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里,柳茹儿早已经不知道在院门外看了多少回,看到云葶回来,她忙着假装扫地,不敢表现得太过在意,只是不想给女儿太多压力。
看出她的心思,云葶急步过来,从她指间夺过扫帚,“您不用扫了,我考中了,八个甲上,榜首第一!”
“真的!”柳茹儿手指松开,指间扫帚轻声落地,扶住云葶的胳膊,她的眼中泪色闪闪,满是喜悦,“八个甲上?!”
“我还能骗您不成,过了十五我要去学院上学了!”云葶笑答。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柳茹儿连说三声太好了,“我马上去准备酒菜,一会儿,咱们去告诉你爹,我的葶儿也考入千秋学院了,而且和她爹一样,也是八个甲上!”
“柳夫人,十三少爷!”外面脚步急响,程英一脸兴奋地从院外跑进来,“恭喜二位,恭喜二位,老爷已经发话,让所有族中长老都到祠堂去,要将十三少爷认祖归宗呢!”
柳茹儿听了,脸上喜色越浓,眼泪更是如珠而下,云葶的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哼,现在她考入学院,他们便要将她们母女认祖归宗,如果她考不上呢,不是要将他们赶出去?!
“柳夫人,这是好事,您怎么还哭了!”程英忙着劝慰。
“我这是高兴啊!”柳茹儿抹掉眼泪,勉强笑着向程英道,“劳烦程小哥去知会一声,我们收拾收拾就来!”
“这……”程英犹豫片刻,垂着脸低声道,“大夫人说只让……只让十三少爷一人前去即可!”
他虽没有道明,言下之意却已经明显在指柳茹儿根本就没有姿态进入柳家祠堂。
柳茹儿闻言身子一抖,用力抓住云葶的胳膊才没有倒下,“那好,我……我不去,让云葶换身新衣裳!”
“不必换了!”云葶的脸色早已经变得铁青,“烦请程大哥带路!”
“十三少爷!”程英看出她脸色不对开口欲劝。
云葶冷冷地打断他,“带路!”
程英无奈,只得前面带路,柳茹儿也担心女儿做出过激之事,拉住云葶胳膊小声叮嘱道,“葶儿,不可冲动!”
“娘尽管放心,葶儿自有分寸!”将她扶到院中石几上坐下,云葶大步随着程英走出梅园。
云家祠堂,云氏一族的几位长老以及族中管事等人早已经在祠堂外的大厅等待。
正中主位,云家族长,一品大将军云九重一身官袍,端坐在主位之上,尽显着威严。
远远看着云葶随在程英身后迈过台阶走进祠堂大院,他目光追求着那个削瘦却腰背笔直的身影,隐约间仿佛看到十几年前那个同样意气风光的少年,眸底深处不禁生出几丝感概几丝心疼还有几丝安慰。
恭敬地向众人行礼,程英悄然退到一旁。
云葶迈步入厅,目光扫过跪在堂下一身新衣的云文洛,扫过伯母大夫人,扫过一众族中长辈和族长,落在主位上的云九重身上,淡淡吐出三个字。
“我来了!”
“没规矩!”云文洛挑眉而起,“见到这么多的长辈,你为何不跪不拜,你以为考上千秋学院,就可以趾高气扬地无视云家长辈了么?!”
“哼!”云葶淡淡冷哼,“云家长辈,和我有什么关系么?!”
此言一出,全场色变。
“云葶,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夫人站起身来质问。
“什么意思?!”云葶冷冷地扬起唇角,“我的意思就是要告诉你,我要离开云家,再不会与你的儿子竞争这狗屁不如的云家族长之位,所以您也不用再费尽心机想尽一切办法对付我这个眼中钉了!”
“你……”大夫人被她如此一番抢白,只气得脸色越白,“你小小年纪,岂能如此血口中喷人!”
