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之涣叹了口气,幽幽的打开了药盒,里面是七枚刚刚淬炼好的药丸,以及一些外敷的的药膏,“这些年,没一个人把你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看待。你真的想过后果?”
紫月寒苦笑,竟在郎之涣面前低了头,认下了,“我只想医好眼睛,不论何种代价。”
“所以,你也非她不可了。”
“莫说是她,连我自己也是悬着心呐。我若把你毁了,我也准备隐匿江湖了。”
调笑完紫月寒,郎之涣的口气凝重了许多,“你想好了吗?也许那真的是二选一。兴许可以再等等……”
紫月寒深知沈青即将面临的深渊,他不想等。他没了内力,还有兄长,还有紫月门。
紫月寒面无表情的向他伸出了手,“刚才已经选过了。”
“那可是你修炼了近二十年年的修为,若废了,一朝坠地,武厉除名……还得连累我……”
郎之涣一边嘀嘀咕咕的一边把药丸递在了他手上。
“榜上那些人,不得为了第一,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还有我们家丫头,面相清苦,你以后不论好了废了,都莫要辜负她。”
……
“嗯?药……药呢?”
紫月寒一脸惊异,吞咽的喉结动了动,“那不是……吃的吗?”
郎之涣跳了起来,“那药性极其复杂,游走经脉互有冲撞……你总得听我讲完,我教你如何应对……”
紫月寒在一旁的椅子上徐徐的坐了下来,摆了摆手,“经脉游走,没人比我更熟悉……”
郎之涣被噎了,讷讷的点了点头,“好像说的也对。”
没多久,一股子猛烈的疼自丹田而上,游走周天,紫月寒握着椅背的手忽然一紧,手背上面青筋凸起,红色的流毒滚沸,涌动不止。
郎之涣忙的走到他面前,“行药期间,不要强行用内力与它抗衡,多加顺从和驯服,与之相融……”
紫月寒没有说话,很快疼痛渐缓,袭来的是冰入骨髓的寒冷。灵力滞缓,寸寸经络骤然回缩,仿佛河流被冰冻。
紫阳无相至刚至阳,他不敢贸然相抗,只能任由那刺骨的冰侵蚀五官,冻伤了皮肉,连呼出的气息都带了凉气。
最终取而代之的才是火祟的毒,强烈的灼烧感融化“冰川”,在他的体内烧成了飓风,从腹部一直窜到心脏、肺腑、五官,最终汇于眼睛,犹如烈火炙烤,又像有千针穿刺,他眼前的黑暗变成一片白炽,亮的比黑暗还要可怕。随后白光里又出现了千万火影,似烈火焚烧,连骨头都要被烤成骨头渣。
极痛、极寒、极热……
已经快要把他生生撕成几片。眼看半炷香燃烬,他竟咬紧了牙关没有吭声。
沈青一直跑到了逍遥台上,才气喘吁吁的坐到了老松树下,捂紧了双眼。韩子默走到了她的身后,“别担心,这是属于他的历练,他会熬过去的。”
“若不是因为我……”
韩子默轻笑道,“可我觉得这一趟,他很有收获,宛若新生。”
痛苦维持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对紫月寒却漫长如年。汗水湿透了他的发丝,待所有苦楚褪去,他才松了口,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痛苦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好些印记,有被冻伤的青,有被灼伤的红,还有被席卷一空的体力。
一直仔细观察他反应的郎之涣心生感叹,他一直觉得这些名门大派里,多是些名声在外循规蹈矩、实则畏首畏尾患得患失之徒,而紫月寒其人,倒也是个例外。
他一直拿着没敢喝的酒葫芦终于动了一下,他猫下腰低着头,紧紧的盯着紫月寒泛红的瞳孔。
“我没事,不会砸了你的招牌。”紫月寒沉默了一会,有气无力的揶揄他。
郎之涣这才放下了心,擦了擦头上的汗,在他眼睛周围敷了厚厚的一层草药,嘀咕道,
“这种烧痛感会一日比一日猛烈,七日之后,若疼痛骤减,说明复明有望。”
紫月寒站了起来,他有些脱力,身体禁不住晃了一下,犹豫的问道,“我此时,是不是很狼狈?”
