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西行。
老唐见陆羽心事沉沉的样子，便也没有心情喝酒，只是埋头赶牛走路。
傍晚时分，两人一牛便在一个破庙中歇下。
破庙虽然破旧不堪，尚残墙还是能遮风。
老唐捡了些柴火，生了一堆火，拿出干粮，“少爷，先吃点东西吧。”
陆羽接过干粮，并没有吃。
老唐有些担心，“少爷，你多少吃点吧，晚上冷，山风大，恐怕你身子遭不住。”
陆羽朝老唐挤出一丝笑意，“无妨，我先想点事情，等下饿了就吃。”
老唐知道陆羽想事情的时候，尤其是重大事情的时候，都会很专注，甚至到忘我的境界。
而此时陆羽脸色凝重，眼眸盯着柴火跳跃的火花，说明他想的事情需要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这个决定一旦做出来，会影响很大。或许，会改变天下的局势。
老唐就在一旁吃点东西，又将牛喂了些粮草，便靠在断墙边守着陆羽。
毕竟年纪大了，又一路操劳，哪怕老唐当年也是练武之人，终究扛不住瞌睡袭来，便昏昏欲睡。
只是他心中惦记着陆羽，便睡一下，醒一下。
见陆羽依旧坐在轮椅上，看着柴火，眼皮子便架不住，沉沉入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老唐听到有人说话，便惊吓醒来，睁眼一看，有人跪在陆羽的身前。
幸好，不是刺客。
因为陆羽的眼眸中流露出和善、欣慰的光泽，伸手示意来人站起身来。
“陈甲，你这些年来还是历练出来了，身手也更为矫健，办事也更为稳妥，看来我当初送你来这边界之地，还是没有选错人啊。”
原来是陈甲啊！
陈甲是陆羽这些年来从平民百姓中发掘出来的十三个官员之一。
这十三个官员，有文官，也有武将。
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出身贫寒，没有任何身世背景，除了才华和武艺，除了正直和忠诚，他们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原本按照大乾的官场的规则，他们这样的人，是没有任何出头之日的。
因为大乾的官场，都被世家、门阀所把控，所有的高官都要经过身份核验，世家推荐，才能进入朝廷考核的范畴。
平民百姓，几乎没有任何出人头地，跻身高层的机会。
可是陆羽打破而来这一千百年来的传统，他另辟蹊径，在说服慕容雪后，组织了两次考试，一次文考，一次武试。
大乾天下所有人，皆可参加考试，以文采、武力作为唯一选项，为国家挑选人才。
这就有了陈甲等十三人进入朝廷的机会。
然而，就这么一次机会，却在暗中撼动了世家千百年来把控朝廷、把控官员任用的地位。
如果国家自己都做不了主，如果官员选拔自己不能左右，我要这世家有何用？
长此以往，磨豆腐家的儿子可以当县令，打铁的孙子可以当总兵，甚至连青楼婊子的孩子都能当知府，这天下不是大乱了吗？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世家将名存实亡。
为此，那些贵族世家门阀纷纷抵制此事，甚至扬言要改天换地。
只是那个时候，慕容雪对陆羽绝对的支持，让世家没有得到最上层的支持。而且陆羽威名震天，手握兵权，杀伐果断，凡是敢对此事动手脚之人，都被陆羽砍掉了手脚。
也就是陆羽这般高压政策之下，才选出了十三人而已。
可见当时的压力有多大。
藩王可削，盗寇可平，世家难除！
陆羽也准备天下安定一点，周边国家听话一点的时候，等他和慕容雪大婚之后，他再腾出手来对付那些世家门阀，营造一个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朗朗大乾。
终究，一切都只是美好的愿景而已。
终究，自己还没有动手，却遭到了反噬。
陆羽能肯定的是，慕容雪这一次发难，将他罢官免职，背后的推手必然是慕容构这样的皇族，必然是那些世家门阀。
唯有他们，才有能力，才有胆量，才敢说服慕容雪，做出这等事情来。
因为他们也知道，他们和陆羽之间，永远只能存活一个下来。
非死即生！
而慕容雪，慕容家族，才是大乾最大的皇族，才是大乾天下最大的世家啊！
新政，改革，最终革了自己的命，这是讽刺，还是彻底的改天换地，在没有成功那一日，谁也说不准。
陈甲站起身来，恭敬地站在陆羽的身旁。
他是一个身材中等、脸色有些古铜色的中年男子，要是从外貌上来看，就会以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一般。
可是陆羽知道，这个看起来很平常，看起来很普通的庄稼汉，他的手上，至少有上千条人命。
自从陆羽将他送到兖州之后，陈甲从百夫长做起，短短两年的时间，依靠军功，成长为兖州兵马都监，手中有三千精壮兵马。
而每次作战，陈甲都冲锋在前，率先士卒。
战功，是杀出来的。
尤其像兖州这样的边界之地，和三个国家都有交界，冲突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而陈甲来了兖州两年，兖州的边界扩张了两倍，人口增长了八十万。
这一点，才是陆羽最欣赏陈甲的地方。
机会，我给你了。
能不能把握，就看你自己。
“陈甲，其实你没有必要过来，我要是找你，我会提前叫人来寻你。我之所以没叫人，是因为我不想惊动任何人，不想让你们沾染上我这一趟祸水。”
陆羽看着陈甲身上的衣服，粗麻布，上面还有补丁。
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甲当了那么多年的农夫，哪怕是现在当了兵马都监，也依旧舍不得穿好一点。
陈甲恭敬说道，“王爷做事，属下不敢揣测。”
“不过王爷既然来到了兖州，无论如何，属下都是要过来见一面，聆听教诲的。”
陆羽轻轻罢手，“我已经不是摄政王了，连那什么逍遥王我也一并推掉了。我现在啊，就是你以前的身份，就是一介布衣，就是个大乾普通百姓。我要是腿脚好了，见到你这样的官员，按照大乾律法，我都要朝你磕头行礼的。”
陈甲跪倒在地，“王爷，你折煞我了。”
“要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哪怕将我的脑袋砍下来也行。你不能这样侮辱我啊，我陈甲这一生，永远是王爷手下的兵，绝不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陆羽知道陈甲性格坚毅，便不和他打趣了，“起来吧，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喜欢的人，还动不动就跪着，我想和你说点什么都难以为继。”
陈甲连忙站起身来，“王爷，你来兖州，没有通知知府，也没有通知边军，是不是王爷另有打算？”
“如果王爷要造反，我立马联系其他……”
造反？
陆羽伸手打断了陈甲的话，“陈甲，你可要记得，你是大乾的官，不是我陆羽手下的官。”
“哪怕你不想忠于朝廷，不想忠于皇族，你也要忠于大乾，忠于大乾百姓。这是我多次和你们说起过的，这是为官者的底线。”
陈甲猜不透陆羽此行的目的，便说道，“王爷，你此次遭受蒙难，我们也心灰意冷，哪怕我们为大乾立再多的功劳，付出再多的鲜血，最终也难以逃脱像王爷这样的命运。”
“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就是这么一个人，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值得我们付出，我就愿意为谁抛头颅、洒热血。不仅是我，其他的兄弟也一样。”
“王爷，我这次过来，只带了三十人，都是我的心腹之人，现在守在山脚各处。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无论是刀山火海，我们都愿意跟随。”
幸好，只带了三十人。
要是带了三千人，到时候想收场都难了。
陆羽看向陈甲，“陈甲，我知道你是个忠肝义胆之人。可是这一次，我有自己的打算。我想做点自己的事情，我不想你们背负骂名，我更不想你们为了我而成为大乾之贼。”
“因为，我要离开大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