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古尔萨司。”杨衍对守卫说,“请古尔萨司来见我。”
守卫面面相觑,当中一人道:“这事我们没法作主。外头很乱,古尔萨司下令宵禁,我们不敢造次。”
“那我去见他。”杨衍勉力坐起身。侍卫忙道:“杨衍哈金,您不能起身,不能啊!”另一名侍卫去叫了大夫。
杨衍坐直身子,牵扯伤口,一阵剧痛传来,尤其体内一股闷闷的抽痛感格外难熬。但杨衍不在乎,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守卫想拦,他径自前行,守卫不敢拉他,只怕扯到伤口。有人喊道:“快去通知希利德格主祭!”
神子起身的消息惊动四邻,不少小祭、学祭都来围观,却无人知晓该怎么处理。伤口正在渗血,杨衍的脚步却缓慢而坚定,周围聚集的人多了,杨衍觉得难以呼吸,喊道:“让开!”
一名大祭快步上前,想搀扶杨衍,被杨衍推开:“我自己能走。”
大祭道:“神子受伤了,即便是您的神兄萨尔哈金也会受伤,您不能勉强。”
“我要见古尔萨司,圣司殿在哪?”杨衍问。
大祭不敢不答,指了指方向:“神子,让我们用轿子护送您过去。”
杨衍仍是摇头,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有人问道:“希利德格主祭在哪?”有人回答:“听说亚里恩要造反,他率领卫祭军去阻止了。”
该死,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
高乐奇的队伍正与卫祭军对峙着,一开始,高乐奇方人数占优,卫祭军把长街两头围住,却不敢动手。这正合高乐奇心意,带着三百人就想与卫祭军作战,跟自杀没两样,不过王宫卫队与卫祭军所到底哪边比较精锐倒是可以思量思量。
他没想太久,随着号角声,赶来支援的卫祭军越来越多,没多久,街头巷尾已站满了卫祭军士兵。
得抢占地利。
“三队、四队上左屋!五队、六队上右屋!备弓!”高乐奇指挥。四队一共八十人分别跃上左右两侧屋顶,个个弯弓搭箭。
卫祭军小祭道:“首席打算与卫祭军开战?”
高乐奇道:“我要你们让路!”
塔克到底还要多久?他可不想真与卫祭军开战。
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如果是敌人,那人数就该比己方多几倍了。还好,七八匹马奔来,领头的正是塔克。
“你们要对我的执政官做什么?”塔克大喝,“还不让路!”
小祭道:“希利德格主祭说……”
“我不管希利德格说什么!我是亚里恩!”塔克喊道,“让路!马上!”
随着他的喝声,麦尔率领刑狱司战士从东边奔来,卫祭军小祭见亚里恩率领这么多战士前来,都是讶异。权衡之下,虽说卫祭军不受亚里恩管辖,但真要跟亚里恩开战,没有命令下,无论局势还是身份都不合适,几名小祭聚在一起商议,正拿不定主意,忽然听到号角声,又有十数骑自祭司院方向奔来,领头的正是希利德格。
希利德格勒马,见大街上挤满人,主要是亚里恩宫侍卫与刑狱司战士,哼了一声,策马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要往祭司院!”塔克喊道,“去迎接神子!”
希利德格道:“神子受了重伤,需要休养。”
塔克道:“我要见神子!”
希利德格望了望塔克身后黑压压的人头,高声喊道:“卫祭军听令,列队!”
卫祭军的队伍顿时列成整齐的方队。
希利德格道:“护卫塔克亚里恩的队伍前往祭司院!”
前方的卫祭军即刻调转方向为塔克等人开路,后方的则紧跟在后。
就这样?高乐奇纳闷。向来难缠的希利德格竟就这样让路了?虽然谁都能看出护送等同于监视与包围,但希利德格也退让得太快。
狼如果趴低身子,肯定是要伏击。
“小心些。”高乐奇靠近塔克,低声说道,“可能有埋伏。”
局面越来越难收拾了。
※
波图大祭总算及时赶来,见着杨衍,忙喊道:“神子!”
杨衍道:“我要见古尔萨司。”
波图道:“古尔萨司正在静思,谁也不能打扰。”
杨衍道:“这个谁不包括我。”
波图为难道:“神子……”
杨衍加重语气:“我要见古尔萨司!”
“哐当哐当”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个女性嗓音:“神子要见古尔萨司,难道还见不到?”
