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聪明人多不多不知道，但是心眼不正的也不少。
还没等到第一个南瓜结妞儿，就有风声刮到新任督察队长牛树贵耳朵里了。
牛树贵原名牛富贵，因名字有向往资本主义的嫌疑，后来改了谐音，现年五十有二。以前就是市革委会机关保卫处的一个小科长。
领导觉着吧，督察队一直没搞起来，老是出事，可能是年轻人太过激进，革命工作不是花拳绣腿，还得讲点工作方式，所以特地找了个老同志加担子。
牛队长确实很沉稳，有时候沉稳过头了，连提拔他的领导都在后悔，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但是人家也没犯什么错误，反倒工作很积极，领导也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不会出错。
说实在话，洛城督察队近两年在领导层的名声不太好，有那迷信的觉着这个队长的位置有点妨客住什么了。
要不是莫名其妙的干掉一个队长一个副队长，外加一个市里的二把手。估计这个队长的位置一天也空不出来。
牛树贵同志安安稳稳的坐了三四年的光景，一直等到提拔他的领导调走了，自己也干不动了才挪窝。
期间还有几件闲情轶事流传甚广。
有一回是去洛城大学副校长家里抄家。举报人是这位副校长兼老教授的爱徒，据说是举报罪名是私藏封建糟粕，有复辟思想。
牛队长一听这还得了，马上叫着几个热血上头的年轻人去搜查。
爱徒充当马前卒，气势汹汹就拍开了老教授的门，门里是教授老两口，门外围着一群敢怒不敢言的教职工。
牛队长问老教授：“这个谁谁说，你家藏了好多古董？”
爱徒使劲儿使眼色，这队长怎么一上来就自爆，不应该先抄家吗？
老教授铁青着脸不说话，倒是身材娇小的教授夫人轻轻柔柔的开了口：“哪有什么古董，就一些旧书旧纸罢了。”
爱徒一听前师娘这么避重就轻，赶紧一马当先就冲到内室抱出来了一堆字画，挨个向众人展示这个是晚清谁谁的，这个是明朝谁谁的，那个是清早期谁谁的。
为了佐证自己所言不虚，还拍着胸脯说，老教授当初赏识他，还送了他两幅明朝的谁谁山水画。
当然，爱徒补充道：“我一看是封建毒草，赶紧就烧了。”
老教授一听，气的手点着这个革命急先锋，差点背过气去。
夫人赶紧扶着给他顺气，也顾不上督察队的一行人了，有那按耐不住的，从人群里挤出来两个冲过去帮忙。
队里的小年轻就想喝止，牛队长神态自若的说：“不用不用，这也只是有嫌疑，又没确定呢，尊老爱幼还是提倡的嘛。”
和蔼可亲的牛队长就问这位爱徒：“你怎么知道这些都是古董呢？”
爱徒有些遮掩不住的自豪：“这都是那个老东西给我灌输的啊，我那会儿还不懂事，被他灌了一肚子封建毒草。”
牛队长“哦”了一声，总结道：“也就是说，你被动的也被腐蚀了。”
爱徒琢磨这话不是味儿啊，这不举报教授吗，怎么扯到我身上了，不行，得给话题转过来。
于是强调：“他家有好多古董，全是封建流毒啊！”
牛队长慢条斯理的问教授夫人：“你认识这些是古董吗？”
夫人冰雪聪明道：“我不认识，这不就是些旧书废纸吗，平日里看着好看也就当个摆设了。”
牛队长又问教授，老教授被夫人跟同事连掐了两下，瓮声瓮气道：“我眼瞎了，我认识个屁。”
牛队长也不生气，一合掌笑道：“这下事情就明确了，这个举报人认为这些是古董，被举报人不认识。那举报人说说怎么确定是古董吧。咱们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一定要肃清封建余毒，走又红又专路线！”
爱徒傻眼了，这要怎么确定呢。
吭吭唧唧的说了两句，您看这个用色，这个褶皱，这个运笔。
说着说着觉着不对味了，一堆围观的都在点头，还捧着，说：“一听就知道这老师真有学问啊。”
爱徒想撤退，今天这一套流程哪儿哪儿都不对。不应该一上来就把老教授打到在地，然后把这些“毒草”销毁嘛。
怎么今天掉了个个，这不行，得继续拨乱反正。
于是咬牙切齿道：“牛队长，我是举报人。这些东西我担保都是古董，您可不能包庇坏分子啊。”
牛队长继续笑眯眯：“总不能你说是就是啊，那你知道谁认识这些是古董吗？”
转头对围观的群众：“诸位也是有学问的人，有哪位能证实下这些是古董吗？”
围观群众顿时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牛队长很可惜，对这位爱徒说道：“看来就你一个人被封建流毒侵染的不清啊，别人都不认识。你这个老师也是个沽名钓誉之人，还教考古呢，真是瞎了眼了。”
说完让人把这位爱徒给提溜走了，这会押人的跟被押的都稀里糊涂。
人还没走远，就听见老教授啕嚎大哭，一边哭一边大骂自己：“我他妈就是个瞎子。”
牛队长微微一笑，对队员说道：“你看，教授都同意我说的话。”
这些糊弄的了队员但是糊弄不了领导，于是提拔的那位领导给他提溜到办公室面谈。
“还说人老头瞎，我看是你瞎，这么搞，以后谁还敢举报？你说说，你要是认识那老教授，提前通风报信不就行了，事儿哪能这么办？”
牛队长俯首贴面：“是是是，您说的都对，好好好，我下次照办。”
等领导说完了，贴心的送上一杯温水，趁着领导喝水的空当，这才有条有理的说：“我呢，当时是这么想的，您跟两位主任都有子女或者亲属在洛城大学就读，据说还读的都是文科专业，这老头还是教文史类的，您说他们上过课没有？”
领导愣了下，喷回去：“上过又怎么地，上过他课的学生多了，难道因为这点香火情就不处理这老头了？”
牛队长反问：“那要是上过了，老头又定了罪名，这些被熏陶过的算不算思想有瑕疵，您说会不会有人拿这点举报，然后影响毕业分配到重点岗位？领导啊，我是一点私心没有，一片衷心可昭日月啊！”
领导琢磨下，这要真有人抓着不放，多少也够恶心人了，算了算了，当初选中老牛，不就是他这种老成持重，顾虑周全的性子吗，多为领导考虑也不是什么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