他们托付给你,只是希望青荷不用再日日听着子孙的抱怨,暗自泪垂。”

    “等到青荷走后……我的子孙是死是活,就全凭缘法吧。”

    “他们总不可能一直当个无所事事的蠹虫。”

    朱萧索宽慰道:“天下无所事事的蠹虫,成千上万。戒哭,你为平民百姓们做了这么多,就算子孙享享清福,也无可厚非。”

    戒哭则回道:“天下无所事事的蠹虫,成千上万。但不应该有我的后人。”

    朱萧索听到戒哭的话语,甚为感慨。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多少人忙碌拼搏的源头,就是想让子女能够过上好日子。

    到了戒哭这里,反而希望孩子们全都自力更生,不肯分半点荫泽给他们。

    人各有志,所有的事情都说不上对错。

    但是朱萧索发自内心,佩服戒哭这样的人。

    “对了,朱施主。等我死后,请把我的骸骨带回空相寺。我想与师父,还有戒奇师兄葬在一起。”

    戒哭说想安葬在空相寺,更让朱萧索感到惊奇。

    一来戒哭已经还俗,按照道理来说,可以另开一片祖坟,族谱也从他开始写起。

    二来戒哭在腾仙州这片地方耕耘了百余年,这里俨然成为了他的家,安葬在这里也方便百姓们怀念他的恩德。

    “戒哭,你……为什么要葬回空相寺?”

    “朱施主是认为,我已经漂泊久远,忘了幼年时在空相寺的岁月了么?”

    “不。我只是认为,你在这里心安,这便是你的家乡才是。”

    “是出自《士论》的‘此心安处是吾乡’么?也有些道理。不过,在我眼中,我不过是漂泊在外了一些岁月。落叶归根,我的根还是在空相寺里。”

    戒哭不知道从哪里忽然生出了力气,居然强撑着身体在草席之上坐起,双目忽然也生出了几许光彩。

    朱萧索赶忙扶着他,免得他脱力后又倒下。

    “朱施主,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虽然我在这里百年余,却时常梦回空相寺。”

    说到这里,戒哭的眼中露出了深深的怀念与向往:

    “梦见我还是个小和尚的时候,听师父告诫我不要哭,跟着戒奇师兄偷看师父的日记。”

    “还有,认识朱施主后,与朱施主一同念轮回经,被小时候脾气暴躁的青荷敲脑袋,跟戒挠师兄一起讨论人生该怎么活。”

    “那段岁月,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可因为总是入我梦中,让我感觉恍如昨日。”

    “我时常想,如果我选择留在了空相寺,做个还俗的弟子,待在朱施主的身旁,又会是怎样活过一生?”

    “应当,也有别样风采。”

    戒哭笑了笑:“我的心念不够清净,不像师父、戒奇师兄和戒挠师兄那般,本来就不适合出家礼佛。如此折腾了百年,倒是走了条不负此生的道路。”

    朱萧索点头:“是,你活的很精彩。”

    “精彩么?或许吧。朱施主,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什么事吗?”

    “什么事?”

    “戒奇师兄去世的时候,我选择在这里照顾病重的百姓,而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

    朱萧索摇摇头:“你不必介怀。戒奇大师走的时候,十分释然。他放着延年益寿的丹药不肯用,对我笑着说,自己似是参透了几分佛法。”

    “参透了几分佛法?”戒哭不禁点头:“那倒要恭喜戒奇师兄了。他一直以来认为自己的佛性不够,终于在临终前开悟了。”

    “是。临终开悟,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幸运。”

    戒哭又叹了口气:“可我还是觉得,后悔没有见戒奇师兄最后一面。”

    “待我死后,将我葬在空相寺,与师父和戒奇师兄一起。让我在九泉之下,跟他们两人赔个不是。”

    “嗯,我知道了。”

    “朱施主,你能再摸摸我的头顶么?”

    “好。”

    朱萧索伸出手,在枯瘦皱褶的头顶上轻轻抚摸。

    “果然,还是那时候好……”

    戒哭嘿然一笑,倒在了朱萧索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