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进取,是向上的基础。
周元定调,昭景女皇拍板,北伐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散朝的那一刻,周元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有人迷茫,有人顺势而为,有人轻松,自然就有人沉重。
邓博尺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他狠狠瞪了那一群宗室勋贵一眼,然后大步走到了周元身旁来。
他的声音很沉重:“你太懂他们了,你太懂他们了。”
“你知道他们想要听什么,他们也完全被你骗到了。”
周元缓步朝前,迎着阳光,轻声道:“邓阁老,年龄大了,别轻易动肝火,对身体不利。”
邓博尺咬牙道:“那群勋贵宗室,脑子早已被奢靡的生活给腐蚀掉了,你煽风点火说几句进取之心,说什么伟大皇朝,他们就全然信了。”
“他们代入进去了,心情激动,就好似这所谓的进取之心,与他们有关一样。”
“你这些假大空的豪言壮语,真真是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
周元道:“邓阁老为什么会认为这些话是假大空呢?一个民族难道不该有进取之心吗?”
邓博尺压着声音低吼道:“应该有!但却绝不是国家孤注一掷的理由!”
“如果我大晋停滞不前了,而邻国在飞速发展,此消彼长的情况,我们可以去孤注一掷。”
“但你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忘了一个关键的东西,就是不北伐我们也在进步!”
“不北伐不代表守旧,不代表满足现状,不代表不进取,我们只是想集中力量从另外的方面进取而已。”
“你一直在扭曲他们的认知。”
周元看向邓博尺,轻轻笑道:“邓阁老果然是聪明人啊,你说的不错,永恒的进取是真理,但并不适合用在我们如今的国情之上。”
“而同时,它又很适合用在宗室勋贵身上。”
“因为那群宗室勋贵已经颓靡很多年了,听到这种激动人心的话,他们会很容易陷进去。”
“我就是要勋贵宗室陷进去,我就是要那些还不到顶峰的文官陷进去,等他们迷迷糊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陛下站出来决断,事情就成了。”
“等他们清醒过来,发现这好像是个坑,但已经晚了,改变不了什么了。”
说到这里,周元拍了拍邓博尺的肩膀,笑道:“你们老了,你们的思想是几十年的积累,不是一朝一夕的话语可以改变的。”
“我没想过要说服你们,我只要你们同意,仅此而已。”
邓博尺气得火冒三丈,一把攥住了周元的衣袖,大声道:“你这是窃国!你是铁了心要拿民族的命运来建功立业!周元,你好战,你太好战了。”
周元道:“好战?打过仗的人,都不会好战,你这种老儒生是不懂的。”
“你之所以不理解我,是因为你太老了,你还看不到这个世界在变化,如今的政治,早已不是曾经的政治了。”
邓博尺停了下来,看着周元,沉声道:“那好!就现在!你站在阳光下!你告诉我理由!”
“为什么要北伐,为什么一定要孤注一掷!”
“如果你能说服老夫,老夫以后就唯你是从,绝不唱反调。”
周元回头看向他,皱了皱眉。
他其实不太想解释什么,但他很明白邓博尺的重要性,这个老头依旧是朝廷保守派的领袖级人物。
大后方,的确需要安定。
周元淡淡道:“邓阁老想听真正的理由?”
邓博尺道:“对!真正的理由!”
周元道:“很简单,不打,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放屁!”
邓博尺怒道:“你当我不懂政治?我们发展如此迅猛,三年之后彻底恢复民生,有枪有炮有钱,还怕山海关外换个敌人?哪怕是更强大的敌人。”
“你别拿港口造船来欺骗老夫!有闽粤水师在,对方根本没机会造船,我们死盯着他们就行!”
“他们最多在陆地上搞搞动作,但这影响不到我们的根基,三年之后决战,我们获胜的概率会大很多。”
周元冷笑道:“邓老头,本王很直白地告诉你,我们今年北伐,胜率能有五成。”
“三年之后,我们的胜率只有两成!”
邓博尺大声道:“绝无可能!我们发展了三年,对方打仗之后还要恢复,怎么胜率反而降了?”
周元道:“因为世界变了!”
“你以为你很懂军事?很懂政治?很懂时代?”
“大国博弈,在实施行动那一刻,战略计划都已经做到十年后了,你明白吗?”
“你以为沙皇国没有分析我们?你以为他们做决定之前完全不思考?”
“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怎么拿下辽东,怎么控制辽东,朝什么样的方向发展,如何在我们的限制下造船,这些事早就被研究透了。”
“你以为闽粤水师盯得住别人造船?哈!”
“那我告诉你,他们拿下辽东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西方海上强国,入驻旅顺口。”
“可能是荷兰,可能是佛朗机等国,甚至是多国联合舰队。”
“他们会借用西方的力量,把我们闽粤水师死死压制住。”
听到这里,邓博尺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突然觉得这五月的阳光,竟然有些冷。
周元继续道:“不要觉得他们向来和西方海上强国是敌对关系,就请不来舰队,我们这块肥肉实在太美味了,没人会拒绝,你明白吗?”
“西方诸多国家需要利益,需要黄金白银,需要廉价劳动力和广袤的市场,也需要资源,我们大晋全都满足。”
“沙皇国的战略目标,是占据辽东之后,依靠西方各国力量分食大晋,把大晋变成西方各国的殖民地,每一个国家分一杯羹。”
“西方国家获得了利益,而沙皇国又十分乐意见到我们分裂,分得越细越好,这样他们未来的地缘政治局面就会很乐观。”
“你以为三年后我们面对的只是关外陆地上的敌人,事实上我们要面对的是六国伐秦!是全世界的围追堵截!”
“那时候南北双方战场拖着,海上陆上都在打,沙皇国再从我们西边捅刀子过来,哈,你说这仗怎么打?”
“现在不北伐,我们等死是吗?”
邓博尺愣在原地,牙齿都在打颤。
他骇然看向周元,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周元道:“时代变了,大人,你以为如今的政治,还只是两三个国家的博弈?这是整个世界都在争锋。”
邓博尺道:“为什么不在金殿上把这些事说清楚?非要用进取之心那一套假大空的理论!”
周元冷笑道:“说清楚?他们都未曾睁眼看世界,我说出来有意义吗?那群愚蠢且无知的宗室勋贵会信吗?”
“他们更喜欢听这些假大空的!他们平时就是假大空的人!你明白吗?”
“况且,邓阁老,你以为的假大空,实际上意味着一个民族勇争前列的气质,是一个地区应该拥有的生命力。”
“这不假,不空,单纯的大而已。”
说到这里,周元摇了摇头,道:“你年纪大了,好好修养身体,该退就退了吧。”
“你的儿子,已经比你更优秀了。”
“你应该庆幸,你比大多数朝臣更出色,毕竟你有这样的儿子。”
看着周元的背影,看着阳光照射宫殿,邓博尺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很多很多,似乎已经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