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亭台中默了良久,青灰的檐角落着雨珠,像一方晶莹的珠帘。
眼见雨势渐大,两人沉默着化出两把油伞,各自回了自己殿中。
苏苏枯坐在小窗前,看着那些雨滴纷纷落下。滴滴落在院中,又溅起小小的水珠,将地上的积水,荡出一层接一层的水花。
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
淅淅沥沥一整夜,并未停歇,天色将明时反而越发滂沱。
苏苏一夜未眠,卯时方至,天空被雨幕遮住,比往常更阴沉一些。
又坐了一刻,想清楚许多事。她才撑起油纸伞,朝着暮云的寝殿走去。
那人亦是一夜不得安眠,早早起了身。
暮云透过窗棂,瞧着她娇小的身躯,撑着伞立在雨中。
他忽而晃了晃眼,只觉那背影竟有些眼熟。
单薄的身段,既柔且韧,看不见她的正脸,只觉她身上生出些许不同于苏苏的气质出来。
他稳了稳心神,才将人引入偏厅里。
暮云沏上一壶清茶,茶汤氤氲,冒着丝丝热气。
“这么早过来,所为何事?”
又见苏苏眼下浮着青黑,料想她并未睡好。
苏苏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低声唤道,“师父……”
话还哽在喉间,纤细的手指扣紧扶手。她忽而起身,随即匍匐在地,朝暮云行了大礼。
未及他反应,只听苏苏恳求道,“徒儿愿替君上远赴缚灵渊,求师父成全。”
声声掷地,似是不容许人拒绝。
暮云僵在圈椅上,看不清面上的神色。愣了许久,没得来回应。
苏苏抬头看了一眼。
她憔悴的面上写满期许,暮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于是起身,想将人扶起来,但苏苏跪在原地不肯动,“若是师父不允,徒儿便长跪不起。我知道,您能自由出入魔界,当下只有来求您。君上……失了半身修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出事了,我只要以紫宸宫弟子的身份入了缚灵渊,天帝便不会再盯着君上不放。您若是担心君上责罚……”
暮云抬手将她打断,“比起君上的安危,些许责罚算什么。我只是担心……”
他斟酌一番,才缓缓开口,“缚灵渊中尽是魔物,你尚且未至真仙境界,连修冥都顶不住那般折磨。你又如何自保?”
怎么说,也是自己亲自教导的弟子。他不愿看着苏苏出事,可是君上……
左右为难,暮云十分烦恼。
苏苏咬牙吸了一口气,“我想赌一把。”
“什么意思?”
“师父还记得灵韵么?”苏苏解释道,“我并未杀她,当初也不是她的对手,可她却因我而死。眼下,我的修为比之妖身时,精进不少。所以,我想赌一把,我不会死在缚灵渊。就像当初,灵韵不能要了我的命一样。”
她不晓得当初灵韵为何被自己反杀,但也明白跟自己脱不了干系。近来修为大涨,又有颂泽的仙元护体。
她应当是能赌赢的……
暮云沉默思索着,捏着那盏热茶微微用力。
这灵狸当初的确伤了灵韵性命,君上的半数修为又在她体内。恐距离真仙,也差不了多远了。
暮云自己清楚,颂泽没有与苏苏缠在一起的时日里,全靠着文昊替他调养着。
动不动就心痛咳血,这些暮云都看在眼里。
他不能让颂泽犯险,可也见不得自己的第一个徒儿有任何危险。
暮云纠结难安,一时间不知该不该信苏苏,跟她一起赌一把……
苏苏见他面露难色,便继续宽慰道:“师父,您信我。再说,就算我真的身殒道消,于您于君上于三界,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若是君上出了什么事,这三界可还有安生日子?瑶姬上神以自身性命,换来三界六万年安宁。难道,也要让她白白牺牲吗?”
苏苏心里门清儿,紫霄神界若是出了什么乱子,三界哪还有什么安生可言?
小情小爱,如何抵得过世间众生?
暮云僵直的身子动了动,他放下茶盏,又俯身去扶她。
但见苏苏没动,他叹息一声,“起来吧,为师答应了。”
闻言,苏苏才起身,唇角盈起苦涩的笑意,“待我回来时,自会向君上坦白此事,保证不会累及师父。”
“若我回不来……”
思及此处,苏苏顿了顿,“您放心,我一定会回来。”
暮云眼眶微红,他嗓音沙哑,“苏苏,你这般大义凛然,倒是令为师自责不少。不若,你陪着君上,让我去那缚灵渊……”
苏苏立即摇了摇头,“紫宸宫离不开您,我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仙子。再说,修冥本就是暗害我在先。既然因我而起,这事断然没有旁人替我的道理。”
暮云还想说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苏苏起身,“明日一早,便恳请师父送我入魔界。待我入了缚灵渊,您再知会天帝一声。想来,九霄便不会再多说什么了。且,一切皆已成定局,君上定能明白我的苦心。”
良久的沉默后,暮云轻轻“嗯”了一声。
得了他的首肯,苏苏松了口气,便离开了此处。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暮云捏了捏眉心。这丫头看起来柔柔弱弱,可骨子里的韧性却是无人能及。
倘若她过得了这一关,日后必能有一番成就。
至于君上的身子……
唉!
重重的叹息之下,他两手抓起双鬓的头发,一把薅了个稀乱。
“这两人往后可该怎么办!”
若是苏苏知晓,颂泽要她的天仙元丹才能彻底断了病根。怕这人亦是不管自己死活,也会保住颂泽性命。
就像这次一样。
可这小徒弟怎么办呢?
难道,她就活该为了君上赴死吗?!
外头的雨还未停,暮云深深看了一眼,又似无可奈何。
当局者迷,苏苏看不清颂泽的心。
但旁观者清,暮云心里清楚,君上对她情意缱绻,丝毫不亚于当年的瑶姬。
苏苏这丫头,更是将他刻进了骨子里。
这般局面,更似命盘中的一团乱麻。
想来,无人理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