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岚雀?什么异脉?你把那些毒汤都喝了啊……”霍紫嫣结结巴巴的问道。
羽青无奈的瞥了她一眼,“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就是喝了你的汤也无事!”
霍紫嫣抚了抚胸口,“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羽青直起腰,肚子里吸足了力量的小东西好似重重伸了个懒腰。她的腹部猛然传来一阵痛入骨髓的绞痛,下体一阵热流涌动。
羽青绞着眉头,往后退了几步,感觉那股热热的液体顺着腿流到了鞋面。
“霍紫嫣!快!我……这个小坏蛋……怕是要出生了……”
霍紫嫣还没回魂,那边易晨飞不明所以,要过来扶她,羽青推了他一把。
“你……你别看!快去找人,抬个软轿,我走不动了……”
易晨飞刚跑远,羽青一阵抽痛,掐着霍紫嫣的手背快要洇出血来。
“啊——”羽青忍不住喊出了声。
霍紫嫣哪里见过生孩子,听得羽青叫的这么惨,眼泪又涌了出来,跟着一起哭,
“怎么办?羽青你别这样,我害怕,二哥哥回来肯定会怪我……”
羽青已经不想看霍紫嫣的脸,紧紧的闭了眼,使劲骂道,
“紫月寒,你个……骗子!你不是说,生孩子不疼吗……”
……
霜蕤轩外,一群人焦急的等在门口,听着里面羽青一声高过一声的喊叫,易晨飞几乎要控制不住的冲进去。
田禾看他紧张的厉害,忙的劝慰他道,“你别紧张,师娘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
“没事?都已经一天一夜了!”易晨飞红着眼睛,跑到坐在门口的黄医老跟前,急急的问道,“黄老,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你想想办法啊!”
黄医老此刻脸上俱是汗珠,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说道,
“催产药已经服下,孩子未足月,一时之间好似足足大了一圈,老朽也不知为何啊……”
“那你好歹,替我师父止止疼!”
黄医老哆嗦着手擦了擦汗,摇了摇头,
“这孩子太过迫切要出来,止了疼,没了感觉,夫人更没法使力,只会拖长产时,更为不利啊……”
易晨飞一把松了黄医老,双手抱了脑袋,捂了耳朵蹲在一旁不停的揪着头发。
房间内,霍紫嫣颤着双手,哭的比羽青还惨。
“难怪爹爹不让娘继续生孩子,这也……太吓人了……”
“羽青,你别吓我。我怎么跟二哥哥交待……”
在所有人六神无主的时候,霜蕤轩的门口出现了一个粗布麻衣的老头。
“真是没用!死丫头,跟了他不到两年,孩子都要给他生了。平时那么怕疼,此刻倒会让你终生难忘了……”
郎之涣随手把身上的包袱扔在了院门口,只拿了一个药箱,皱着眉头,骂骂咧咧的一路往产屋走去。
易晨飞不明所以,上前一抽剑挡住了来人的路,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产屋重地,岂容你随意乱闯?!”
郎之涣抬起那张满是疲惫的脸,一看就是没日没夜的赶路,眼下一片乌青。
他上下打量了易晨飞一眼,抬手拍了他的脑瓜子一下,直接给易晨飞拍懵了。
“臭小子,谁你也敢拦!”
易晨飞瞪着双眼刚想回敬,便听见屋内羽青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
“晨飞……让开,快让……郎神医……进来……”
说罢,产房门口开了一道,霍紫嫣哭哭啼啼的走出来,冲郎之涣不停地摆手,“郎神医……你快……快点……”
当产屋的门重新关上,易晨飞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一旁七十多岁的黄医老两眼发光的拽着他的袖子,问道,
“那……那刚才……夫人叫他什么?郎神医?……‘医泽’郎之涣?”
易晨飞愣愣的点了下头,没过多久,产房内没了羽青的喊叫声,他才松了口气。
易晨飞此时望向霜蕤轩门口,与郎之涣一起来的是个一身紫衣十分干练的女子,正抱着剑倚在门框上。他拘谨的走了过来,对着她施了个礼,问道,
“姑娘从何而来?还未多谢……”
依云冷冰冰的翻了易晨飞一眼,乍看是一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淡淡的回了个礼,“人已送到,使命已完。告辞!”
