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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托付

    啪——

    一滴雨滴落在了某个毫无知觉的尸魃脸上,那尸魃一双白翳茫然的转动了一下。

    啪啪啪——

    很快,更多的雨滴落了下来,哗啦啦的砸落在它们头上。

    “下雨了?”丰昊扶起了受伤的紫月离,听着声响,抬手接去,可是并没有雨落下来。

    紫月离望着前面黑压压的尸军,说道,“上古玄武,又作玄冥,或为水神,或为死神。神裔觉醒,专克阴邪。”

    一旁的萧冷情眼里升起了一道希冀的光,说道,“那还有救……”

    紫月离却是看向空中羽青的身影,喃喃道,“怕只怕……神裔未完全觉醒,仰赖青儿念力……”

    雨声淅沥,转而大雨滂沱,把下面那些尸军浇的满身是水,已经持续一日的战场上,血污横流,满地泥泞。

    上京城头的咒声再起,那些披头散发的尸体突然抬起了头,发了疯的往上跳着够着,眼睛里只有那一片炙热的火焰红。

    它们躯壳交叠,摔下去又扑上来,一只只的鬼爪离赤火似乎越来越近。

    羽青冷冷的漠视着下面越聚越多如旋涡一般的尸海,手上引雷一指,嘴里念道,

    “流溯!杀——”

    空中再起咆哮,大鳌的四脚猛的凭空一跺,碧游幽绿的鳞甲翻涌在云层之内,像是吸足了天地之力。它的头猛然窜出,大嘴一张,像是借来了天海之力,滚滚不绝的水喷涌而出。

    那道横亘在这些尸军前面的光芒之下,仿佛凭空出现了一道雨帘,不,是自天际倾倒而下的瀑布!

    肆虐的狂风骤雨,磅礴的山海之力,迅速往那片魔气沼沼的尸林冲刷而去。

    先前还在疯狂而动的尸魃,转而被按压在地,不停的挥着四肢在一片泥地里挣扎。

    那些水至纯至清,碧水幽蓝,像是要把这些尸魃的血肉涤荡而尽。

    无尽的魔域尸林里,开始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拼命扭动的声音、狂躁低吼的声音,这飞泻而下的瀑布声,盖过了孤枭的尸狂咒。

    前方听不见尸咒召唤的尸魃变得脱力、无措,很快被冲刷殆尽,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身在上京城头的孤枭惊骇于这上古神兽的威力,停下了咒语的释放。他身后的绝日之眼禁不住闭上,充满着恐惧和胆怯。

    孤枭抬起头,扭动了下如同藤蔓一般的躯体,

    “我们都在黑暗里太久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比那种感觉更无望。我们只要,神来杀神,魔来杀魔——”

    说罢,孤枭的双手一张,身后巨大的黑翅上,成千上万的眼睛又齐齐的睁开,目眦欲裂。

    孤枭凝神再施,这墙头之上顿时出现了数个如他一样的虚影。

    每个影子幽幽的探向前方,腹下蓄力,一阵更加狂躁的尸异咒便铺天盖地的席卷而去。

    这数倍的魔音陡然高涨,似乎催动了每个人心里的心魔,紫月离了解这种音律之杀,忙的喊道,“凝神,屏声!”

    后面受到这魔音蛊惑的人,忙的开始打坐,闭耳调息。

    龙栖山上,明垣迅速反应过来,看着一些士兵已经控制不住的发狂,忙的出手拦住了一些丧失理智的人,喊道,“所有人塞住耳朵!”

    此时羽青和紫月寒处于这魔音的最中心,紫月寒自受不到干扰。

    但是羽青功力骤失,又一直用念力连通流溯,受这声音一击,心口一痛,一口血便涌了出来。

    紫月寒一惊,忙的蓄力往她体内输送着真气,又环过一只胳膊遮挡了她的耳朵,带着恳求说道,

    “青儿,不可逞强。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羽青伸手擦了擦嘴角,抬头望着他,摇了摇头,“尸兵太多了,根本人力不可抗。放心,我身体只是虚弱,并无大碍。只可惜,流溯神魂虽全,还未全部觉醒。”

    紫月寒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下面的尸兵再次发出一阵振聋发聩的吼叫。

    他想做些什么,可他不敢离开羽青半步,羽青修为骤失,他是真的怕了。

    前面的几万尸魃已经快被水拆解成肉泥,后面的却还是不要命的往前而去。

    尸异咒大作,后方的尸魃手脚体型急速的暴涨变大,他们狂躁的往脚下的泥里一跺,稳稳的站住了脚跟,然后手脚并用的逆流而上,继续疯狂的往前冲杀而来。

    更让人惊骇的是,它们此时自动分作三批,一批依然执着的够向半空的羽青。而另两方,一边朝着紫月离等那批还未撤走的江湖人士,另一边却是朝向东南方向的龙栖山而去。

    眼看着下面的尸魃分兵,羽青有了一丝焦急。

    紫月寒扭头看了看另外两个方向,眼下大家俱是困乏,实在是无力应对。

    “我得给兄长,争取些时间。”羽青喃喃道。

    她跟紫月寒交流了下眼神,抬头看了流溯一眼,说道,“流溯,冰!”

