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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寒症复发

    百年以前,江湖上出现一个天纵英才, 名寂云帆。修为首破化境大关,与道门臻境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其夫人出自神医谷,貌若天仙,人称“小药王”,名羽汐落。医术、毒术、蛊术皆大成,为江湖称道。

    二人合力,开派寂云山庄,仅三年便人才济济,名满天下,成为江湖众门典范。彼时盛传,寂云山庄有三大法宝。

    神武——神龙戟,承自“谪仙”辉日之手,通身奇珍稀材,削铁如泥,坚不可摧。

    天工鬼术——《幻兵纪》,著者不详,可于兵器上附魔,亦可让兵器千变万化,威力无穷。

    医蛊毒三道圣经——《素心诀》,羽汐落毕生所成,相传可生死人,肉白骨。解百毒,通诸窍,日上三境。

    ……

    寂云山庄开派第六年,寂云帆突然深夜发狂,屠尽庄人,寂云山庄一朝覆灭,诸多珍宝付之一炬,羽汐落及女儿下落不明。

    三大法宝不知所踪,可从未有人忘记。江湖盛传,三大法宝得其二可称霸江湖,得素心者独步天下。

    紫霞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转向声音的来处。那里坐着一个花须长者,佝偻瘦削,布衣青衫,声线平稳。许多人交头接耳又纷纷摇头,竟无人识得此人来路。

    萧玥年幼,她见紫月寒离去,正百无聊赖,听着殿内气氛不明,便低声问萧凌止,“师兄,什么是素心诀?”

    萧凌止平淡如常,依然饮着杯中酒,“一本内经心法?”

    “很厉害吗?”

    萧凌止摇了摇头,“不知。也许吧。”

    “可江湖最厉害的心法不是紫月青主修习的紫阳无相吗?”

    “紫阳无相深奥,禅意颇深,没有天赋及慧根的人无法克悟。只有不费吹灰之力让人一步登天的,才能称作‘法宝’。”

    素心诀三个字,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欲要离开的人纷纷驻足,窃窃私语。案后,紫月离把着酒杯,脸上阴晴难测,一双瑞凤眼幽幽的扫过众人百态,最后停留在那灰衫老者身上。

    那人生的极为平庸,身上透出来的灵力平平,浑不似居心叵测。他抬起头,继续说道,“五年前东邱蓬莱发生一起灭族惨剧,因为世外之境,鲜有人知晓。而附近有人提及,说那被灭之族自称‘羽华族’。”

    “羽?自寂云山庄消寂,羽这个姓氏随之隐没,难道竟是……”赫秋涟瞪着一双牛眼,眼睛里是不可扑灭的光芒。

    “所以说,素心诀这些年竟在东邱?”有人附和。

    “可你刚才没听说,羽华族阖族被灭?”有人震惊。

    “何人所为?素心诀又落入了何人之手?”有人疑惑。

    紫月离鼻子里轻哼一声,看着下面的“戏子”,亦故作惊讶的说道,“五年前紫月门势弱,百废待兴,无暇顾及江湖之事。但灭族此等丧心病狂之事,极有可能出自邪派之手。眼下联合对抗鬼宗为先,但素心诀的下落亦不可不查。英雄会后,紫月门定派人东去,诸位道门若有消息,尽可相告……”

    “对,那是自然。素心诀既已无主,便是江湖公有……”

    “我门离东邱近,若有消息,定来相报。”

    “是是是,若得至宝,自是皆大欢喜。”

    ……

    殿内依旧一派和乐,而待到酒散人去,面对着眼前的残杯冷炙,紫月离的双眼蓦的冷了下来。派出去查那灰衫老者的人来报,一一核对过英雄令,竟无一派见过此人。那人就这般抛出一颗贪婪之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消失了。

    风迟姗姗来迟,“那姑娘伤了经脉,寒症复发,情况复杂。”

    “黄医老去了吗?”紫月离面有急色。

    “刚到,二爷未敢离开,还在霜蕤轩。”

    紫月离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三叔,过分了……”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泉水冰冰凉凉的从指间流过,携带着一群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沈青站在山头,看见青石路的尽头,隐隐约约的出现一个熟悉的白色倩影,十分清瘦。沈青欣喜,迈着脚步开心的往前跑去,

