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清一色之女子居所,秦夜不敢唐突进入,直到那位名叫“琴子”之青衣女子出迎,他才彬彬有礼地随她而进。
“秦夜诸事繁忙,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暗夜之下,阁楼烛光寥寥无几,好生寂静;乍眼一看,颇给人一种悲凉、落寞之感觉!秦夜尤其不喜此等景象,进而止住脚步,对着琴子恭敬行了一个天揖之礼,诚恳表达了自己之歉意。
“秦王言重了,异国他乡之处、位卑籍贱之人,能够苟全性命而不遭他人任意蹂躏侮辱,已是万幸,更何况栖身于显赫天下之秦王王府?”琴子回身行了一个万福礼,不卑不亢地坦言相告。
“可为何……”
“秦王容禀,我等姐妹承蒙秦王大恩,脱离日落阁而来到王府,不求报答秦王恩情之万一,但求不给秦王增添一丝麻烦!是故,众姐妹一致约定,白天足不出户、夜里孤灯禁声!”
琴子再次行了一礼,不疾不徐地出言解释,丝毫没有矫揉造作之意。
“哈哈哈,行事有尺、嬉闹有度,自是最好,但在我秦王王府,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秦夜一年以来之种种,想必你们也有耳闻,姑娘觉得秦夜是那种胆小怕事、敢做不敢当之懦弱无能之辈吗?秦王王府是倡导勤俭节约,但绝对不允如此黑灯瞎火、泯灭人性!”
“秦王……”
“琴棋书画,几位姑娘样样精通;白天足不出户,一身绝技何人知?夜里孤灯禁声,空置琴棋书画于一旁,与珠玉蒙尘有何区别?两者相并,不是泯灭人性,是什么?姑娘如若信得过秦夜,还请顺遂本心,切莫白白虚度此生!”
秦夜言毕,没有搭讪折返之宗政靖,而是静静地等着琴子作答。
琴子家族获罪、辗转沦落风尘,虽然卖艺不卖身,但想要在那烟花之地守身偷生,谈何容易?幸好天可怜见,她千方百计周旋于达官显贵之十余年间,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可拼了性命换来的,除了完璧之躯,恐怕也就那张不离不弃的古琴了……
一朝逃出苦海、入住秦王王府,琴子等人实在不敢相信;可秦夜传颂于天下之重信守诺,又不得不让她们信服;思虑再三,十人悉数决定洗心革面、隐忍避世!
而琴,琴子自然也不能再碰了……每每想到此处,她总会莫名生出一阵锥心之痛!并非不愿意,而是舍不得;一路风雨同舟走过来,没有那张古琴,她凭什么以精妙之琴声助自己守身如玉?患难之中尚能视若生命,得享安康却要束之高阁,与人和人之间的“共患难易、同富贵难”,有何区别?
可是今夜,在琴子真正面对权倾天下之战神时,对方不仅借用“泯灭人性”四字品评了她们的做法,甚至给了她们丢失已久之情感——尊严!
