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月御空之术新学不久,是以一路上都尾随其后,虽竭尽全力,也需得龙玄偶然减慢行速才能跟上。
待得临近中午时刻,三人已濒临所去之地。只见一座大山横挡在三人中间,那山峰宽阔无比,峰顶干云,云彩竟在山峰中间飘过,高不可测。龙玄极力操御神剑也能翻过,可就苦了薄月,他新习术法,如果贸然升入更高的天际,恐怕难挡其中的凛冽罡风,一不收神就会被卷成粉末。
龙玄在空中极目鸟瞰,辨清了下方弯曲道路,率先按下神剑,降落在山麓之上。只见山间大路上矗立一巨大石碑,上面铭刻着“听涛山”三个大字。心想便是此间不错了,便携了紧随其后的薄月柳下挥顺着山路步行而前。
路宽而阔,三人走了半个时辰,日头当头,柳下挥喊着肚饿,龙玄便取出干粮清水大家一起吃喝休息片刻后又即行进。
这听涛山峰多谷深,连绵起伏,层峦叠嶂,走过一个山坳又是一个幽谷,翻过这座山还有那道岭。蜿蜒幽转,三人各施身法一直走了百十多里,日已转西,才终于在翻过一道山岭后看到一大片足有成百上千亩的竹林才算到达。
龙玄众人大喜,知道这必是那百目老人的竹林小屋所在地了,当即命薄月自锦囊取出礼物,与柳下挥两个肩挑手拿,以示诚意。
待进了竹林,竟然有稀疏人群好几处,俱都各自围成一团。几处人群行色各异,有的身穿道袍背着宝剑的,还有劲装短打做武夫打扮的,竟还有几个脸露邪气一看就不是好人的邪修之辈,总之奇形百状各具风采。那些人见到三人进了竹林,脸上神色一变,却倏然转做平静,想来大家各知大家事,虽来历不同,却来此目的都差不了许多。
龙玄三人穿过众人,继续前行,转了几个弯,终于看见一座大屋出现眼前。只见这房屋高耸,虽只一层,却是建的豪华无比,瓦片碧绿飞檐高耸,轩窗都是极为珍贵的木料修成,没有院落,红色木门紧闭。看这架势哪是什么小屋,明明就是大屋。
廊下自有两个小童在忙活着收拾做饭,只见架起了一堆火,上面有一只铁锅兀自冒着热气,显是内中煮着什么吃食。两个小童面目清秀,一个挥舞柴刀劈砍一个既宽且长的木质物品,一个蹲在一旁就着冒着热气的开水洗剥一只拔光了毛的禽类动物。
三人趋得近前,薄月持礼甚恭,正要抱拳请见。却被龙玄一拽衣角,用眼神向前处示意。薄月顺势望去,只见那劈柴小童斫砍的乃是一樽瑶琴,那琴纹路清晰,色泽光美一看就是珍贵之品。而蹲地小童手里拾掇的去毛禽类却不是鸡鸭鹅等,看着长喙长脚形状还有地上一堆白黑相间的杂毛不难分辨,这是一只仙鹤。
焚琴煮鹤!这是何等煞风景的作为!此等情景不难让人看出,此处绝非洒逸出尘的仙居,竟处处透着诡异。
三人眼见异状,不便上前寻见,都按原路回去竹林。林中杂人见三人肩挑手捧,无功而返,各人脸上情色不一,有幸灾乐祸的,有冷笑旁观的,还有露出不忍之色的。
龙玄见机最早,此时便想询问。见人群中形状各异,便只找那几个看似良善背着宝剑的道士询问。
龙玄走近后抱拳行礼道:“几位道友请了!”
那群道士似是一起来的,其中一个颌下留须的道士单掌回礼道:“道友请了,请问何事?”