“血口喷人 ?!”云葶冷冷地大笑两声,“没错,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是吃斋念佛的大太太做得事呢,你儿子推我下山肯定不是有意的,明明是程大哥送与我娘的鸡腿,李婶子却故意来污蔑我娘也不会是你的安排,李大壮一名五品家丁挑战我自然也不会是想要把我打死,对不对?!”
大夫人脸色越发苍白,嘴唇颤抖着,手指指点着云葶的鼻子,“好一张利嘴,我好心好意收留你们母子,反倒落了这等下场,早知今日,那天我就不知道放你们入云家,什么云家之后,谁知道我那可怜的三弟是不是这孩子的亲爹……”
“够了!”云九重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深邃目光缓缓环视众人,“若再有谁敢质疑十三的身世,马上滚出云家!”
一言出,全厅静得落针可闻。
程老管家把准备的香点燃,送到云葶面前,“十三少爷,给云家的列祖列宗磕头上香吧!”
“不必了!”云葶轻轻推开他捧香的手,“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今天来这,不是来认宗归宗的!”
“十三少爷!”站在人群后的程英小心地唤着她提醒。
云葶充耳不闻,探手挑起袍摆,她稍一用力,就扯下半片袍摆,将手中袍摆丢在祠堂地上,她字字如钉,“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各位,从今日起,我云葶与云家再无半点瓜葛,我不需要你们的认同,从今日起,我荣我辱我富我穷我生我死都与诸位再无任何关系!”
转身,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云家祠堂。
“十三少年!”程英抬步欲追。
“让他走!”
云九重扶着太师椅的椅背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哗啦一声,直到他走到门外,那把椅子才应声而碎,瘫碎在地化成一片木头碎片。
一掌击碎黄梨木椅,老爷子云九重的心情,可想而知。
祠堂内,众人面色复杂着各自散去,大夫人从地上扶起儿子云文洛,替他轻轻掸掉膝盖上的浮土,脸上满是快意,“果然是云雨辰的种,这个野崽子和他爹是一个德性,说走就走,好,走得好,走得好!”
“哼!”云文洛对着门外的阳光冷哼出声,“他以为考入学院就能自己立足了,现在没有爷爷护他,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活到几时!”
“这些事情不用你去操心!”大夫人帮儿子云文洛拉平衣摆,脸上露出阴险冷笑,“娘已经让人放出风去,过不了多久,人们就会知道云雨辰的儿子已经在千秋学院,到时候,不用咱们出手,自然有人帮忙!”
“还是娘厉害!”云文洛嘻嘻一笑,“我差点忘了,我这位三叔那倔脾气,可是得罪过不少人呢!”
祠堂内,母子二人,阴笑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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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园。
看云葶大步走进来,柳茹儿立刻就向她迎过来,“葶儿,没事吧?!”
“没事!”云葶向她安慰一笑,“就是要劳烦娘收拾一下行李,我们这就要走了!”
“走?!”柳茹儿眉尖紧皱,“是云将军要赶我们走?!”
“不是他赶我们,是我自己要走的!”云葶肃起脸色,“云葶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母亲,既然云家到现在也不肯承认母亲的身份,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天大地上,难道还没有我们母女二人的容身之处?!”
柳茹儿注视着女儿的脸,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转身到屋中收拾行李。
十四年前,她也是这样和她的雨辰离开。
十四年前,她再次离开却是和女儿一起。
柳茹儿不知道这是命中注定,还是世事轮回,她只是默默地收拾行李,打成两个简单的包袱,平静地提到院中,“葶儿,我们走吧!”
“柳夫人、十三少爷!”程英急急地跑进院来,看着已经提着行李准备离开的两个人,脸上满是忧色,片刻才道,“我知道一个客栈,老板人不错!”
