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虽说时节不对,但……”
“父亲,您……”
分兵送走宗政旻、万强、于元,齐胜一人迎风立于紫呈城头,几近四个时辰,现在戌正时刻,其似乎仍无离去之意!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才转动僵硬之身体,难以置信地看着战甲在身的眼前人。
来者——齐天下,当代齐氏一族族长,也是齐胜之父!
在齐胜原本的计划里,自己这个族长父亲,此刻应随宗政旻一行奔波在撤往中胜的途中,如何还能出现在紫呈这处绝境之地?
“宗政皇族为君、齐氏一族掌军……你出任我朝骠骑大将军至今,一直与宗政旻交好,如果不是为父利欲熏心、顾忌太多,大可举全族之力、恃帝国军中之势,公然逼宗政最这个老糊涂,立他为储君,可惜……现在山河破碎、国不国、家不家,胜儿,你怪为父吗?”
身为族长之齐天下,手握中玄皇朝宗政皇族之外的第一大族、且军中门生故吏甚众,若说他没有篡权自立的野心,绝对无人相信!也正因他私心作祟,才导致宗政旻没有得到齐胜以外之齐氏族人支持,进而一次次错失至尊之位!
时至今日,中玄朝野已经隐隐有传言说:“中玄大乱之罪魁祸首,宗政最首当其冲、齐天下次之、宗政全为三”。
“孩儿有些时候确实理解不了父亲,也曾怨过父亲!可刚才在这城头之上回忆此生种种,孩儿似乎释然了好多……处在父亲那个位置,孩儿不见得能比父亲做得好!”
不知是败局已定之大战在即,还是白天经历了生离死别,此刻面对自己从来不敢仰视而又大为不满的严父,齐胜彻底敞开了心扉,说出了埋藏心中长达半生之想法。
“哈哈哈,这一刻对你我父子来说,虽然晚了点,至少还是来了,上天总算待我齐天下不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胜儿,可愿陪为父与那所谓的战神一战?”
父子二人心结一解,可谓一通百通,无需再作赘言;齐天下当即拔出腰间长剑,战意昂扬。
“秦夜欲引九天河之水毁我紫呈,必先攻占天凤郡为过渡营地,烦请父亲统领两万将士及族中子弟,前往驻守……下辈子,孩儿还要做您的儿子……”
齐胜了解父亲性格,所以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庄重地对着他三拜九叩,哽咽着下达了军令。
“十万禁军一个不留,就万强和于元那五万士卒,你自己悉数留着!齐氏一族之百年底蕴,足以惊天动地!”齐天下拒绝。
“父亲……保重……”齐胜泪流满面,始终没有抬头。
“胜儿保重,来生再见!”
长剑回鞘,齐天下最后一次摸了摸伏首孩儿之头盔,迈步走下了城头,不一会即传来他率众离开的消息。
白天宗政旻同万强及于元携十万禁军、半数紫呈城内之百姓撤往中胜,晚上齐天下带齐氏族人和封地兵丁开赴天凤郡,致使早上还户限为穿的城楼,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两旁亲兵对视一眼,拖着空荡荡之躯体上前,想要搀扶起齐胜。
“秦夜……来战……”
左手制止亲兵,右手重重一拳打在地板上,齐胜怒吼之声音瞬时响彻了紫呈夜空……这一天乃中玄皇朝昌运元年十二月十四日,即天焱皇朝天一二年十二月十四日。
过了五日,探马来报,说秦夜大军离开耀州,正向凤舞而去,齐胜未理。
又是三日之后,探马再报,说耀州将军、勇武侯——易错,亲率数千羽营所属骑兵营将士,出现在天凤郡附近,齐胜还是未做任何应对,只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什么狗屁的百年齐氏,百年王八还差不多!齐戟被梅无一那个乱臣贼子算计至死,不见你们出面放个屁;现在小爷都打到你们祖坟这里了,居然还龟缩着头!信不信,小爷现在就把你们齐氏的十八代祖宗掘坟鞭尸?”
