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余悲“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急切的为自己辩解:“殿下明鉴,我并不知道她是神界的人。”
“吾给你一刻钟时间解释。”
夜玄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明明她语气还算温和,何余悲却感觉到了莫名的威压,他将脑海中荒唐的梦境驱散,开始回忆从初见越守欢时发生的一切。
他记得被寻临大人训斥之后,他无事可做,于是来了凡尘里寻欢作乐。
凡间已经入秋,天气却很好,清风朗朗,日头挂在天上也不灼人。
他在人间有些名气,他的字画诗书许多凡人争着抢着要得到。
他在书肆二楼喝茶,往下挥洒着空闲时写下的诗词字画,他很矛盾,一方面看不上这些哄抢的凡人,觉得俗气,一方面又享受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
这种感觉和他对世界的看法很像。
他总是一边嫌恶这个世界对名利的追求,对人与人之间做的那些面子功夫觉得嗤之以鼻,想马不停蹄的逃离这个世界,一边又想在这个虚伪的世界留下些什么,至少这样可以证明他存在过。
他不想像那些入魔之后魂飞魄散的族人一样,努力生活半生,结果什么都没留下。
凡人很喜欢那些辞藻堆砌的十分华丽的句子,即便那些诗句除了华丽没有任何意义。
原以为又是无趣的一天,却没想到一个粉衣女子款款行来,走入他眼帘。
与衣着华丽的凡人相比,她素的只在腰间悬挂了一个小巧的玉壶,她的容颜也算不上多么绝美,但偏生就是让人觉得好看。
最为重要的是,何余悲在这个女子身上看到了孤寂。
那种世界繁华喧闹,身侧川流不息,而自己置于在喧闹之中,独身行走,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孤寂。
何余悲很能体会那种孤寂。
自族人全都离他而去之后,不管世界再多么五彩缤纷,他看到的世界永远都是黑白的颜色,哪怕他用尽世间的各色颜料在画纸上涂抹,黑的还是黑的,白的还是白的,这个世界仿佛剥夺了他对颜色的辨识。
直到看见越守欢,哪怕只是一眼,他也从她身上看到了他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感觉,也第一次看到如合欢花鲜艳的粉红。
巧妙的是越守欢也看见了他。
他的诗词丹青满天纷飞,她伸出纤长的手轻巧的握住了,垂眸的时候,墨色的眼睫又浓又长。
凡人还在她身旁哄抢着,而她安安静静的垂眸细看。
他的心也跟着不自觉紧张起来,仿佛她看的不是字画,而是他这个人。
越守欢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他脸色都涨红了起来,她才卷起字画,抬头朝着二楼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们的目光毫无征兆在半空中相汇。
只是一眼,越守欢便很快移开了视线。
等到人消失在街角,何余悲才后知后觉后悔没有追上去。
后来他应沈员外的邀约去江心岛作画,作画不成,遇上了神使赐福,他觉得无趣,慢悠悠的往回头,又毫无征兆的在长街尽头看见了她。
还是一席粉衣,她站在岸口,长街尽头有灯火辉煌的游船,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是祈祷的吟唱声,恢宏的编钟传出很远。
“好巧,又见面了。”何余悲听见自己说。
对面的越守欢似乎正在赶往一个地方,行色匆匆的,察觉到前路被人挡住后,她抬头看见何余悲,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何余悲迎着她的疑惑解释:“今日在行路书肆,我在二楼,与你匆匆见过一面。”
越守欢想了想,手中滑落出一幅字画,她提着一边展开,也许是因为画的缘故,她冰冷的语气中增添了一分柔和:“你是说这个?”
画上是一处山中的木屋小院,小院旁边种着一棵巨大的合欢树,粉色的合欢花飘飘摇摇落下,院中有妇人织布。
在妇人身旁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童,女童踮脚帮妇人摆弄着机杼,她一心帮忙却怎么也弄不好,妇人的视线落在女童身上,捂着嘴发笑。
画的旁边还有他题的两行小诗:
“风越山涧成经年,妇孺痴儿守余欢。”
越守欢面色不改的问:“这是你的笔墨?”
何余悲涨红着脸缓缓点头。
“你是要收回去吗?”越守欢犹豫着,不自在的往前递了过去,“还给公子。”
何余悲连忙摆手道:“我并非要拿回,这些字画原本就是要送人的,只是我”他放温柔了语气,“只是我今日第二次见姑娘了,心里觉得十分有缘分。”
作为聆风神君座下大弟子,神罚宫一等一的神官,又是平和沉稳的性子,神界有不少人追求越守欢,在神界希望可以与她结成道侣的人数不胜数,那些追求她与人搭讪的话术千篇一律,她听了太多了已经听腻了。
原以为是个有才华的人间公子,却没想到也是个登徒浪子。
越守欢声音冷了几分:“既不是,那么我便告辞了。”
说着,她越过何余悲便要走。
何余悲见状,下意识抬手拦住,他不明白好好说着话,为什么语气突然变了。
但他顺应内心的想法,心急火燎的想知道有关于她的更多事情,问出的话还真如同登徒浪子一般。
“姑娘从哪里来?”
“是商帅的人么?”
“年芳几何?”
“可曾婚配?”
问题问完,不光是越守欢愣住了,何余悲自己也愣住了。
他怎么如此轻浮?
怎么办,她一定觉得他轻浮极了。
何余悲正要再开口辩解,越守欢不知是越过他看见了什么,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也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三三两两的长街,商贩大多都收摊了,与方才的热闹相比,此刻不知寥落了不知多少倍。
越守欢探究半晌,没看见什么东西,她想起自己要做的正事,对何余悲正色道:“公子,你的字画我很喜欢,但你问的这些问题恕我无法作答,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对面的人反应,她收起字画朝着祈祷的地方飞快行去,很快身影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何余悲站在原地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