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君臣失和,于国不利,继续僵持下去,万一出了什么乱子,那素镜可就真成天焱之千古罪人了!就让素镜远嫁北晋吧,到了那里,素镜会日夜为皇上及天焱祈福!”
素镜来到御书房,见素君独自一人负手而立、远眺窗外,时不时唉声叹气,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年少有为之天焱帝君,因为自己黯然神伤至此,素镜心中甚是伤感,在素君转身之际,连忙伏地叩首,声泪俱下地劝谏。
“千秋功过,谁能定论?朕乃天焱皇朝帝君,绝不受任何人之威胁!待朕之股肱帅将灭了昭武王朝、南征大军还京之日,朕就立你为后,看这天下谁敢反对?”素君怜惜地将素镜轻轻搀扶起来,将方才心中之所想,霸道地说了出来。
“皇上万万不可!我们……是不可能的……”
“镜儿,可愿听朕讲一段往事?”
第一次听到他叫自己“镜儿”,素境心中升起一阵暖意,想到曾经之委屈与不堪,忍不住含泪颔首。
“盛丰十四年春,朕那时才六岁,因为不喜太监宫女跟随,是故寻机撇开他们,独自一人到天心湖旁戏水,开心之余却不慎失足掉入湖中;千钧一发之时,一名女子奋不顾身地跳了进来,将朕搭救上岸……当初看到她的第一眼,其姿容仿佛就像传说中的仙子一般,你能明白朕当时的那种心情吗?”
“镜儿能够体会万一,绝望之刻有人出手相救,换作任何成年之人,都当一世铭记,更何况是最为纯真之孩提儿郎!”
“虽说与英雄救美有霄壤之别,但她的一颦一笑,却还是无可救药地烙在了朕的心里……事后查明,她的名字叫宣优,乃当朝宰相长子——文仁,刚过门两年之爱妻;那日随夫入宫觐见先帝之后,获赐游赏天心湖,无意中竟救了朕之性命;至于后来之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文仁谋逆伏诛,宣优抱着刚满一年之女儿,纵火随夫而去。”
当年真相如何,恐怕早已无人知晓!但素镜身为戾帝一脉之唯一后人,与生俱有之政治洞察能力让她清楚:所谓的文仁谋逆,不过是他人栽赃陷害、铲除异己之手段罢了!素无定然因为后知后觉而对文家心生愧意,所以才未大肆株连;否则,有此等犯下祸灭九族之兄长在前,文义如何还能稳居右将军之高位到今?仅凭宣优救子之恩,可感动不了素无那颗阴狠冰冷的帝王之心!
素无,这个创下盛丰盛世、被天焱臣民称为明君圣主之太宗皇帝,可能到死也不会想到,他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后继之君,居然会对一个比自己年长许多、且为臣妻之女子情根深种……倘若他没有听信谗言,错杀文仁,那宣优又何至于殉情而死?只要宣优还在,尚处年幼之太子素君,定可时常与她见面,如此一来,救命恩情便永远是救命恩情,绝不会因为宣优身死而转为思念之情,直至成为不伦之恋!
“皇上……”素镜突然意识到什么,失声叫了出来。
对她之反应,素君只是微微一笑,挽着她走到一幅挂在墙上之山水画面前,掀开左下角,从画后之暗格中,取出一卷神秘物什,小心翼翼地展开;观其全貌,原来是一幅人物画像。
看到栩栩如生之画中女子,素镜刹那间便惊呆了,因为那个画中女子,与自己几乎毫无二致,如果不是因为落款时间,素镜完全会认为自己就是画中人。
“是不是和你很像?没错,她就是宣优!在她消失于无情烈火中后,年幼的朕便开始笨手笨脚地画起了她的画像,虽然朕没有作画方面的天赋,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画了多少幅,总算有点像她了!伴着年岁见长、凭着脑中记忆,朕画得越来越好,以致随手一张,均如这般呼之欲出,似是宣优亲临……”
“皇上,这个……”看着素君心醉神迷的样子,素镜不敢再说下去。
诸如此类有悖常理的难言之隐,深埋心中而恐他人探知,这样肆无忌惮地明示于画卷,不是授人以柄吗?寻常人家尚且会招致四方非议,何况一国之储君?
“确实,朕当时太过大胆、太过单纯,只顾心中快活而不计后果!先帝知道此事以后,不但逼朕在素氏的列祖列宗面前立誓,永不再画宣优;还强行带走所有成品,意欲焚毁……若非朕以死要挟,先帝断然不会给朕留下这唯一一幅!”似乎知道她为何欲言又止,素君竟不厌其烦地解释起来。
“是因为素镜与她神似,皇上才特赦素镜、诏令入宫伴驾的吧?”素镜再次伏地叩首,咬牙含泪问道。
“是!先帝驾崩,朕登基秉政,日理万机之时,常常睹物思人;有一天,朕之贴身太监——李美,突然对朕说戾帝孙女与宣优一模一样,朕闻言大喜,于是便让余贞将你带到了朕的身边。”素君直言。
“不知皇上可曾见过右将军之女——文伊月?”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倘若先帝尚在,他老人家也会猜到你的意思!伊月之曾祖父——文星,职任太祖一朝之宰相三十余年;其祖父——文辰,又任先帝一朝之宰相十余年!文氏一族之权势太盛,已经不得不防,或许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方有文仁之不幸……及至伊月出生、长大,就算先帝有意,他也不敢冒险,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先帝是不会允许文家再次强如往昔的!至于朕,则更不会因一己之私而废国家大事……幸好,天可怜见,还有一个你。”说到最后,素君深情款款地看着素镜,顺势躬身将她搀扶起来。
“可素镜终究不是宣优,而且,与皇上之身份……”
素君伸手轻轻捂住她的小嘴,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
“召你入宫,确实因为宣优!但与你相处这段时间,朕明显能够自我感知到,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却是越来越清晰明了了……起初,朕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朝臣想要让你远嫁北晋,朕才顿悟,宣优之身影将你带到朕的身边,而你又转而给她的身影注入了魂魄与血肉……因此,无论是宣优还是你素镜,在朕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朕这么说,你可明白?”
“可是……倘若皇上决意立素镜为后,素镜立即以死向天焱臣民谢罪……”
“朕明白,你与朕身份特殊,朕确实不该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立你为后,但朕又实在忍不住想要留你在身边,哪怕就像现在这样静静看着你,也是极好的……可恶的是,那帮朝臣竟然连这点要求也不让朕如愿,一个个理直气壮地上疏指桑骂槐、借古讽今,朕是那种荒淫无道之昏君、暴君吗?他们今天能结党逼朕,将来就敢聚众谋反,这一次,朕绝不退让!”
“逝者已矣,今人犹在……皇上,您之前不愿广纳后宫、临幸妃嫔,文武百官虽有异议,尚不敢过多干涉;如今这层窗户纸已然捅破,您再不召妃嫔侍寝,久而久之,如何了得?能够陪伴皇上左右,是素镜入宫以来一直朝思暮想之事,可我们终究不能有违伦理……皇上贵为一国之君,岂能没有皇子公主……”
“这事,朕自有安排,实在不行,随便找个妃嫔诞下皇子即可……”
“皇上……”
“秦王月河大胜华盛水师,朕心甚慰,不想那些让朕怒不可遏之破人破事,你不是一直想学骑马吗?朕现在就带你去。”
看着素君两人手牵手离去之背影,余贞蹙眉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人知道这位老太监心中,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