紫呈天凤郡东城外,顶着寒风大骂不止之易错,愈想愈气,真就当场命令一百羽营所属前往皇权特许、齐氏祖坟所在的东陵,放了一把大火,不到两日便把庄严雄伟、富丽奢华之东陵,烧得面目全非。
大半齐氏族人忍无可忍,无视齐天下军令,聚众一万,擅自打开东城城门,寻易错复仇;不料双方实力悬殊,不敌之后又中了明征所统千名羽营所属强弩营将士之埋伏,最终全军覆没。
“族长,堂兄他们,都回不来了……”
一名尚未加冠的齐氏少年,躬身向伫立窗前的齐天下禀告。
“平日荼毒乡里、祸害百姓,想不到国破家亡之刻,倒还有些血性!”
齐天下头也不回地淡淡说完,伸手接住窗外的部分雨滴,仿佛在洗去什么;少年见状,不再多言,退到一旁静静等候。
“祖坟被毁、族人被杀,这双手上之罪孽,是越来越无法洗清了……奇耻大辱摆在面前却无动于衷,齐飞,可知伯父在等什么?”
齐天下晃了晃满是雨水之双手,继续说道。
“从紫呈秘密撤往中胜、布局镇州,十日足矣!过了今夜,中王他们,应该可以打无双兵马一个措手不及了!而明天,便是开局。”
那个叫“齐飞”的少年躬身行了一礼,惜字如金地开口作答。
“你很聪明,可惜生不逢时!若能再历练几年,我齐氏一族,或许还有希望!”
齐天下抬头望着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苍天,负手叹息。
“秦夜水淹紫呈在即,上天却降下冬雨……天道助他而不助我,中玄皇朝和齐氏一族大势早去,人力难续……”
扑通一声跪拜于地,齐飞说出了最为大逆不道之语。
“这便是你今日留下赴死的理由?罢了,老夫争了一辈子、强人所难一辈子,这个时候,随你就是……”
言毕,齐天下挥了挥手,示意齐飞退下,自己一个人在房中呆到次日天明。
“百年功过,任人评说;齐氏一族,不死不休!”
两军阵前,齐天下高声喊完短短数语,即持长剑率先冲向了对面的敌军!其身后不足一万之齐氏族人和封地兵丁,亦皆挥舞着兵刃、嘶吼着跟了上去。
这一战,齐天下一方以无一人还城之代价,斩落了近三千羽营所属骑兵营将士,大大震惊了天下诸国!至于齐飞,则并没有谁关心他是否死在了万军之中……
军报传到凤舞,秦夜一言不发,只身走到了雨中,惹得在场的韦青璇和宗政靖,很是担心。
“慈不掌兵,你知道的!”
宗政靖也不打伞,陪着秦夜一同,任由雨水拍打。
“就算悲天悯人,也要看看地方!堂堂秦王,若在本郡主家中病了,姐妹们如何轻饶本郡主?”
韦青璇打着一把伞,走到了两人中间。
“呀,青璇妹妹好生抠门,三个人共撑一把伞,亏你做得出来!”学着文伊月的口吻,宗政靖边说边把伞扯到自己一方。
“反正你都湿透了,避之何用?”一向不争不抢之韦青璇一反常态,毫不客气地把伞拉了回来。
“本郡主乃正宗的宗政皇族,你这昔日之中玄小民,焉敢造次?”
“什么皇族?什么中玄?待天下一统,你我没什么区别!”
“你放肆!”
“你胡闹!”
“两位爱妃,有你们这般安慰人的吗?”
秦夜一手搂住一人,出言拆穿了她们的“阴谋”。
“你是人吗?你是战神!”韦青璇斩钉截铁地回复。
“什么战神,分明是个想要哭鼻子的小男人!”宗政靖扭头调侃。
“哈哈哈,两位爱妃说得都对!如今天凤郡已为本王所占,是该借那九天河之水,成我不世之功了……”
大雨继续,狂傲之笑声消失之后,雨中亦再无秦夜三人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