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夏侯羲便来了黄县临海最大的一处盐场——长山盐场。
昨夜入睡前,他特意找有经验的盐工问了如今取盐的大概步骤,又仔细地研究了一下那卷简易制盐法,总算是理解前缀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简而言之,这法子的本质还是海水取盐,只不过将煎、煮、熬盐变为了晒盐,再添加一些简单的小工序从而大幅度地提纯原本的粗盐罢了。
其实若是追溯起来,其实早在公元前4000多年前,炎帝时夙沙氏已经就教过民众如何煮海水取盐。
到了春秋战国,位于山东的齐国更是专设盐官煮盐,并把“渔盐之利”作为富国之本。
夏侯羲一听乐了,这不是巧了吗?
那时的齐国大部不就是在现在的青州,只能说另类的传承有了。
到了西汉,时人凿井技术也在飞速进步,故而绝大多数人均食井盐,不过此时寻常的井盐仍是质地粗粝,颗粒不均,杂质斑驳。
唯有盐井深处的才略微细腻些,这也就是贵族们日常所用的精盐。
不过盐井也不是取之不尽的,易掘的盐井越来越少,人们自然也要开发制盐新渠道,于是海水取盐又重新焕发了第二春……
于是各方倒是默契地达成共识,那些盐井所出的精盐献给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平民就老老实实地去买那些又贵又难吃的海盐就行。
后面随着中央逐渐失去对地方绝对的控制力,民间盐场也是慢慢开始冒头。
像糜家、甄家这种世代经商、且在政治上也有所倚仗的巨商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既能敛财、又能把控民生的机会,私盐便再度在市面上泛滥。
如今寻常老百姓食用的盐多是自盐池产出的私盐,虽然有些难以下咽,但为了能满足日常所需,也只能咬咬牙买了。
这些盐池大多都分布在沿海地区,不止青州,徐州、扬州几乎都是特大海盐产区。
盐工们自海岸处开沟掘渠,借涨潮之时将大量海水引入蓄水池之中,再历经多日暴晒,使得大量盐分附着在表面,再经海水冲淋,收集盐卤放入盐池,最终以盘或煎或煮或熬,这方才能自海水中制出盐。
但古代人压根没有过滤的意识,这也导致这种方法提取出来的盐不仅粗糙,而且其中更是会夹杂许多杂质,吃了之后极易出现中毒的情况。
这样制盐,不仅耗时费力,关键是出盐的产量也不高,故而除了官府,也只有如糜家这等的顶级豪族敢做这笔买卖了。
毕竟寻常商人压根无法从中牟取多大的利润,实在不必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不过话又说回来,目前实行海水晒盐法的基础还是很不错的,他只需稍稍改良一下便可。
到了盐场,他先是领着阿木去现场看了看盐场的地形,发现确如竹简中所言,海滩坡度还真是逐渐升高的,顿时心下大定。
那既然这样的话,除了最后一步,其他都可以保持不变了……
随即便将昨夜临摹下的画好简易版图纸的布帛交给阿金,令他们按照布帛上的样子,重新修建盐池、结晶池及其周边沟渠。
先借用海滩地形,修建有高度落差的七层盐池,这样可以使得低浓度卤水在最高层顺着一个方向层层流下,最终达到饱和。
按竹简上所说,用此“七步走水法”将卤水层层沉淀,蒸发浓缩达到最佳的结晶浓度,便会有海盐析出。
为首的盐工吴页一开始还有些不以为然,只觉得夏侯羲在一旁碍事,这小郎君虽然长得像个仙人,难不成还真能做仙人之事不成?
他家中世代皆从此业,自然知晓若想从海水中取盐,唯有此法而已,哪能那么容易说改就能改呢?
可见到夏侯羲顶着烈日炎炎,亲自带着侍卫勘察地形,就连诸多细微之处也未曾放过,心中着实是震撼了一番,心底的轻视倒是收了许多。
所以对于夏侯羲略显强硬地要重修盐池之事,他也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倒很是期待后续的效果,虽然他的意见并不重要就是了……
夏侯羲这时也注意到了边上这位似乎是盐工里的老大,向盐场管事打听了一番,倒是起了跟他交流一番的想法。
他从来都没怀疑过古代人民无穷无尽的创造力,就连系统给出的法子其实也是后世人民经过不断实践而总结出来的。
他本来也就是一知半解,如果能让更专业的人来指导完成,肯定是再好不过了……
见夏侯羲向自己招手示意,吴页只觉受宠若惊,连忙屈身快步小跑到小郎君面前,“小人吴页,见过大人。”
夏侯羲说了句不必多礼,便将人拉到身旁,把阿金手中的布帛递给吴页,微微一笑说道:
“此法乃羲自古籍中所寻,多番思虑之下以为可行,听管事言道吴君家中世代制盐,不若先行一观,或有不同见解。”
见吴页面露难色,夏侯羲先是有些不解,细想之下才意识到现在可不是人人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时候,似盐工这般劳苦的底层人民,大多都是不识字的。
吴页见对面的贵人没说话,心中越发惶恐,从来没有哪位大人会如此温和地跟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说话,也从来没人唤过他吴君。
他已经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是个不识字的盐工了……
夏侯羲自然不知道能有人这么pu自己的,见吴页诚惶诚恐的模样,连忙安抚道:
“这也无妨,吴君不必担忧,让阿金念与你听便是,这几日他皆会在此,若有疑难,只需问他便是。”
见大人温和的神情并未有所改变,身旁的名为阿金的侍卫也是一脸笑意,吴页不安的心总算是定了下来。
小心翼翼地接过布帛,上面的字虽然不认识,但图他还是看得懂的。
一看便眼神一亮,越往下越觉得精妙无比,吴页看完只觉茅塞顿开,大人真乃仙人!
