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如席,轻轻舒展,仿佛天地都在入夜后消失一般沉寂。
玄宗正气门内堂一片静肃之态,堂内或站或坐挤满了人,每个人都脸色凝重,屏气静息,只有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在个人的耳朵里响起。
高怀听了钟佳的辩辞,便即有些怀疑家门凶事的真实。也许钟佳给他印象太好了,在他内心深处也许还在拿他当朋友。也许这一切还过于巧合了,思来想去,自己并未有对不住钟佳的地方,所以这灭门血案的动机实在想不出来,疑惑绕心。
总之,他与高进商量一下,兄弟俩虽心中惴惴,竟都觉此事有些蹊跷,两人又自性情公正,特别是高怀,绝不会也不想轻易断言当日之事定是钟佳所为。
高进心中疑惑,自己精研这醉心草多年,竟一无所获。这许多年来,也自酌量的自服试药,却均是一无所获。只二十年前那次,服用过量之后便即晕厥,不知多久才醒转过来,虽困疲数日但又自行好转。对其药性还是无从知晓。
龙玄王鼎司徒金坐在门首处的三把椅子上,有意将钟家兄弟坐在大堂正中的位置,三人修为不高,如若此事败露也难逃在座当世两位强修之手,但为公平起见,还是极为谨慎的将这三兄弟围困在内。
钟佳一脸坦然之色,毫不畏惧。钟大脸上不露风云,就连有些怯懦的钟三此刻竟也是一脸坚毅,明显兄弟三人抱着同生共死之心应对此事。
此刻诸事准备已毕,高进极为服从的被铁链钢索困住,这醉心草他至今未参研悟透,不知其性如何,还是谨慎一点好。其实这么安排也是兄弟俩的一点私心,他们似乎在内心深处也隐隐觉得钟佳绝非捏造事实,是以做了两手准备,一旦如他所说,服了醉心草后神智大失,力大无穷,那便及早安置好也是颇为妥当的。
高怀起身端起那装满醉心草汁剂的酒壶,走到兄弟高进面前,两人眼神一触,都各自微微点头。高进顺从的仰起了头,高怀将满满一壶酒缓缓灌入高进口中。
之所以用高进来试药而未用高怀,是因为高进有些疯癔之症,高怀相对自控能力强一些。高进又对醉心草研究日久,要亲身体验以参其效。
一壶烧酒入喉,高进只觉一股辛辣和杂着浓浓药气的感觉直落肚中。那火辣辣热烘烘的感觉让他浑身燥热,他本不胜酒力,但他查阅典籍,知道醉心草的药力属性必须配以烈酒和服,所以才将其掺在酒里喝下。
一壶酒倒了个底朝天,最后剩下的一点壶底还被高怀晃了晃后全部送入高进口中。
高进脸色转殷,白皙皮肤渐渐像擦了脂粉一般,粉里透红。高进只觉头晕耳鸣,浑身火辣辣的感觉,双眼已变得赤红。
众人见状,都觉这是量浅之人的表现,也没什么异常的。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在高怀心中却似等待了千年那么久。
转眼间半个时辰过去了,高进毫无异常反应,除了有些醺醉的状态外,神智基本还自清醒。
他的脸是热的,高怀的心却逐渐冷了。
他一直背对着钟家兄弟,突然蓦的转过身来,双目直视着钟佳,只将一口牙咬得咯嘣作响,脸上杀意肆虐。
“钟佳,你还有何话说!”高怀脸现凶色,体内真气暗暗蕴起。
钟佳一直凝视着高进,见他自始至终也是毫无变化,只是些酒醉后的形态而已,见昔日挚友厉色质问,再无话说,缓缓仰首望天,吁出一口气后道:“这是天意……我再无话可说了!”
一句话说得满堂之人都自倏然变色,这便是自认前罪了!
高怀眼中溢出泪花,不知是前仇得报的兴奋,还是心中仍怀一丝对挚友的痛惜,谁也说不清,总之脸上的表情和在眼眶内转圈的泪水无一不显露出他内心极为复杂的心情。
他将手一招,便是一根芒刺出现在手中,不到半尺的法宝竟也笼罩一层光晕,又自发着蓝光,显然既锋锐无比又自淬着奇毒。
他踏出一步,与钟佳只丈许距离,可这一步对他来说彷如背负千钧而迈出的一般,心中万难,虽面上狠厉,内心却极为纠结。
他朝着钟佳心脏位置挥着芒刺便即刺去,手臂挥到一半之处,竟自将头扭到一边,实在不忍看见昔日好友脸上那痛楚难当的表情。
拿捏好了方位,这一击之下必然取其性命。当手臂推进钟佳,堪堪能刺入他胸膛的时候,他只觉手臂一轻,竟自刺了个空。
他侧着身子,手臂用力刺出,此刻刺空后,身体重心前倾,竟自向前踉跄了一步。
待得转首凝望,却见钟佳被兄弟钟三揽着肩膀朝一旁拉去,致使他这一下致命之击落空。
他怒道:“姓钟的,你们还要不要脸?”