“哎,姑娘还没说什么门派怎么称呼?我易晨飞以后一定报答……”
依云头也没回,拿着剑随手一挥,“青辞宫,依云。”
易晨飞沉迷的看着那个冷峻的身影,高马尾,男装紧衣,飒飒爽利。
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啊,却怎的这般冰冷?
产房之内,待郎之涣给羽青施了几针之后,羽青顿时感觉疼痛感消除了不少,精神也回来了些。
郎之涣又弹上银丝给羽青把了把脉,
“这孩子……竟是吸了那道天息?本以为那是世外造化,谪仙赐你的护身符,倒让这小不点吸了个干净……”
羽青疲累的睁了眼睛,因为太久没有见到郎之涣,又或者是疼的太厉害让她感觉有些委屈了,一看见郎之涣的脸,她恨不能扑上去抱他一下。
可她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浑身上下都被汗浇透了。
她嘴一扁,眼泪滚滚而出,委屈的喊道,“郎伯……”
郎之涣本来一脸黑云的神情,听见这一声便软了下来,嗔道,
“死丫头,说好一年回南海,我们仨老东西眼都望穿了。你却沉溺在这,连孩子都要给他生了……”
羽青脸上略有些歉疚,缓了口气说道,“我……本想等事……都了了……”
郎之涣忙的伸手给她抹掉了眼角的泪,小声的问道,“疼不疼?”
羽青点了点头,用袖子捂了捂眼睛,说道,“疼死了……”
“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去鬼门关转一遭,你该早告诉郎伯!我老头子没什么用,但定不会让你受这般苦。你太纵容这孩子了,一早压制她一下,不至于这般捣蛋让你遭罪。”
说着,郎之涣从药箱里拿出一个药丸让羽青吞了,说道,
“这药能吊你两个时辰的精力,你听产婆的话,不要枉费力气。这腕子上的八根银针,可令你疼痛减半,郎伯就在屏风外面。有我在,定能让你今晚睡上个安稳觉……”
羽青听了,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
郎之涣又摸了摸她的头,才退到了屏风之后。
有女娥端来茶水,郎之涣紧握着茶杯,心里却是悬着始终没有喝一口。
霍紫嫣跟个鹌鹑一样窝在旁边,一会看看里面,一会看看郎之涣,不停地抠着手指。
又熬了一个多时辰,终于,一声响亮的婴啼让所有人都来了精神,齐齐的望向门口。
盼了那么一会,终于见两个产婆满面笑容的开了门,说了句,“母女平安。”
易晨飞刚要往里走,被豆荷拦了下来。
“夫人这会子没有力气说话,晚点再进去。”
霍紫嫣终于松了口气,擦干了红肿的眼睛,出来招呼玉环,“玉环,快,去着人就这方子熬药膳。盯紧点,一步都不许离开!”
门口突然又冒出一张脸,黄医老探着头哆哆嗦嗦的瞅着那张方子,说道,“给我看看,这是……”
霍紫嫣见过郎之涣,此时再看黄医老不禁有些生气,故意嗔道,“黄爷爷,这是郎神医开的药方,您不得供起来!”
黄医老瞪了瞪小眼睛,从头扫到尾,忙不迭的点头道,“对,对对,得供起来。用药大胆,又谨慎,好,好方子啊……”
屋子内,郎之涣用略显拙劣的姿势抱着柔软的女娃娃,两眼里满是怜爱,看着那孩子粉嘟嘟的小脸和嘴巴,忍不住又哭又笑,“真是个俊俏的娃娃,跟你小时候像极了……”
羽青虚弱的靠在软被上,看着那小小的一团,喃喃道,
“原来阿娘生我,也是这般疼……我有郎伯,她那时候有谁呢?”
郎之涣突然哽住了,用手去碰了碰羽希的眉头,说道,“你阿娘于生产之事比我精通,可是……她自己生的时候……要靠谁呢?”