    “阿娘——”

    可是眼前的人很快消失在一团浓雾里,沈青心里一急,眼泪婆娑,拼命的转来转去,脑袋里的钝痛越来越强烈,她不禁伸出手去,抱紧了自己的头,“疼……头好疼……”

    耳边“噗通”一声,沈青又仿佛被投入了冰冷刺骨的水里,水里无光,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和恐惧。她蜷缩成小小一团,战战兢兢,“冷……海水好冷……”

    紫月门的黄医老正在看诊,切完脉,看着沈青的样子,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沉吟道,“这姑娘的寒症想来已久,天生体弱受不得寒凉,她可是刚刚病过一场?身体未愈又长途跋涉,夜难安眠,疲累惊吓,才致晕厥……”

    “可有大碍?”韩子默惊慌道。

    黄医老慢吞吞摇了摇头,“气血两虚,待我开些药,好好将养。只是她还这么年轻,多思多虑慧极必伤,你们应多多宽解……”

    一旁站着的秋霜伸手抹了抹眼泪,“定是师姐操心我们,我还一直给师姐添麻烦。”

    “多谢黄老。”韩子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向黄医老拱了拱手。

    那黄医老慢吞吞的收拾好药箱,走了几步,忽然又折回来,指了指韩子默的手腕,“韩掌门经脉有损,切忌动武,否则容易落下病根。待老朽一起开个药方。”

    韩子默这才看向自己的右手腕,用力一握,手筋抽痛,竟是握不紧。站在角落的紫月寒冷凛的脸上终是有了丝波动。

    黄医老离开,程江跟着前去拿药。

    躺在床上的小人裹在厚厚的绸被里依然战栗不止。彼时,沈青好似清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长睫微垂,漆黑的眸子清澈似夜,与她蜡黄平庸的脸是如此的不登对。

    发怔间,紫月寒迎上了那双眼。即便他清冷如霜,心无旁骛,依然觉得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悲意。紫月寒再次打量了韩子默的腕子,思忖一时,忽然向前走了两步,指了指沈青,问道,“韩掌门,可否?”

    韩子默以及林华秋霜三人瞪大了双眼,皆是不可置信。过了一会,韩子默才反应过来,忙的点头,“叨扰青主,是……青儿之幸……”

    紫月寒微微颔首,“是紫月门照顾不周。”

    紫月寒走上前去,在床边坐下,迟疑了一下,二指搭上了沈青的腕子。

    霜蕤轩内安静的诡异,连侍候在门外的侍女都惊异的瞪大了眼睛。紫月寒指尖轻动,未消一刻便起身,略揖了下手,“寒侵经脉,但未入气海,药石可养……”

    韩子默惊喜的不停点头,仿佛紫月寒这句话比名医世家五代单传的黄医老的医嘱还好使。

    紫月寒说毕,再无旁话便转身离开,空余林华一脸渴望的送走了他的背影。

    被子里的人忽然转了个身,轻轻拂开了压在胸口的被子,又沉沉睡去。韩子默忙的给沈青盖好,帮她擦拭额头的冷汗。

    五年前,他在破庙捡到沈青时,她便是此般,瘦弱不堪,面黄肌瘦,体若寒冰又高热不退。便是这些年的寻医问药,悉心照拂,那缕寒气依然扎在她的体内。时间匆逝,韩子默都开始分不清,这份寒是起于身还是源于心。

    多思,多虑,敏慧,玲珑。她在用力的躲着,用力的活着,努力、谨慎到他为她做什么都觉得不够。韩子默悄悄的收起沾染了黑黄油彩的绢帕,深深的叹了口气。

    紫霞殿内,尽管风迟禀报的口气平稳如线,紫月离依然狠狠的摔碎了手里的玉盏,那张永远和煦的脸上怒气冲天。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道,“那可是子默写字的手!而且是在我眼前……”

    翌日傍晚,沈青醒来,愣愣的坐在床头。

    “黄医老果然是紫月门的名医……”韩子默惊喜。

    沈青确实诧异,每次寒症发作少则日多达十天半月,哪里像这次,一天一夜便觉得寒气尽散。沈青一扭头,首先便看见了韩子默缠着白绢的右手,顾不上自身,她轻轻的握住韩子默的手腕,泪眼婆娑,“师父……这可是你写字的手。那人为何……”

