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萧鹏走进一个房间,乔安山正坐在那里自斟自饮。
老来丧女,乔安山好像瞬间老了三十岁。
萧鹏坐到他对面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喝了起来。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萧鹏:“老乔,就这么把轩然留在这里?”
乔轩然已经下葬,是按照这里的习俗进行的土葬。
乔安山听后这才开口道:“我上次打电话劝她回去,她却说这里需要她,当时她还顶着个乌鸦嘴说如果有一天死了就埋在这里,谁能想到竟然真的一语成谶。把她留在这里吧,也算是满足了她的愿望。”
萧鹏响了一下安慰道:“老乔,其实换个角度想想,轩然比咱们混的都好,你看看今天下葬的时候来了多少人。我开始以为这是本地政府害怕乔轩然走了没人往这边投钱了刻意组织的,没成想那些人都是被轩然帮过的人,当我看到那些人跑了几百公里就为了过来送她一程的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老乔,别看你忙活了一生,估计你追悼会上都没这么多人。”
乔安山听后抬起头来看向萧鹏,表情那叫一个复杂,半晌后才道:“人是个好人,可惜长了张嘴。”
萧鹏道:“不然呢?我从来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再说了,咱们能跟着她一起下去?日子还是要过的。”
“是啊,日子还是要过得。”乔安山重复了一遍。
萧鹏点上一根烟:“为什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你?”
“那你肯定长命百岁。”乔安山说完后再次沉默,半晌后道:“或许是因为好人会被遗忘,仇恨才能长久吧。”
听了他的话萧鹏也陷入了沉思。
沉默了半天后,萧鹏先打破了沉默:“她孩子怎么没来?”
“嗯?”乔安山一愣,然后道:“他没过来,在北都呢。这样的事情还是晚点儿告诉他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萧鹏问道:“我听阿斯木江说,乔轩然一直用基金会的关系往这里送人,为什么人员还这么紧张?还要医生自己往牧区跑?”
乔安山道:“我也问过这个问题,没办法。这里留不住人。”
“待遇低了?”萧鹏第一反应是这个。
乔安山摇头:“不不不,恰好相反,这里的待遇很不错,比沿海大城市的平均水平还要高一些 。但是你也看到了,这里的气候不是什么人都能习惯的。而且和那些经济发达地区繁华程度比起来这里确实落后很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家寒窗苦读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自己谋个好前程?有几个人是为了让自己受罪的?没有大理想的人是没法留在这里的。”
萧鹏听后沉默了下来,老乔说的这话是没错的。
有人学医是为了治病救人,但是更多人学医是为什么?
这个工作有前途!还能获得更多的社会资源。
谁不知道‘医生’是个好职业?
就像老乔说的,没有大理想的人很难留在这里。
乔安山道:“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这里太大了!”
“太大?”萧鹏一愣。
乔安山道:“是啊,其实这里县医院里人并不少。问题是这个县实在太大了,这里各个乡之间距离几百公里都是正常,你不是去过俄罗斯吗?你就把这里当做是俄罗斯的边疆区,住在那些村落的距离一二百公里时很正常的事情。如果不是必要,他们很难去县城的医院看病,很多时候都是小病拖成大病,送到医院的时候往往也很难抢救过来。而这也就造成当地老百姓不相信医院。于是乔轩然提出了‘医疗下乡’政策,现在他们县医院的医生每个月都会去不同的地方去巡诊,但是这个事情并不顺利。”
萧鹏问道:“为什么?”
乔安山道:“他们开始被人觉得是骗子,认为谁会不辞辛苦的跑那么远给他们查体,而且很多人还有语言不通的问题,用了这么久时间后才让当地牧区的人相信他们是医生。虽然这个传统虽然坚持下来了,但是当地牧民还是只相信固定的医生。阿斯木江做的很好了,他把近的地方的工作都交给了别的医生,最远的地方都给别的医生。”
“可是那也不能让别的医生都是一个人出去吧?”萧鹏不满道。
乔安山叹气道:“这里人住的太散了,如果都出去县医院人又不够了。”
这下轮到萧鹏沉默了。
萧鹏绝对不会说国家做的不好。
且末县城建设的真的很不错,比萧鹏想象中好太多太多。高楼大厦也是有。
但是有时候很多情况真的只能让人有心无力。
且末县的面积堪比一个省,却只有八万多居民,县城里住着大约三万,其余的五万则分散在四面八方,想要把这些人照顾的面面俱到那基本上属于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真的很好了,退回到十几年前甚至很多牧区百姓都不知道‘电’是什么东西!现在这里有了公路,有了太阳能电源,有了玻璃暖房,有了网络,有了手机……
“老乔,有个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萧鹏突然开口道。
“什么事情?”乔安山问道。
萧鹏道:“你知道的,我原来跟轩然分手的时候给她建了一个基金,那时候就是希望这笔钱能用来做她喜欢做的事情。现在她走了,我想把这笔基金拿出来用于支援且末这里的医疗。你也说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里的工资就算比别的地方好也好不了多少,那么三倍呢?五倍呢?”
“你要干什么?”乔安山一愣。
萧鹏认真道:“轩然不是想帮这里的人吗?我来帮她!就从那些大城市的三甲医院来挖人!钱少了他们不是不愿意来吗?我给他们五倍收入!五倍不够我给十倍!我看看他们能不能让他们留在这里!”
乔安山反问道:“可能这么做得话反而会有人不过来,因为过来的话会被人说他们就是冲钱来的,而且这里这么搞了别的地方怎么办?别的不说,旁边的若羌县的情况比这里还要难一些!”
“我呸!”萧鹏起身道:“那就是眼红这样的钱他们赚不到而已!谁不想安逸?可是谁又不想赚钱?如果不是工资够高我特么得能去非洲?说到底就是钱!什么且末县、若羌县……全部都这么搞!老乔,包括我原来的医疗生补贴资金也用在这里,所有想要申请补贴金的医疗生就要到疆区医院实习!他们要骂就来骂我,钱是老子的老子说的算!还有,这个基金就叫‘乔轩然医疗基金’!老乔,这个事情你来做吧,就算再难受也好好做,凭什么好人就被遗忘?咱们用这个方式让轩然一直活下去。还有,这酒不错,我喝了。”
他说完拿着桌上的酒直接转身离开了房间。
乔安山看着萧鹏走出房间,突然间老泪纵横。
结果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门口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然后又是‘扑通’一声闷响好像什么东西摔倒。
乔安山急忙擦了擦眼睛出门,出门后看到萧鹏趴在地上,旁边的则是破碎的空酒瓶。
“猛子!猛子!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