此刻真相已明,按钟家辩解之词来说,应该再无抵赖,便即应当以死抵罪。
钟三胆子最小,但兄弟三人自幼相依为命,此刻又是生死关头,他竟突然平静沉着了很多,比之钟大钟佳更为有清醒。
只因他对这次上门请罪看成极为严峻的事,他自然相信二哥为人,但此事太过蹊跷,若有些不对便是三兄弟一起给人家抵命的收场,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这等场面足以另一个胆怯之人勇气倍生。
“高怀!你桌上明明备了三壶酒,为何只给你兄弟喝了一壶便断定此事收场?莫非有意偏袒你家兄弟?”钟三勇气大生后,思维口才也前所未有的清晰伶俐起来。
高怀怒道:“这三壶酒每一壶都是足够分量的醉心草和掺而成,我兄弟研究这草药多年,觉不肯掺得一点水分,这般浓郁的药酒喝下去都无异常之处,你等还要强狡什么?”
钟三向前一步,将二哥挡在身后,眼睛转了一圈后道:“我问你,你兄弟既然研究这药草多年,那他平时是否会自服一些?”
高怀怒不可遏,但见龙玄等人也未开言维护自己,便知此刻变手刃仇人也有些不妥,强压怒火道:“当然偶有服用!但据我所知,他每次服用剂量远不如这一壶所含分量!”
钟三志得意满道:“这就对了!我虽不通药理毒性,早年却也有些毒道上的朋友。曾有一朋友以自身试那鹤顶剧毒,也是每次用那么一点点,经常服用,待得时日久了便是能将人毒杀的分量也奈何不得他!你兄弟莫不是身上早有醉心草毒性,所以这等分量才自不起作用?”
高怀怒道:“你胡说……”
却听得身后高进缓缓发出声音有些口齿不清道:“大哥,他说的有些道理,这些年我确实每日都在服用醉心草,身体内有些抗毒之性也是正常。而且今日所服之量,确实不如那日的多,你再取来一壶灌我喝下,若是仍无异状,再度报仇不迟!”
高怀转身望了望高进,只见他脸色红潮稍退,浑身酒气,若在平时早就醉了,但此刻事关重大,想来他之前也必服了些解酒的丹药,所以还未昏醉睡去,较之平常,酒力增大了不少。
司徒金这时朝高怀缓缓开口道:“高居士,此刻你宿仇已在咫尺内,我家掌宗又承诺为你主持公道,你便再喂令兄一壶,若是还无异态,再做计较不迟。”
高怀无奈,只得缓缓点头。他又取桌上取过一壶,径直朝高进走去。晃了几下酒壶,便朝高进口中灌去。
高进虽服了解酒之药,此刻酒意刚刚消退,此番又即再度喝下足斤烧酒,便觉体内酒气彷如刚熄火堆般嘭得又即燃起。一壶酒喝下,他浑身便如火炭一般炽热,一阵阵的耳鸣之声响起,头沉得垂在胸前抬不起来。
世间修士有些修为的都能控酒排酒,但若想求醉豪饮,也自可像普通人一般令酒意留在心怀。毕竟踏上修仙之路的人也自有些贪杯的,若非特别情况,怎舍得将落肚美酒化为气流逼出体外?
此刻为了验证昔日真相,高进更是未运功排酒,只是以正常人的体魄本能去接受两壶烈酒的熊熊之力。
只过了半柱香时间,高进便觉天旋地转,再难忍耐,身体又被困缚住,头沉在胸前难以抬起,便自沉沉睡去。
顷刻间,呼噜声便自响起。
他只是醉了!
高怀见状,再咬银牙,回头恶狠狠的道:“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钟家兄弟见他气势汹汹,不敢转到他身后去细细观瞧高进。
却也听得他鼾声大起,沉睡起来,这情状只是一般人酒醉酣睡之态而已。
高怀双手连动,这次左右手各自握着一枝芒刺,再无半点留恋之态。
他眼珠一瞬不瞬的望着钟佳,轻移脚步。身上真气自手心内灌入芒刺之内,令其表面泛起一道白色光晕。芒刺又自带蓝光,两种颜色一经叠加,竟自发出宝石一般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