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出门的时候就手把门从外面锁了起来,快走了几步,正巧邻居也推门出来,来人也提着个煤油灯,还站在门口等了下王建国,凑近了一看,原来是白副厂长的妻弟,这也是个机械厂的小领导,管库房的。
王建国忙招呼句:“张叔,您也出门看看呢?”
张主任瞪着迷瞪眼,“这都进被窝了,也不知道谁闹这么一出,给大家伙都搅和起来了,家里老人不放心,可不是得出门瞅瞅,咱俩这是头一次见面吧,老魏跟我提过一嘴,你家赖好还是抱个狗娃吧,咱们这块清净是真清净,吓人也是真吓人。”
俩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一边快步走,这九十点钟了,哪家还熬油费蜡的不睡觉啊,一路上碰着两个其他厂的小领导,等快走到跟前了才发现,闹出动静的那家,是机械厂的一位姓嵇的副厂长家。
门口已经围上了六七个人,合着这十几户每家都有代表出来看看啥事。
王建国跟张主任赶到的时候,里面闹腾的都要结束了,就见三四个穿军装带红袖章的抓着几只鸡咯咯咯咯的从里往外走,等领头的三两步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几个煤油灯一照,王建国瞬间心跳停了半拍。
真是无巧不成书,原来这位就是李娟上辈子的丈夫,大号李红旗,外号李歪嘴,向来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喊错的外号。这个李歪嘴,最喜欢干的就是翻闲话,混到老娘们堆里了解下小道消息,自己加工成另外一个版本再去找领导告状。
在这场大波折中他也是受益匪浅,混进了革委会当个马前卒,虽说后来迎来了清算,但是人家这十多年的舒坦日子也都享受过了。那是吃香的喝辣的,升官发财死老婆,不但死了现在的老婆,李娟也只是他第二任,第三任倒是活的好好的,那是他为了往上爬娶的某位领导的娇宠,别说打了,回家都得打洗脚水,当然人家外面也没闲着,乡下爹妈那藏了个“革命伴侣”,管生孩子的那种,最后爆出来生的俩儿子都不是他的骨肉,全是他大哥的,这也是蛇鼠一窝了。
王建国往旁边站了站,让几位领导同志稍微的挡挡风雨。
就看那李歪嘴在光亮处站定,手掐着腰,威风凛然的样子:“今天,我们革委会收到人民群众的举报,说嵇副厂长的母亲,偷偷在家里养了几只鸡,经实地查看,一切属实,共查获老母鸡三只,鸡蛋两枚,同志们这是一种什么行为,厂里和街道居委会经常做宣传,养鸡不卫生,到处拉屎,还会制造噪音,有的人家有上夜班的工人,白天需要休息,如果养鸡的话影响大家的休息,而且也给投机倒把提供了存活的土壤······”
李歪嘴说的唾沫横飞,嵇副厂长阴着脸从家里走了出来叫他的外号:“李歪嘴,你鸡也拿了,人也训了,我妈这会都在床上躺着下不来,咋地,还想开个批斗大会,为了两只老母鸡弄几条人命出来?这大半夜的你明天不看点上班,我们大家伙还得按时到岗呢,跟这耍你这稽查队长威风,耽误了军工生产任务你要负全责。”
几句阴阳怪气的话一撩,李歪嘴这才反应过来是有点过了,嵇副厂长是部队的军转干部,真闹大了人家也不怕,反倒自个儿就是别人的一杆枪,折了就折了也没人捞,于是色厉内荏的说:“今天这事情就这样了,以后要吸取教训不要再犯这种政策性错误······”
话还没说完,嵇副厂长把门一关,李歪嘴的后半截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本来想对着围观的人群发表点啥,但是一瞅也都是各个厂里不大不小的领导,于是一甩袖子背着手也走了。
围观的吃瓜群众看着紧闭的大门,对看了几眼,径直各回各家了。
王建国也没心情跟张主任寒暄,俩人到了路口就招呼一句回家了。
李娟和婆婆正在堂屋等着王建国回来,紧张的连灯都没点,等到王建国迈进屋里才发现。
王建国赶紧三言两语给事说了出来,李娟可惜道:“看来这鸡是真不能养了。”
建国妈说:“鸡不能养还是小事,就他们这找事的样子,以后说不得直接抄家都有可能。”
王建国在心里默默的给他妈举了个大拇指点赞,这政治敏锐度,够可以的。不过不是以后,就是现在也开始了抄家的风潮,只是还没怎么波及到工人阶级,看这股风向,也是早晚的事。
李娟赶紧跑到厨房给两个箱子从灶坑里扒拉出来,娘仨看着继续发愁,眼瞅着时间快到11点半了,王建国实在顶不住了,对娘俩说:“今天晚上估摸是不会有啥动静了,这样我们都先去睡觉,明天我跟妈在班上琢磨下,娟儿你自个在家闲了也想想这事。”
说完仨人就赶紧休息了,一天又是爬山又是受惊,初为人妻的李娟早就顶不住了,草草的洗漱完倒头就睡着了。
王建国倒完洗脚水回来一看,这新婚第二天,媳妇就自己先睡了,得嘞,他也赶紧上床搂着媳妇睡觉吧,也不想其他福利了,这一天天的真够闹腾。
晚上睡的晚,早上三人起的都不早,一看表都七点多了,王建国跟他妈就没在家吃饭,俩人都去厂里吃了,王建国没让李娟再睡个回笼觉,李娟困的睁不开眼也没客气,转个身就又睡了。
今天时间紧,王建国把座驾推出来,送他妈到了单位才自己去上班。
本来想着刘师傅会批评两句,结果居然没人提这茬事,到了就是打饭,一边打饭边看吃饭人的挤眉弄眼。忙活完这一阵,等小张跟王建国带着俩帮厨给收拾完,一抬眼,俩师傅都坐着没走。
张师傅笑呵呵的说:“来,建国,听说你们那块昨天晚上出事了?还是嵇副厂长家?”