    碧游依然在倾倒着源源不绝的水,听见羽青的召令,大鳌拱了拱庞大的龟壳,愤怒的跺了跺四脚,天地震动。

    它的背上悬浮起一张薄薄的灵罩,上面有数不清的字咒泛着幽幽浅蓝,腾空而去。

    蓝罩越来越大,附着在了流动的水上,刚才还在清流飞泻的水幕骤然而止,化作一座擎天的冰山。

    地上的水流也突然停滞,翻滚的浪花化作数不清的冰锥,刺穿了地上的尸身腐肉,冻结了它们奔袭的脚步,又飞一般的漫延而去,整个天地间充斥着“喀嚓喀嚓”结冰的声音。

    最终水流汇集成了一张巨大的八卦冰阵,整个地面都呈现了一片茫茫白色,一直攀到了上京的城墙。

    孤枭的影子蓦然幻灭,连孤枭本体都感受到了簌簌而上的冲击和凉意。

    孤枭禁不住瑟缩了下肩膀,背后绝日的双翅也微微扇动,抖落了一些细细碎碎的冰碴。

    天地之间,水声、咒声、尸魃的低吼声等都齐齐消失,冷到了死寂。

    上京城内,好似一夜入冬了般,忍不住眺望窗外的人纷纷打了个寒战,裹紧了夏衣,惊恐的抬头。

    天地之间,以那座高耸入云的冰山为界,后面俱是形态各异被冰封的尸魃,仿若林立于世间的一道奇景。

    暗香居的梓桐山主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看着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象,喃喃道,“我一直以为是梓元言过其实,原来真的是我等眼界太小了。”

    “神兽后裔,这……果然非同凡响……”丹木青捋着胡子叹道。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进阵格杀……”丰昊忍不住急切的问道。

    紫月离摇了摇头,“这只是山月水阵与玄武神兽御冰术的冰封之法,看似威力无穷,可……只是冰封,一动外力可能就,全盘皆散。青儿,只是在为我们争取时间……”

    “那我们怎么办?退?”丰昊又问。

    紫月离望着近在咫尺的上京城,心里是诉不尽的不甘。

    他未置可否,召过白鹭,说道,“先去龙栖山上汇合。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此时,夜楚云骑马已经快奔到这边,远远的看见天地之间巨大的冰山和一片苍茫,他的眼里却只在搜寻那一抹红色。

    终于,他看见紫月寒抱着羽青从云端落了下来,他才松了口气般的拉住了缰绳。

    明义军的大营内,此时忙作一团。

    今日之战太过惨烈,眼下明义军与护国军掺杂,都各自疗着伤,明明白天还在红着眼睛殊死相搏,转眼之间竟尴尬的相处一处。

    瞿南星是唯一一个从那里面逃出来的将领,他伤的颇重,身上被缠满了白绢,失神的坐在一处火堆前,不知是庆幸还是无望。

    赵名千的境况比他更严重,此时躺在营帐内已经力竭昏迷。

    即便是身负修为的各路修士也都七七八八负了伤,耷拉着脑袋在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紫月寒脱去了沾满污血的外袍,守到了羽青的跟前。

    羽青已经乏力的沉沉睡去,流溯还在天际维持着冰阵,她只能稍作喘息。

    紫月寒重新覆到她的腕子上听了听,他此时才发现不止内力,她体内原本的两道强息俱已消失。

    虽说根基未毁,可是蓦然抽去,且在她生产最虚弱之时,若想再回巅峰,怕是需要很多很多年的精心调养和修炼。

    紫月寒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庞一遍又一遍,红着眼睛低声说道,

    “你啊,总是这般不听话。”

    “你从来没想过,我们还有个女儿吗?羽希,不能没有娘亲……”

    “我说过,会保护你,会让你的余生都平安。”

    “剩下的,交给我……”