郎之涣看着他不太匀净的脸色和通红的眼睛,点了点头,“是不太……好看……”
紫月寒默然的点了点头,“这七日我来此,你想办法把青儿支开,她多思,我怕她会难过……”
郎之涣翻了他一眼,咽了口酒,算是答应了,又嘱咐道,“这几日你内力会有些混乱,或者暂失,不必惊慌,以你的天赋,我相信会一点点复原……”
“等我好了,请你喝最好的梨花白。”紫月寒摆了摆手,慢吞吞的往门外而去。
他很疲倦,心里却很轻松。他轻轻的昂头,嗅着风里的味道,从怀里拿出了那枚果子放进了嘴里。
一抹甜味瞬间包裹了他的味蕾,果然,甜食会消弥掉很多疼痛,也会让人有更多的希望。
接下来的六日,郎之涣的药量越来越大,紫月寒所承受的痛苦也越来越强,最后一一汇聚双眼,他甚至感觉到眼睛似乎已经被熔化了。
如他所愿,沈青没有出现。可如郎之涣所说,他的内力暂失,五官不明,连步伐都沉重了许多。
他不知道的是,他每次来去,沈青都一直悄悄跟着。陪他熬过一炷香,陪他走回云舒院,看他身上淤青斑斑,看着他摸索着去倒水,看他在房间里磕磕绊绊,看着他失神发呆,看着他和衣而眠……
沈青从来没觉得七日会这般漫长,长的快要穿透了她的一生。
就这样,这种煎熬终于持续到了第八日。
再一剂温和的化解汤药下去,紫月寒竟觉得双眼略湿,有了点复苏的感觉。郎之涣满脸期待的盯着他,看着他瞳中的红色略淡,眼珠转动,激动的一拍大腿,笑道,
“我就说嘛,我堂堂‘医泽’怎么能折在你这里……”
说罢,他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若我所料不错,余毒会渐渐溶解,黑斑块块消失,你就能看见了……”
紫月寒惊喜的双手交错,急急的问道,“那要几日?”
郎之涣一边熟练的帮他敷上药包扎好,一边说道,“怎么?这般着急,快则日,慢则十几日吧。”
紫月寒面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他都记不清上次有这种情绪是几岁,连离开药房的脚步都变得轻盈了许多。
躲在角落里的沈青,顶着熬红的双眼和乌青的眼圈走了过来,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郎之涣“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瞅着她的样子,笑道,“毅力能克服许多人轻易做不到的事,这人确实可堪托付,丫头眼光不错。”
沈青悻悻的说道,“可他的内力还没回来……”
“急不得,慢慢来,刻入骨髓的东西岂是说没就没的。”
“我欠他的,怎么还都还不清。若他一直在江南……”
“丫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和劫数,兴许他自己甘之如饴。即便他人回了江南,魂也回不去了。那时候,江南已经近在咫尺,听闻了上原疫病,他舍弃自身回来,难道只是靠责任和道义吗?”
“他已经……到江南了?”
“只隔了一座山吧,我见他之时,他脸色倦怠,风尘仆仆,应该是在路上奔波了许久。听闻上原出了事,他求我先封他穴位,说是能拖多久就多久。那时我觉得他竟心怀天下,此时倒明白了,他还心怀了一个人。”
“后来,到了上原找到你,他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不时的来问我你有没有事。他一个瞎子,照顾别人,可想而知,弄得多狼狈……”
“前辈,可不可以让我再看看那骨蝶?”沈青突然说道。
“骨蝶有剧毒,丫头,我还不知如何解蛊……”
“或许,我知道。”
郎之涣看着沈青眼里的倔强,鬼使神差的拿出那个幽暗的匣子。一打开,里面的骨蝶扇动翅膀,仿佛唤醒了上面每一条“白骨”。
沈青虽然记不清,可是她藏在门后曾见过姑姑“施法”的身影。
沈青拿起案上一把砭刀,划过了自己的手掌,顿时涌出几滴血,她攥紧了拳,任那血滴上了骨蝶细如毛发的触角。
骨蝶忽然弓背,把那血滴尽数吸尽,翅子条条骨形化作鲜红,继而迸发出缕缕红光。
沈青感觉心尖一抽,仿佛有一缕精血随着自己的胳膊往外涌动,她白皙的皮肤下,鼓动着圆圆一团,似是不甘似是痛苦,一直被召唤至她的伤口处。
鲜血涌动,滚落出一只黑黢黢豆子大小的无脚虫。它仿佛还未感知到外界,便径直掉入白骨蝶的触角下,化为食物。
骨蝶翅子轻颤,饱食般的陷入睡眠。
沈青长呼了口气,扯过一团白绢缠上了手掌,急匆匆的往外跑去。她想去照顾他,没有顾忌的靠近他。
郎之涣愣愣的看着跑远的沈青,恍惚中好似看见了另一个人影,喃喃道,
“丫头,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