王建国一看,大家伙都好奇这事啊,估计早上来上班的同事都传遍了吧,要不张师傅怎么还指名道姓的问。
于是拽了个板凳一五一十的把整场闹剧一一道来。
刘师傅一向寡言,这会也开了金口:“你说这老嵇是得醉谁了呢?”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厂长室里,李厂长也纳闷:“你说你是得罪谁了呢?”
屋里就仨个人,嵇副厂长,李厂长,厂办主任胡红星。一个当事人,一个主要领导,一个办公室主任,出了这档子事他影响评优评先啊。
嵇副厂长也挠头,自个就踏实干个工作能碍着谁的眼呢?胡主任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说:“李厂长,李歪嘴就是个蚂蚱,啥时候都能摁住,向来欺软怕硬倒不打紧。我担心是有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嵇副厂长说:“啥沛公,是意在我,逮的是我娘的鸡,可怜老太太这会还在炕上生气呢,说是怪自己没给鸡嘴堵严实喽,才生生坏了两只老母鸡,心疼的哟,估计没一个礼拜下不了床。”
李厂长扬声:“老胡,你简单点说,拽啥文,你这一到关键时刻就掉书袋子也是个毛病,老嵇根本听不懂!”
胡主任被刺刮两句就换了说法,一边说还一边不忘酸了两句:“行,赖我赖我,嵇哥你这夜校毕业了也得继续进修啊,好赖也是个堂堂大厂长呢。”
嵇副厂长忙道:“是副的,副的。”
胡主任彻底无语,正色道:“就老嵇这种针掉下来怕砸着的性格,不太可能得罪人,就连去车间检查工作都得我打头阵,生怕得罪人。我怀疑李歪嘴后面那人,对着的不是他而是你。”
李厂长有点懵,“咋会是我,我这刚来半年,市里区里山头都分不清楚,也就咱这一亩三分地说两句管用,犯不着革委会的人来下这蛆啊。”
胡主任说:“为啥非得是革委会呢,李厂长,年底市里评优秀企业,你这对手是全市的大厂,你知道是谁搞的鬼,咱们厂效益好,福利好,多少人眼红这厂长的位置,要是有人递个小话,给点啥油水,你猜他李歪嘴会不会时不时的蹦出来。”
李厂长诧异道:“这才刚过五一啊,这会闹事有点早吧。”
胡主任说:“年底多忙啊,厂里年底是看的最紧的时候,也就这会最清闲,咱们全厂大会都两仨月没开过了。”
李厂长瞬间想骂娘,这不是癞蛤蟆掉在脚面上,不咬人他恶心人啊,沾上这么个无赖,他还披了层保护皮,这就不好下手了。
胡主任急领导所急,忧领导所忧,脑子一转又是一策献上。
“我觉着吧,这也是个契机,不行咱们就变被动为主动,把这事做个典型,嵇副厂长你也别着急,不是开批斗会。”一遍说着一遍压下了急躁的嵇副厂长。
胡主任继续道:“目前来看,革委会早晚要冲击工厂,但是生产任务也不能受影响,我们一直被动防御是很难的,今天他过来查只鸡,明天就能来抄个家。我们开个大会,主动邀请革委会的各位领导同志莅临,现场开展整改行动,私下跟所有同志都通知到,家里犯忌讳的东西先自查清理,这样一来嘛,一是显示了我们机械厂领导防微杜渐,二是表达了我们一定程度上服从领导的意思。”
李厂长跟嵇副厂长眉头紧皱,问“老胡,你还有仨吧?别卖官司。”
胡主任自得的笑道:“这三嘛,在参观厂区的过程中,要不经意的告诉他们日常生产的那些是国防部的订单,哪些是工业部的订单,哪些是驻洛城部队的订单。这叫软硬兼施,也是给他们提个醒,省的以后犯大错误。当然这整改大会吗,嵇副厂长可得抛砖引玉,做一个小小的检讨。”说着比划着一个小拇指节这么大。
李厂长缓缓点点头:“你让我想想,听着有那么点意思,行你跟老嵇都先工作去吧。”
被安排的明明白的做检讨的老嵇,出了厂长办公室的门才迷瞪过来!妈的,老胡这老小子,就没憋好屁,非要恶心人一下,那全厂大会是能做检讨的地方吗?做完了以后还怎么领导群众,怎么开展工作。越想越气,扭头回了办公室。
胡红星胡主任看着嵇副厂长的背影,笑的直捏他那不存在的胡子,让你这个副厂长手伸的那么长,连年底先进职工评选都要插一杠子,米都下锅里了你要加人,加的还是你弟媳妇,这不恶心一群人吗,虽说也没加成,但是这歪风邪气不能涨,生产单位的先进个人一定得是劳模!
胡主任自诩心中还是有一腔正义的,就看不惯这种蝇营狗苟的,你看我一次给你收拾老实喽,一边哼着:“可笑那小孟获不遵王化,因此上领雄兵收服与他,昨日里被我擒将他放下,他那里心儿内笑我怕他,······”。一边晃着往办公室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