是的,在琴子看来,秦夜不管是克己复礼、还是直抒己见,莫不将她个人之本意放在首位,“顺遂本心”四字,更是把“尊重”之意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这人似蝼蚁、命如草芥之乱世中,上至昭武皇帝、西平至尊那样的一国之君,都还马虎覆灭,更何况琴子这些炼狱中人!身家性命不值一提,又如何敢指望他人高看自己一眼、奢谈尊严?而在秦夜面前,在这个举世无双之天纵奇才面前,她这寄人篱下之低贱女子,竟然感受到了发自肺腑之“尊重”……
“琴子姑娘?”琴子久久不语,同为女子,敏感之宗政靖焉能不觉有异,心中五味杂陈地沉浸片刻,恼怒着推了推秦夜,低声问向琴子。
“曾几何时,屈膝赔笑已成一种习惯!突然重获尊严,反倒失魂落魄!琴子失礼,还望秦王和郡主恕罪。”回过神来之琴子,自觉失态,连忙行了第三个万福礼,赧然说道。
“不必拘礼,秦夜出征在即,过了今夜,于战事结束之前,恐怕再难有机会来看几位姑娘!怎么,不请我们进屋坐坐?”秦夜躲过宗政靖埋怨之目光,诙谐地转移了话题。
“怠慢秦王,琴子万死!二妹、三妹,赶紧掌灯恭迎秦王;四妹,马上召集红、白、黄、绿、蓝、紫等六位妹妹,前来叩见秦王。”
有生以来第一次忘乎所以之高呼,想不到会是在这等情形之下,琴子再难抑制心中激动之情,双手掩面跑上了二楼。
“芳心已乱,如何收场?你就不能安分点!”看着琴子模糊之背影,宗政靖死死掐住秦夜右臂,愤恨斥责。
“哪来这么多儿女情长?靖儿,不可胡思乱想!”秦夜心虚地为自己开脱。
不等宗政靖反驳,琴子怀抱一张古琴,当先提着灯笼下了阁楼,身后依次跟着手拿棋盘、书卷、画笔之三位绝色佳人及身着红、白、黄、绿、蓝、紫等单色衣服之六名妙龄女子,每人手中也都拎着一盏灯笼。
十盏灯笼共聚一楼,顷刻间使之明亮无比,引得秦夜不禁拍手叫好。
“贱婢琴子……”
“贱婢棋子……”
“贱婢书子……”
“贱婢画子……”
“贱婢红儿……”
“贱婢白儿……”
“贱婢黄儿……”
“贱婢绿儿……”
“贱婢蓝儿……”
“贱婢紫儿……”
“叩见秦王……”
灯火交辉之下,琴子温柔大气、端庄明艳,棋子清新脱俗、纯净甜美,书子孤傲冰冷、高不可攀,画子柳腰花态、容色倾城,红儿妩媚妖娆、风情万种,白儿忧郁哀怨、我见犹怜,黄儿天真烂漫、灵而不俗,绿儿人面桃花、娇俏可爱,蓝儿气质如兰、不可方物,紫儿楚楚动人、亭亭玉立,直让秦夜和宗政靖看得眼花缭乱。
“得得得,快快起来!方才是初次见面,所以才会让你们逐一自我介绍,今后若是见一次来一次,那秦夜什么事也不用再做,晕都被你们说晕了!‘琴棋书画’四位姑娘之名,有你们手里吃饭之家伙为凭,可谓一眼可辨;至于余下六位姑娘,只要你们不是性情大变,突然对各自衣服之颜色移情别恋,料想也好认出!所以,将来再见,不必再像今日这般主动上报芳名,更不许再行叩拜之礼。”
挥手说了良久,秦夜还真感觉有些累了;整日马不停蹄地连番奔波,他确实需要好好坐下歇息一会!信步走到椅子旁,惬意落座而长舒一口气之后,却发现琴子等十名女子并未起身,仍旧纹丝不动地跪在原地。
“父王已经言明,那天在日落阁与他亲昵纠缠之女子,在他出门之时便已全部遣散,你们不过是他留在房中之障眼法!是故,在秦王和本郡主面前,你们不用尴尬;在这秦王王府,你们更不必觉得低人一等!”
当着秦夜之面,宗政靖字字掷地有声地说了此行目的,也算还了琴子等人一个清白;眼见她们十人只是叩首再拜,毫无起身之意,宗政靖双手一摊,走到秦夜身旁之椅子坐下,表示无能为力!
“郡主好意,我等姐妹感激不尽!只是,世人心中之成见,又岂会因此而对我等有所改观!北晋母国尚且鄙夷唾骂我等,何况别国臣民?倘若我等过多解释,在他人看来,与‘此地无银三百两’没有什么不同!不如听之任之、顺其自然,谁让我等命苦……”
手持画笔之画子,极其遗憾、悲伤的几句话说尽,无助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