    烛火葱茏,燃尽了。

    紫月寒的脸上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守了一夜,此时才缓缓低头,在羽青额头上印了一吻,下定了决心,转身走了出去。

    天空已经出现了点鱼肚白,晨曦的微光投在不远处的一个颀长的人影身上。

    紫月寒似乎一点都不意外,默默的走了过去与那人并肩而立。

    “还未多谢你,去南海请了郎神医。”

    夜楚云扭头看了他一眼,别扭的说道,“举手之劳。”

    两个人似乎是第一次这么面对面的好好说话,可是因为与羽青的纠葛,彼此又是那般的熟稔。

    回望那年,三个人还曾一起走在上京街头,只是岔路一启,他们便奔向了各自不同的宿命。

    夜楚云因为曾经瞒下他的消息造成他俩误会渐深,多少有点心虚。而紫月寒对夜楚云的忌惮又岂是那么容易消弥。

    两人望着天幕下的冰阵,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守护青儿的神兽丹和岚雀天息都已经不在了,化境不在,她体力虚耗太过,而这冰阵也只是暂封。一旦禁止突破,十几万尸军还是会席卷而来,甚至会殃及整个荒泽。还有孤枭……”

    “所以呢?”夜楚云斜觑了他一眼,似乎早已洞穿了他的想法,“你想去做救世的英雄,像在她临产之时离开她一样?”

    紫月寒噎住了,背在身后的手又不自觉的攥了攥。

    “孤枭不死,这些尸军便杀不尽。青儿,亦不会放手。而且,孤枭的目标一直都是青儿……”

    “我知道。孤枭觊觎的应是卿……她体内特殊的血脉。若他得逞,这世间就是地狱。”

    “我的姑姑、姑父皆是死于他手。所以,我与孤枭,必有一战……”

    “呵……”夜楚云惨淡的笑了一下,无奈的说道,“世人以痛吻她,她却始终不愿放弃这虚伪的人间……有时候,我是真看不惯你们这些所谓的,君子,正道,救世主……”

    紫月寒淡然的接受着夜楚云的奚落,又回头看了营帐一眼,略带讥讽,“我知道,你对她的心从未死过,你看她的眼神……太不清白……你虽放手,却放不下……”

    夜楚云握紧手里的扇子,白了紫月寒一眼。

    “那又如何?难道因为一个紫夫人的名头,一个羽希阿娘的身份,你还能强迫我,改变自己的心吗?那你未免也太过霸道了些。你若对她不好,我……”

    “若……我回不来,你可以代我照顾……她们母女吗?”紫月寒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青儿……对你,并非无情吧……托付给你,我……很放心……”

    夜楚云震惊了,扭头盯着紫月寒的脸,眼神颤抖,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世界真的很不公平!每一次,都是我先遇见她,可是每一次,让我尝到的都是,得而复失。你总是这副我最讨厌的样子,心怀天下,悲天悯人。你总自以为是的去做为她好的事,你可曾想过她是不是愿意?或者你死了,她会不会独活?”

    “紫月寒,你总觉得你能挽救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难道八年前失去她的痛,都没能让你清醒吗?你忘了,她死过了一回啊!”

    这些话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的敲在了紫月寒的心上,他攥紧的双手禁不住捏的轻轻作响。

    他低下头,惨笑了一下,“痛,痛彻心扉……大梦三千,我甚至曾想与她一起死。可是,回到现实,是她点醒了我。你只道爱一个人全心全意,可是哪怕世人负她,她依然爱着这个世间,想过最平凡温馨的生活,希望这世间的人都有家可回,有粥可温……”

    说着,紫月寒扭头凝视着夜楚云的双眼,问道,“你觉得,我手握神力,却什么都不做,放任世间飘摇,只与她相伴相守,她又……会不会快乐?”

    这席话,让刚才情绪激动的夜楚云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以前无数次的想过,羽青最吸引他的是哪一点?

    自己诸多付出,她又为何难以接受自己的爱?

    原来,是她对万人万物都诚心以待的纯真,是她痛别人所痛想为别人撑伞的善良,是她不会在万恶的深渊里迷失的定力!

    她在不停的受伤又在不停的自愈,她喜欢甜是因为甜能掩盖掉苦涩,她喜欢阳光是因为阳光能浇灭黑暗。

    她爱上紫月寒,是因为紫月寒爱她也爱世人,从不逃避自己该担有的责任。

    而他还曾傻傻的想带她离开,不问世事的沉溺于小情小爱。

    原来,这才是他与紫月寒最大的不同,他一开始就输了!

    朝阳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二人身上,一白一紫各怀心事的望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