    “不过是吃多了酒,把师父认错了也未可知。”韩子默最见不得沈青的眼泪,忙帮她擦了,“倒是你,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帮师父解围,可把师父吓死了……”

    “师父宽心,”沈青上下拍了拍自己,最后停在温热的心脏处,笑道,“定是紫月门温暖,风水好,我现下觉得比此前更好了……”

    韩子默知道沈青口是心非,只怕自己挂心,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秋霜凑过来,憋了许久的话倾倒而出,“师姐,你不知道,你这一病自是‘惊天动地’,紫月门门主青主亲探,凌云阁大弟子亲来问候,景泰门门主也向师父问询过,哦对,莫邪宫还来了个弟子,莫名其妙给了一堆药……”

    沈青听秋霜说的越来越“邪门”,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秋霜不肯罢休,又靠了过来,“师姐,听说紫月门有个好大好大的花园,你快好起来,咱们一起去看。”

    沈青笑着戳了戳秋霜的脑门,“好,那明日我们便去。”

    紫月门的夜,静凉如水。这里依山傍水,奢华有余,午夜将至,半轮弯月悬在湖心之上,更令人平添了许多思绪。

    忽闻一管笛声骤起,呜呜咽咽,绵延回响,像是在诉说一种不知名的情愫。那通透的玉笛下,一枚羽毛式样的白玉坠子随着笛声晃着。韩子默坐在离霜蕤轩不远的走廊围栏上,吹的很认真,好像连来人的脚步声都不曾察觉。

    “多年不见,你这笛声又进益了许多。”一个墨色的身影背着手静静的站在韩子默身后,眼神不再刻意隐忍,可只是流连过几遍他瘦削的背影,思念的藤蔓已经疯长入心。十一年前,便是这个背影,在两人之间划下了界线和伤痕。

    韩子默未敢回头,他放下笛子,握在手里慢慢抚摸,“十一年了。韩某资质平庸,灵智之上再难突破。闲时便只能种种花草吹吹曲子了。”

    紫月离反复看着他缠着白绢的手,“是我不好,让他伤了你。”

    韩子默镇定的拿袖子遮过,低了低头,“我知你的难处。是我不该来,更不应成为你的软肋。”

    “子默……”紫月离话里有些哽咽。

    “十年弹指一挥间。自是我执念太重,只想来看看,你塑就的天下第一门……”韩子默尽力恢复了随性自在的口吻,只是话说到最后,是酸涩,苦楚。

    “可你知我……意不在此。”背后的人声音略颤,“我并未忘记约定,只是眼下尚有隐患,我得为翊儿肃清道路……”

    韩子默苦笑的点点头,他懂,他都懂。

    “子默,既然来了……你可想过……”

    韩子默看着自己的微颤的手腕,心头一紧,匆忙打断,“流溯门还有十几个孩子等我回去,你看我,资质平庸,倒还收了这些个弟子,希望别误了他们才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站一坐,待了许久。

    韩子默始终不敢回头,他不敢应对那个希冀又无奈的眼神。多年以前,是兄长的责任。多年以后,是天下的寄托。众人的眼神似刀,韩子默如何不懂紫白石的咄咄逼人,外忧内患,他如何奢望紫月离能停下来,赴那个已经超期的约定?

    身后的人离开了,韩子默终于低下了倔强的脊背。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那两句批语,“清白傲骨,不囚深枷”,哑然失笑。

    “师父……”一件月牙色的外搭轻轻的披到了韩子默肩上,沈青默默的立于他的身后。凄寒孤楚的黑夜里,这笛声,这背影,就像救赎她的光。她不惧过往,不惧阴霾,不惧世俗,可是她却深怕师父落寞的模样。

    这是沈青第二次识得的情爱,超脱世俗,隐忍痛苦,而且是她挚爱的亲人。她走过去,单薄的身体轻轻的靠在韩子默的肩上,无言,又好似无须言。

    那一晚上,笛声刚落,萧声又起,有些人自是一夜无眠。世人只道,音律之杀冷肃锐利,却从未听过此般的绵柔婉转,蕴藏了无尽的忧思。

    一个安静的院落里,紫月寒抬头看着一轮弯月,静思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