羽青眼下不知为何,情绪有些失控,她不止一次的想过,第一个看见孩子的应该是紫月寒,可是他却不在。
她突然很想他,想他陪在身边。
屋内一阵寂静,只有几个女娥还在打扫房间,把门窗都掩的更严实些。
羽青默默的流了会泪,回过了神,忙的问郎之涣道,“对了,郎伯,你什么时候从南海过来的?怎的这般准时?”
郎之涣把孩子交给了旁边一个奶母,“是……夜小子……派依云那丫头去接的我……”
“夜楚云?”羽青诧异道,“他不是远走它地了吗?”
郎之涣点了点头,“他的行踪我并不知晓,但是,依云说,夜小子也是受人所托。若我所料不错,应该是紫月寒。南海偏远,信羽难通,只有依云知道我们的住处……”
“依云?”
“我离开涯州之时,夜小子不放心,让依云一路护送我回去。”
羽青的头略低了低,欠他的,似乎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这一路日夜兼程,本以为来了还能照料你一个月,谁想这孩子这么着急,幸亏没耽误啊……”郎之涣不免后怕,“依云大概给我讲了这一年多发生的事。郎伯这人心眼儿小,心里就系着那么几个人,我顾不了天下苍生,但是,我也理解他们要去做的事。护了家国,亦是护心头所爱。等以后天下太平,他一定会守在你身边……”
羽青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忽然觉得好累,看着熬了药回来的霍紫嫣,冲她点了点头,“紫嫣,莫长老交给你了。还有羽希……”
霍紫嫣头点的像小鸡啄米,“放心吧,羽希我亲自照看,再不会有一丝差池!”
郎之涣又走过去点了点羽希的小脸,“不用太担心,想必这世上已经没人能伤的了这个小祖宗。”
襁褓里粉雕玉琢的小人儿闭着眼睛扭了扭。
霍紫嫣从奶娘手里接过了小羽希,看着那俊秀的小脸,会心的笑了。
待羽青睡熟,郎之涣深觉疲惫,开门出去,准备好好睡一觉。
然而,他一开门,便迎上了黄医老毕恭毕敬的礼数。
“郎神医,学生黄为生……”
原本这么七十多岁拜四十多岁的人十分有违长幼纲常,但郎之涣却是毫不客气的对着黄医老一顿数落,
“行医虽然是治病救人,但是太过谨慎怕出错,太过循规蹈矩,能有什么作为?你心中有药,心中有尺,胆大心细,才是正理。若我不来,我家丫头岂不是要活活疼死?”
黄医老赶忙惭愧的低下头,恭谨的说道,“学生无用,一辈子按部就班,就怕砸了我祖上五代的招牌。夫人所受磨难,皆是因为我医术不精,惭愧,汗颜……”
郎之涣看他一把年纪,还如此谦卑,刚才憋得一肚子怒火也消的差不多了,摆了摆手,说道,“算了,青丫头自有我照看,你回去吧。”
那黄医老好似还没听够‘医泽’教诲,搓了搓手,颤颤巍巍的问道,
“学生听夫人说,您著过许多本医学药典,学生惶恐,不知可否……”
郎之涣此时才想起背着的包袱还扔在院门口,走了过去捡起来,往里掏了几下,掏出来三本看起来破旧泛黄的书,塞到了黄医老的手里,说道,
“这都是我想让青丫头学的,就带了这三本,以后有机会,再拿别的给你看。”
说罢,郎之涣把包袱往身上一挂,急匆匆往院门外走去。
黄医老双手捧着几本书,望着郎之涣的背影,喃喃道,
“原来大家,从来不吝啬这种学理分享。这份气度,我一生都不能比。汗颜,汗颜呐!”
