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令朱萧索震惊。
“这里的人,能活下去,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州府有人不希望他们死光。”
十几年前,他重生为卤鸡脚店的店主时,从未想到过,这个世界还会有人拥有这样的悲惨生活。
华晋冕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哎,既然他们州府的生活如此凄苦,为何还要在这里呢?去别的地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谪七涛冷笑:
“天下乌鸦一般黑,离开这里,不过是从一个州府,去另一个州府,不会改变他们这些底层百姓的格局。至于他们为什么不离开?当然是州府的老爷不允许他们离开。”
“不允许?”
“无数百姓,运气再差,总能生出几个带修炼资质的苗子出来,可以被没有继承修士的修仙家族带走收养。或者城里的老爷招苦力,来这里找人,只要管饭就足够了,根本不用付工钱。犯了罪需要人顶包,更是在这里随便拉一个人走就可以。”
朱景岳叹气:
“出了求仙城,整个谪仙国大抵都是如此。城外的百姓在吃人,城里的老爷也在吃人。现实就是如此,多看也只会觉得无力。谪七都护,不该带朱教授来这里的。”
“为何不该?他作为谪仙国空前的天才,了解这个国家,决定自己以后的方向,不该是正确的么?”
“谪七都护,你知道我说的‘不该’不是这个意思。你们镇妖军有你们镇妖军的想法,朱教授有朱教授的想法。他年纪尚轻,经历太过具有冲击力的事情,很容易扭曲自己的观点,影响了自己的心性,走上本不属于自己的道路。”
谪七涛看着咬紧牙关,眼神发直的朱萧索,回答道:
“一腔热血,救世济民,有什么错?”
“没有错。可是他只是个三十多岁的普通修士,现在看到这一切,什么也做不了。自己做不了,就难免要借助外力。拥仙城的安国军,他无法短时间内消化。他能借助的,恐怕也只有镇妖军。但是,”
朱景岳的双眼,忽然变得锐利而又陌生:
“谪七都护,你们镇妖军脑子里想的,究竟是救世济民,还是什么其他的,谁也说不好。”
谪七涛缓缓道:
“当然是救世济民,只不过和你们求仙城的人相比,方法不同罢了。”
谪七涛代表的激进派,和朱景岳代表的保守派,在这个远离北境的州府城外,第一次展开有些火花的交锋。
但是一旁的朱萧索,无心参与其中。
激进派的改变方式,有人奸的嫌疑。保守派的抵抗方式,是慢性自杀。
而且,不论是哪一派,其实都是上位者的心态。在他们眼中,“民”只是一个抽象化的概念,没有具体到哪个人身上。
朱萧索和其他修士最不同的一点,就是他曾经以凡人的身份生活过十几年。
即便成为了修士中的翘楚,让他忘记了自己当初的身份,终究还是无法完全洗掉自己身上的印记。
朱景岳和谪七涛,只能想到战争会生灵涂炭。生民是谁?他们不清楚。
朱萧索却会想到,战争会杀死杨大婶,戒哭,以及和他有过交集的那些凡人。
在此之前,朱萧索想到有关“起义”的事情,基本都是被别人推着走,没什么主动性。有主动性,也是因为成功后,他可以实现自己在仙门留下的那句杀妖承诺。
现在他有了新的想法。
起义,是必须的。
但是他不会选择镇妖军的方式,以天下安危为筹码,搏一个所谓的太平盛世。
他要用前世的剑,诛当世的邪。
朱萧索开口问道:
“这里的百姓,有多少?”
谪七涛道:
“你要救助他们?劝你还是停止这个想法。你根本不知道州府外的饿殍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数字。就算你把求仙城掏光了,也救不下这里百姓的十之一二。”
“这么多?”
“多到无法估量。而礼仙州又是谪仙国诸州里人数最少得一个州。你就算救得了这里,也救不了天下。朱教授,只有镇妖军,可以给你这个机会。程帅和左帅都很欣赏你,如果你愿意来镇妖军,早晚主帅的位子是你的。”
谪七涛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说这件事情了。
华晋冕和陈朴南只装作没听见。
朱景岳想了想,没再多辩驳,他打心里知道自己和归云风的路是走不通的,但这是他们坚持了一生的信念,不可能改变。于情于理,朱景岳确实不希望朱萧索陪着他们一起做个保守派,眼看着求仙城的船一点点沉下去。
“主帅的位子是我的,那程院长和左将军呢?”
朱萧索没有回头,在寒风中冷声发问。
谪七涛眉头微微皱起,以沉默作答。
“谪七都护,你的想法我是理解的,也很感谢你们这么看重我。可是,就连朱家的奴仆都知道,我姐姐朱润之所以能接替我管理朱家,是因为身为家主的我已经不再局限于一个叩仙邑。”
“程院长和左将军把镇妖军给我,那他们呢?”
“程帅当谪仙国的家,谪仙国的百姓绝对比现在过得要好得多。”
对于谪七涛的回应,朱萧索不做评判。
他找到城主府的卫队,将自己身上的灵石灵晶都掏了出来:
“麻烦几位换成最便宜的陈谷麸糠,估计可以买许多,麻烦用来赈济这里的百姓。”
谪七涛在身后道:
“朱教授,你是救不过来的,这是杯水车薪。”
“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说完,就乘着假发,自顾自继续赶路了。
朱景岳看着朱萧索的背影,点点头,也拿出了自己的大半随身财物,交给卫队副队长换取粮食,并留下了半个护卫队在这里赈济。
镇妖军的亲卫叹了口气:
“朱教授这么做根本没有用。这里的救了,前面再遇到他救不救?谪仙国饿殍遍野,他在第一站就把钱全捐出去了。”
“他们做就做吧,我们继续赶路。”
“是。”
再次回到了去都城的路线,谪七涛没有了之前的轻松。
他坐在站车里 ,一直沉思着朱萧索的那句话:
“也好过什么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