龙玄便将这处主人的诡异行径诉说,并说出心中疑惑。
那道士苦笑道:“看来你等也是身有难解之事来此求告,这间主人百目老人性格怪癖,不论好歹,无论什么身份都得献礼纳贡才得一见,如果对眼此行便即不虚。如若不然可是连人带礼一起抛出门外,你等一会儿如能觐见,千万小心言语,不要冒犯了他。”
龙玄谢过忠告,三人寻了一处僻静所在商量此事。
柳下挥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住口的说着百目老人架子大脾气怪,估计揍一顿便好了,何必遵他那些臭规矩。
薄月则说,此处虽山高地远,那老人可也并非真正额得道仙人,毕竟还在大元王朝辖内生活,不如将自己神侯府三少爷的名帖奉上,如他是热衷名利之人定会领敬有加,也可对三人照顾帮助。
按他想法,这类人不能太过谦让,必要时拿出权势压他,也未必不能奏奇效。思来想去,龙玄越觉薄月所言不无道理,便即依了他。
三人重折竹林小屋,薄月将名帖转送两个小童。那洗鹤小童接过名帖,神情冷淡,却不敢替主人做主,便淡然接了。薄月见他神情倨傲,忙摸出两锭金子送了过去,哪知那俩小童将那金子抄在手中一个奋力朝竹林远远抛去,另一个看都不看的直接丢进火中。这般扫颜面的事在他俩做来顺理成章,仿佛天天都发生一般。薄月受挫,面子上实实有些挂不住了。
二童虽不收金子,却也没有推却薄月请求。洗鹤小童持着薄月名帖进入其中,不大会便走出来冷冷说道:“我师尊命你们进去。”说罢将名帖遥遥抛了过来,兀自蹲下干活。
薄月伸手接过,闻到制作精美的玉质名帖上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想是他仙鹤上散发出来的,不由得一阵作呕。
柳下挥刚闻锅中香气本勾起食欲,后来发现锅里煮的是仙鹤后心中一阵烦恶,此时在薄月身畔闻到仙鹤如鸡鸭一般的血气,更难抑制,将头歪在一边干呕几声。
两个小童一起昂首冷笑,却不出言呵责,笑完继续俯身做事。
薄月摸出手帕,细细擦拭了一番才将名帖揣回怀中,挑起礼物和龙玄柳下挥三人上了台阶,走入门去。
一进门发现,这大屋内也是极尽富丽堂皇之本色,到处是雕梁画栋,玉宇金砖之态。三人看了一会儿,只觉光芒四闪,令人炫目。
内堂中有人发话:“远来之人,进来说话。”
话语冷淡,殊无礼遇客气之感。
三人依言进入,只见内堂椅子上端坐一个老人,发白如雪长须过胸,虽处古稀之年,却精神矍铄,目放异彩。
薄月和柳下挥将身上礼物放置桌上,深深一礼道:“些许薄礼,请道尊笑纳。”
那老人眼皮都未撩一下,见两人客套手指都未动一下,似乎对这些繁文缛节较为厌烦。话说的开门见山,一语到底。
“原来是神侯薄云天的三公子驾到啊,有什么事?”老人语气不阴不阳,让人难以捉摸。
薄月恭声将转运天阶之事如实禀告。那老人听完思忖了一阵,竟已有了章程。
“这事不难,你等明日吧,给你准确答案。”此言竟是逐客之令。
三人木然未动,这千里迢迢来此,就这么一句话给打发了,但见那老人神情漠然,隐隐觉得神侯府在人家眼里也算不得什么,是以呆立半天,还得依言退了出去。
三人回到竹林已是夜幕降临。三人有些郁闷,不知明天结果如何。柳下挥一直抱怨出行仓促没带酒菜只有硬邦邦的干粮难吃的紧。
薄月打趣道,你可以去给找那俩童子讨碗鹤肉汤喝喝。
柳下挥吐了吐舌头说道,饶了我吧,吃仙鹤,我还没那么大的胃口。
三人正自闲谈,竹林深处隐出一道身影,倏忽间已经飘得近了。
龙玄定睛一看,只见来人身形婀娜,方巾白衣正是纪韵诗!他心中不乱,左右看看并无旁人,心中更定。
薄月柳下挥不识得她,都只为她那倾城美色所迷,一起痴痴的望着她。