“这些天来多谢程大哥照顾我们母子,不过这一次,不用了!”云葶笑着接过母亲手上的包袱,扶住柳茹儿的胳膊,大步走出梅园,走出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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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家后宅。
听雨楼上,云九重沉默地站在二楼的雨檐下,微眯着眸子注视着夕阳,脸上看不出悲喜。
弯着腰,程老管家脚步轻轻地走到他的身后,“老爷,要不要老奴去劝劝十三……”
不等他说完,云九重已经竖起左手,示意他不要再继续。
“如果他的心不在云家,人请回来又有何用?!”说到这里,老人家幽幽地长叹一声,“眼下宫中的情况,你也知道,他暂时离开云家反倒也好,也省得事有万一他反被云家牵累,这件事情你去办一下吧,让城中的大人们都知道,云家十三少云葶已经与我云家没有任何关系了,等此事尘埃落定之后,我再做打算,若云家躲不过此劫,至少还有他,能为云家挣一丝脸面!”
片刻沉吟,云九重又道,“若他们母子有何难处,你也想办法帮上一帮!”
“是!”程老管家轻轻点头,后退两步就消失在楼道的阴影中。
云九重注视着云府大门的方向,想象着十几年前那个人义无反顾走出大门离开云家的样子,心不自觉地掀成一团,隐隐作疼。
“辰儿,爹,对不起你!”
每年千秋学院的新生考试,都会成为大楚帝都中的一个热门话题,今年也不例外,以八科甲上博得头筹的云葶,也自然而然地成为这一次议论的焦点。
与此同时,人们议论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关于四海镖局的挑擂事情还有云家的第十三子被逐出云府的事情。
茶余话头,聊着这些京中大人物的八卦,似乎已经是京中百姓的娱乐之一。
“说是云家这位三少爷,那可曾是人中之龙,当年同样是八科甲上考入千秋学院,为人风流倜傥,不知道迷倒多少京中小姐,可惜,这样一个人物,却是个痴情种,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远走他乡……”
“是啊是啊,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这位云家十三少真真是得了老爹的真传,竟然也是八科甲上!”
“我跟你们说啊,我听给云府送豆腐的老张说,根本就不是云府赶十三少出门,是人家十三少退出云家,和他们断绝关系啦!”
“是吗,还真是和他爹一样,这些公子哥,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却偏偏玩什么离家出走,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
悦来客栈里,几个人边吃边聊,谁也没有料到,这故事的主角此刻就在他们身后不远,正和母亲租下一间客栈的客房。
扶着母亲来到楼上客房,云葶随手将行李放到床\头,“你在这里暂待一呆,我去物色个房子住!”
柳茹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解开包裹,从层层衣服中取出一只不大的小包,“拿这个去当铺典些钱吧!”
云葶疑惑地接过小包,只见小包之中一对红宝石耳环静静地躺着,拇指大小的红色宝石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一眼就认出这是父亲当年送与母亲的定情之物,云葶心中不禁微微一疼,将耳环包好塞回衣袋,云葶的笑容里透着一丝心疼。
“这是最后一次,从今以后,钱的事情娘不用担心,葶儿自有办法!”
不等柳茹儿再说什么,云葶已经转身行出客房,一路行下楼来,向看店的老板打听,这附近可有人出租房子,说来也巧,刚好这位老板认识一位熟人要离开京都回乡下养老,有一处不大的宅子,想要出售。
“那宅子虽不大却干净的很,价钱也公道,比你租着可合适多了,我看您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倒不如多出几两银子买下来,也算是有个安身立命之处!”
云葶一听,当下就升起兴趣,老板就唤来小二带云葶去见房东。
那套房子,距离客栈不远,介于南北城之间的中间地带,夹在两套大宅中间,房主年老,之前亦是京是一名小官,如今解甲归田,三开间两进的院子,后面还有一小块菜园子,要价二百两。
云葶看出老人急着出手,几番砍杀,最后以一百八十两银子成交。
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契,又请客栈老板做中间人见证,这房子就到云葶名下,房主屋中大件都没有带走,也省却云葶再多购置,当夜母女二人简单收拾,就搬到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