“大…大人,此法真乃仙人之法!若以此取盐,想必盐质与产量皆能提升许多!”
看到吴页异常兴奋的表情,夏侯羲也是心头一喜,看样子这应该是个真懂行的,那他就放心把后续工作交给他了。
回想了一下曹操的话术,他徐徐说道:“羲欲将制新盐之事全权交于吴君,吴君可愿助羲一臂之力?”
听这话,吴页先是愣在一旁,片刻后内心忍不住一阵狂喜,连忙跪下应道:“小人愿意、小人愿意!小人定不负大人所托,尽快制出新盐。”
夏侯羲有些无奈,这古人怎么动不动就喜欢跪啊,顺手扶起吴页后,叮嘱说道:
“羲已吩咐过管事,吴君若有需求,定会尽力满足,阿金亦会在此协助,不必惧怕劳烦他们,如今制出新盐才是我等当务之急,莫要本末倒置。”
说完又递去一卷竹简,“此乃过滤之法,虽工序简单,却可祛除海盐毒性,亦能使新盐质地更为细腻,待新盐析出后再行便可。”
吴页听完眼神亮了又亮,大人真乃仙人也,更是连忙点头应下。
临走之际,夏侯羲特意让管事将盐场百余名盐工聚集在空地上。
管事恭敬说道:“奴细细对过名册,一百二十三名盐工皆在此。”
望了一眼下方一脸惴惴不安的盐工们,夏侯羲努力更和蔼可亲了些,提声说道:“诸位今日辛苦了,待今日事毕,管事会多发一月月钱以作嘉奖。”
此话一出,下首众人肉眼可见地激动了许多。
“谢过大人!谢大人赏赐!”
“大人仁善啊!”
夏侯羲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先安静,“不仅如此,诸位择日便可将家眷接至盐场隔壁屋舍,不取资费、不限时日;待新盐制出后,羲承诺,诸位工钱会是如今的双倍。”
话音未落,底下众人顿时如热油中滴入了水滴一般,瞬间炸开了锅,远不是只到激动的程度了。
更有胆大的直接开口问道:“大人此言当真?莫不是哄骗我等吧?”
管事当即怒斥道:“放肆!郎君乃陛下亲封的冠军侯,尔等不过区区盐工,也值得郎君哄骗?”
冠军侯!
上头的大人原来就是那位力挫黄巾、战无不胜的冠军侯夏侯羲?
青州人几乎没人没听过这位冠军侯的名号,他们自然也不例外。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确实不值得他哄骗……
夏侯羲象征性地呵斥了两句,倒是转而看向了那位艺高人胆大的汉子,笑着说道:“哄骗尔等,于羲而言可有益处?”
那男子摸了摸头,对啊,他们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值得堂堂冠军侯图谋的呢?
想通了之后倒是脑筋转得飞快,立即带头高呼:“君侯仁义,愿为君侯效死!我等必定竭力制出新盐!”
其他人还沉浸在又包住宿又涨工资的喜悦之中,见此亦是应和喊道:“君侯仁义,愿为君侯效死!”
“我等必定竭力制出新盐!”
夏侯羲不禁扶额,倒也不用,不过这家伙后一句还真是说到他心坎上了。
看来可以安排这小子给吴页当个副手,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还是得看能力如何,若是适合便让管事提拔上去便是。
打鸡血的目的已然达到了,夏侯羲也未再多留。
盐场外,夏侯羲一反刚才的和善可亲,冷声说道:“荣叔,今明两天护送所有盐工的亲眷至隔壁屋舍,若是孤身一人,亦要捏住身契,周边自有人手在暗处巡视。”
曹操动作很快,昨天就把所有盐场的管事都换成了自己人,长山盐场更是安排了曹家老宅的得力管事曹荣。
荣叔算是从小看着他们小一辈人长大的,全家老小也都受曹家庇佑,夏侯羲自然能做到完全信任他。
眼神微闪,低声道:“若有不安分的,荣叔直接处理了便是,无需另行禀报,羲信荣叔断不会行于曹氏不利之事。”
曹荣看着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树苗如今长成了参天大树,心中感慨万千,沉声说道:“郎君勿忧,有荣在一日,此地定然不出半分差错。”
夏侯羲面色顿时柔和了许多,扶起曹荣,轻轻地拍了拍他衣角沾上的灰,“有荣叔坐镇,羲自然无忧可虑。”
原本他想着试试流水线作业的,那样的话,即使其中工序流出一部分,旁人也无法立马参透,可如今时间紧迫,若无盐利支撑,其他事更是无从说起……
所以他也只好提提速了,这制盐之法日后总有流出的一天,但绝对不是现在……
现在老老实实做事的人,日后自然有他一口汤喝。
可若是胆敢妨碍他家大兄霸业、耽误他以后过好日子的,不管是谁,夏侯羲第一个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