纪韵诗见两个色鬼般的眼色有些不快,但知是与龙玄同行之人便未发作。她含笑望着龙玄道:“臭小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听口风好像并不是追踪自己而来,而是纯粹的偶遇。
龙玄简单说了些,只说府中失窃,所遗之物较为重要所以来此请解。
纪韵诗恍然道:“原来如此。”说完却不再言语,想来是因薄月柳下挥在场,并不说出自己此行目的。
四人漠然半晌,纪韵诗打破尴尬道:“我这次回去被师父勒令学习归心罗网剑法,用作和你斗法所用,呵呵……”
薄月柳下挥一惊,没想到这美丽女子与师父谈笑晏晏,似是友人,却哪知竟是师父对头。薄月心中一紧,伸手轻轻握在储物锦囊上,顷刻间一千二百枝三色小剑便即呼之而出。
侧首旁观却发现龙玄神色如常,并无一丝临敌对峙的姿态。心中大为不解,见师父没有出手之举他便也放松了神经,紧握锦囊的手掌也慢慢垂下。
龙玄淡淡一笑道:“我与尊师的过节算是揭不过去了,不知小子究竟做错了何事,引得邪魔前辈一而再再而三的追杀围剿。”
纪韵诗一时语顿,想想确实如他所说,这场无妄之灾着实来得冤枉。师尊紫潇涵明显的抢掠人家法诀宝典,跟龙玄本身得没得罪她并无关联。
她却又不能指认师尊蛮横,只是巧妙托辞道:“天下法诀天下人居之,谁叫你本事微末却又身怀至宝,你能怪谁啊?”
龙玄不动声色点头道:“是啊,这天下修道界就是强者为尊,永远都是强势者把握着话语权,也没什么不妥。”
两人语气虽为各自争理,却又一般的透露出唏嘘感慨之意。
场面再次陷入沉默,龙玄眼见纪韵诗神情有些恍惚,便令薄月柳下挥退到远处,令自己与纪韵诗独处。
他心中有些计较,看纪韵诗的神情有些怪异,自认识她以来便知道她一颗心无时不牵连在那沈白衣身上,此次来到这里,恐怕也是难脱此情。
他有意自纪韵诗口中套出沈白衣行迹,他虽修道日久,可孤身自处,没有耳目眼线,所以对修道界的事情极为寡闻。
纪韵诗望着头顶林海,只听得那茂密竹林迎着夜风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彷如万涛汹涌一般。随着风弄竹响,她心中思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身边之人乃是昔日情郎的同门,在她眼里早视为自家人,所以有什么心里话总忍不住说出来。
“我不敢见他,不知他心意是否折转。如还想当年那般铁硬如石,对我狠心依旧,我竟不知该如何处置。”纪韵诗俏脸沮丧,透露出无比失落的神情。
这话一出,龙玄心中一动,却不露丝毫颜色,只顺着她话头说道:“当年风雨毕竟早已转霁,人非草木,而且又没有了师门所迫,没准他会回心转意。”
这话说的倒是由衷,沈白衣当年负义欲鸩害于他,一半也是出于无奈,他虽自私保全自己,却也不能说跟师门所施重压没有关系。
纪韵诗听他如此说,心中无比满意。其实她只做最美好的幻想,这些年自己惨死重生的种种景况她都苦苦捱过,只因临死前的那丝希望还在,这希望湮没了她的童真,使她变得成熟果敢,也是这份希望这份当年的柔情,竟能随着时日渐多慢慢吞噬了她心中的戾气。现在的纪韵诗无恨无怨,却也未幼稚的以为这一切都是那子虚乌有的什么前生债后世偿。沈白衣做人确实有问题,这个她知道,但能令她如此充满无限向往的对待此事,还是她心存的那一丝爱恋,那一丝希望,那一丝理想。
此刻她目中婉转柔情,城府极深的脸面似脱去了平时的面具,流露出最真切的情感。
她轻轻转过头,对龙玄甜甜一笑,说道:“你也相信他会变好?”
龙玄心想,我当然不信。可表面上却毫不迟疑的点头称是。
纪韵诗更加欣悦,她真的希望这沈白衣这一生就伤他这一次就好了,她可以试着选择原谅,而且这么多年过来,她甚至真的原谅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