霍紫嫣找人把莫云贵送回了他的祥和殿,就着两个聋哑小厮,一日两餐,喂给他吃,另又从白薇殿寻个几个修为尚可的弟子看守。
“莫长老贴身的弟子一律杖杀,其余的打发掉,不要让他死了。我就要让他看着,看着他痛恨的紫月门如何屹立不倒,看着他痛恨的人如何喜笑和乐……”霍紫嫣盯着莫云贵的眼睛恨恨的说道。
莫云贵瘫在躺椅上,眼睛吃力的转了转,房门一关,隔绝掉了唯一的光线。
羽青自生产后,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使劲的睡着。
只有到饭食的时候才会起来,她吃的很多也很快,每日抱着羽希发一会儿呆,又会躺下继续睡。
吃了郎之涣开的调理之方,加上吸来的灵力,她的身体恢复的极快,就这样不辨昼夜的过了十几日。
这一日,她支开了霜蕤轩一众伺候的人,起身悄悄的来到了门口。
桌子上有她留下的一封信,她不舍的想了下女儿,最终毅然决然的拿起云巫伞往外走去。
院子里,一个人坐在桌子旁喝着酒。
“以前总听紫月寒说,江南的梨花白好喝,入口清爽,味甘香醇,这几日我喝着确实不错。”
羽青心虚的走了过来,“郎伯……我……”
郎之涣抬起微醺的眼睛,看了会羽青,问道,“丫头,你还在坐月子呢!抛下孩子,你舍得吗?”
羽青眼里有些动容,可还是伸出手握了握郎之涣的胳膊,说道,
“紫月门内奸已除,羽希……有你跟紫嫣,我很放心。如今时值六月,我身子已经无甚大碍。可是,我必须去……无法手刃仇敌……无法为母亲师父报仇……此生难安……郎伯……你是懂我的对吗?”
郎之涣眼含泪花低下头叹了口气,“郎伯知道从来都拦不住你。你……去吧,羽希我一定照看好。平安回来,别忘了,你已经是个母亲了,你必然不想羽希再承受你曾承受的痛苦……”
羽青的手颤了一下,接过郎之涣递过来的几瓶药,忍不住上前来抱了一下老头子,含着泪转身,往外走去。
紫月寒率众弟子往北而去,已经快到越津地界,中途已经碰见了几批零散的尸魃。
此时他坐在车里,拿着一封信,眼里的泪忍不住往下掉。
坐在一旁的丰昊看他神情,心下了然,举了举酒杯说道,
“是不是……做父亲了?”
紫月寒重重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我女儿出生了……”
紫月寒反复的搓着那张信笺,说道,“这孩子怎地这般着急,嫣儿说青儿疼了整整一天一夜,若没有郎神医估计还要遭些罪,都是我不好……我不能陪她生产……也不能看着我们的女儿降世……”
紫月寒说着擦掉了眼角的泪,又抬头看向丰昊,“我舅舅的事,你们怎么能瞒着我?若非因为这件事,也不会……”
丰昊尴尬的笑了笑,“是嫂子坚持,你也知道,我一直有愧于她。那石玉不是威胁,只是没想到竟是你那‘好舅舅’……人畜无害,细推极恐啊……”
丰昊看向窗外,越津城不远处黑紫雾气弥漫,又一批行尸走肉慢慢的冒出来。他提着剑走到车门处,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但是羽希来的正是时候,也许这孩子的降世,是昭示这乾坤的扭转,她踏破晓而来,乘希望而来,我们就是辟这盛世的刀尖,斩邪魔,定天下!”
说罢,丰昊下车踏地疾行,幽蓝的剑光一闪,冲着前面奔跑的最凶猛的尸魃斩去。
丰昊一柄剑使得行云流水,幽蓝的剑光在尸魃群里上下挥舞。
只是那些尸魃砍倒又会爬起来,越靠近上京,这些尸魃周身的煞气就越重,越来越难缠。
正当一个尸魃从丰昊背后狰狞着扑过来的时候,一道羽箭飞来,射穿了它的头颅。
丰昊抬头看着站在车顶手执飞羽弓瞄着尸群的紫月寒,会心的笑了。
有些情义哪怕经过那么多年的误解,可是谁的心里都不曾怀疑过,而如今最大的欣慰就是,他们还是兄弟,还在一起,并肩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