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剧烈的呛咳拉回了吴平焘的思维,他轻轻拍抚着爷爷的背,看着他根根肋骨清晰的突出,皮肤上那一层老年斑覆盖,皱巴巴的。
心里不由得轻轻一叹,其实,插队是他自己决定的事,从来就没有埋怨过爷爷。
对他爸,吴平焘同样没有过期待。
插队是辛苦,但苦熬过第一年,后面的,慢慢就习惯了。
他爷爷,看着真的已经油尽灯枯了,这样熬着,太苦了吧?
“爷爷,这些事您就不要操心了,我们都会好好的,您,保重身体要紧。”
吴平焘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吴老爷子倔强的摇头:
“小焘,你要答应爷爷,以后,吴家的荣衰,就靠你了,爷爷,身体快熬不过去了。
你爸和两个叔叔,能顺顺利利退休,就算是吴家的福气了。
以后,你弟弟,还有那几个堂兄弟,你要多照应着他们,知道吗?
不管他们做错了什么,你该帮的,还是要帮。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吴平焘本来是想拒绝的,可看着爷爷那浑浊的眼神里,射出压迫的厉色,他无语,难道他就不需要有人罩着?
他就不需要有人可以依靠?做错了还要他帮?怎么帮?
沉默一会,他缓缓点头:
“好,只要他们不触犯国家的法律法规,能照应的地方,我尽力而为。”
吴老爷子见大孙子和他说这些没用的冠冕堂皇的话应付自己,没有肯答应他的要求,失望的神情弥漫在他的脸上,微微闭上眼睛。
他已经折了一个有用的孙子了啊!
平言再没有大出息,也是几个孙子里不错的一个了。
可他为了顾全大局,也保不住他了啊。
他这段时间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让小金出门办事,音信全无,也不知道成没成。
是他心急了,应该再等等,不成也好,吉人自有天相。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哇!他怎么就……
老人嘴里喃喃着:
“什么法律?什么法规?只要没有被人抓住把柄,就算是杀…人…放…火,……咳咳咳……咳咳咳,那都是可以法外开恩的。
咳咳咳,咳咳咳……
你已经走上仕途,以后,很多事情处理起来都要学会变通。
不要忘记,吴家是你的根!”
吴平焘没有吭声接口,他不知道自己爷爷现在的神志是否清醒?
但他明白,这是他爷爷的处事风格。
一片静谧中,屋里两道呼吸特别的清晰,一道轻轻浅浅的,一道,嗓子眼里仿佛堵着东西,时不时‘呼噜噜’的,听着让人窒息。
吴平焘正想站起身去外屋看看,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男人的嘶吼哭泣声,渐渐逼近。
他神情一凛,迅速的看向眯眼艰难呼吸的爷爷。
“爹,爹啊,小言死啦!怎么办啊!”
吴平焘知道那是他那个没出息的亲爸,遇到事情只会哭闹,不知道自己去解决。
一点男人的担当也没有!
照理来说,知道老爷子风烛残年,经不起一点点的折腾,在知道吴平言死了的情况下,绝对不能这样不顾脸面、不顾自己老父是不是受得了这个打击,直接大喊大叫哭着喊着跑来。
他终究是不忍心老人在他生命的终点,还要听见这样的噩耗。
吴平焘急速的站起身,堵住那扇门,迎着他爸那干嚎着没有眼泪、狼狈扭曲的脸,低声警告:
“爷爷身体受不了,不管什么事都不许吵到他!”
吴老大已经半年多没有看见大儿子了,见他冷着脸挡在门口,一点也没有伤心的模样,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你就是个没有心肝的冷血动物!
死的是你弟弟!亲弟弟!
让开!我要找你爷爷告状,我儿子不能平白无故就那样无声无息死在梅花县!
我要找他们算账!”
吴平焘心里恨啊,简直是畜生不如的东西!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父亲现在的情况吗?
说的好像是他多疼爱吴平言似的!
“有话外面说,不要惊了爷爷!”
吴平焘一把拉住他爸,往外面走去。
“你放手!你弟弟平言死了,为什么不让我告诉你爷爷?
你个黑良心的,这样的大事还想瞒着你爷爷吗?
你到底存了什么目的?”
任全紧跟在吴老大身边,连声劝着:
“吴局,焘公子是担心吴老的身体,您声音轻一点,不要吵到吴老。”
吴老大敢骂儿子,敢训斥儿子,对老爷子身边的人,却不敢出言不逊。
“任全,平言可是老爷子的心肝宝贝,现在他死了啊,怎么能不告诉他知道呢?!”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呛在房间里响起来,吴平焘和任全急忙跑去吴老爷子床边。
这样大的声音,老爷子又不是昏迷,怎么会没有听见?
“爷爷!”
“吴老!”
回复他们的是更加激烈的呛咳:“咳咳咳······咳咳咳······”
“医生,快来!”
“护士长,快来!”
“爹,爹啊,您不能有事啊!
小言的事还要指望您去讨回公道啊!”
在医生护士仓惶的急救时,吴老大还在不合时宜的说着戳心戳肺的话。
任全和吴平焘一起,把他推了出去:
“吴局,吴老脑子清醒,现在不能说话,您等他缓过气来再说言公子的事。”
“爸,您难道没有看见爷爷一口气回不过来了吗?
您难道希望爷爷就这样带着遗憾走吗?”
吴平焘厉声问,他看得出,爷爷恐怕真的是熬不过这个关了,虽然他心里早就有准备。
但眼睁睁看着,还是不忍心。
他想不到自己的爸在看到吴平言死亡通知书后,竟然会不管不顾,以那样的速度气急败坏的哭闹过来。
吴平焘不相信他爸是真的那么伤心,控制不住情绪才这样的。
伤心肯定是有的,但这样的年纪,在官场有那样的位置,怎么会一点城府也没有?
这样的姿态,大概率,是想从老爷子这里趁机讨要好处吧!
只是,他没有考虑到老爷子的身体能不能承受那样的惊吓和伤心,或者说,不甘心!
小水和岳父和他说的话他不会忘记,吴平言劫人劫车背后的动机,是为了劫小水境外的玉矿!
那个主意,肯定是老爷子给出的。
现在骤然听说自己的小孙子死了?怎么死的?
老爷子虽然咳得喘不过气,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清楚,脑子清醒,恐怕瞬间就能想到很多种原因。
吴老大被儿子压在椅子上,听到儿子的警告,也不敢闹了。
“你爷爷他真的······”
怀疑的话在看见医生护士匆匆忙忙各种的抢救措施下,咽了回去。
“平焘,你弟弟死了,如果你爷爷救不回来,我们该怎么办啊?!”
吴老大惊恐的紧抓着大儿子的手。
吴平焘看见医生已经用上了吸痰器,帮助爷爷吸痰。
“不行,吴老的心跳,快用起搏器!”
“吴老的血压快测不到了,怎么办?”
吴平焘的耳边听着医生护士低声急切的声音,眼眶热辣辣的。
他当机立断拉着他爸,语气严厉的叮咛:
“你不许吵,现在爷爷非常危险,我们去他身边喊几声。”
“爷爷,爷爷。”
吴平焘尽可能的靠近轻声喊着。
他在人缝里看见,他爷爷眼睛翻白,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心里一阵阵泛酸,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老人曾经对他的好。
“爷爷,您醒醒,我是小焘啊,您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您醒过来,醒过来说啊!”
“爹,爹,您不能不管我们啊!爹,爹啊,您醒醒,我不会再吵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