是达珂。祭司院一团忙乱,达珂听到消息可不像另三位萨司那般稳重,马上就来看热闹了。
波图行礼:“达珂萨司。杨衍哈金虽是神子,但他受伤了。”
达珂望了一眼杨衍,嘲笑道:“你走得很慢。”
杨衍道:“我失血过多。”
达珂呵呵笑道:“你走不到圣司殿就要死了。”
杨衍道:“我不会死。我是神子,父神会照看我,让我完成我的使命。”说完排开众人,抬头挺胸往圣司殿走去。
达珂哈哈大笑,声音尖锐,抢上一步对杨衍道:“我送你过去,但会死得更快,要吗?”
杨衍道:“劳烦达珂萨司了。”
达珂大步上前,将杨衍背起,往圣司院走。她步伐大,动作粗鲁,杨衍创口登时迸裂,血流如注。
波图张大着嘴,下巴都要脱臼似的,喊道:“达珂萨司!”
达珂手按弯刀,高声笑道:“谁要抵挡达珂的弯刀?”
达珂旁若无人的疯狂行径无人敢阻拦,五大巴都谁不知道达珂是个疯子?她一路行至圣司殿,将杨衍放下,杨衍衣裤满是鲜血,沾染了达珂上衣下摆。
达珂道:“我会把这件衣服留着,如果你死了,看在你是个勇士的份上,烧还给你。如果你真是神子,这就是我以后的战衣。”
杨衍道:“父神会赐你百战百胜的勇气。”
达珂嘲讽笑着:“萨神要先保佑你的性命。”
波图一路跟着,此时无奈,只能敲门,恭敬道:“古尔萨司,神子想见您,已经到门口了。”顿了一会,道,“达珂萨司也在。”
“让他进来。”
大门打开,杨衍走了进去,波图将门掩上。
杨衍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没有半点血色,脚步虚浮摇晃。他觉得头晕目眩,随时都可能倒下,拉了屋里唯一的椅子坐在古尔萨司面前。
“你应该好好养伤,你随时可能失血而死。”古尔萨司道。
“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杨衍道。
“塔克逾矩了。”古尔萨司那双绿色瞳孔正在闪烁,“虽然并不意外。他担心是我策划这场刺杀,扣留你在祭司院,嫁祸他是主谋,他要自保就得将你救回。”
他解释得很详细,没有保留。
“我本不想伤害他,一个萨司任内废掉一个亚里恩已经太多,何况是两个。我记得他爷爷古烈的事,所以容忍他的妄为。”
“这也是为了你自己,你需要我。”杨衍道,“你不想毁掉会落入你手中的萨神之子。瞧,是达珂萨司亲自护送我来的,我多么有用。”
“你确实比我想的更有用。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我还是要澄清,今天的刺杀并不是我主使的。”
杨衍点头:“我差点就死了。”
“塔克如果只是叫嚣,我会原谅他,但他收编了刑狱司的战士。”古尔萨司道,“他的势力坐大了,我不行动,他就会进逼。”
“所以?”
“他会来祭司院跟我要人,我会拒绝。”古尔萨司道,“如果他胆敢攻击祭司院,我会放逐他,一如放逐他的祖父古烈。”
他直接跳过了战斗过程,杨衍相信古尔萨司对胜利一定相当有把握。
“我要回亚里恩宫。”杨衍道,“你不能阻止我。我要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斗争。”
“我不能答应,孩子。塔克已经收编了刑狱司,这对我不利。”
“你必须答应,因为我不接受威胁。”杨衍道,“达珂就在外面,我会让她护送我出去。你想杀达珂,这是个好机会,杀了她,夺回我,但我保证达珂死前会杀了我,这甚至都不用我保证。”
古尔萨司聆听着。
“后面的事,古尔萨司比我更清楚,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想,一定是睿智的萨司不愿意见着的。”
杨衍是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他相信古尔萨司一定会很头大,古尔萨司需要自己是无庸置疑的。
但古尔萨司知道,失去杨衍,和平一统五大巴都的机会就消失了,最糟糕的发展是奈布巴都得同时面对四个巴都合围,当然,古尔萨司不会让事情走到这地步。
或许他能放弃杨衍,若他年轻个二十岁,甚至十岁,他都能放弃杨衍,等待下一个和平统一五大巴都的机会。但他太老了,他有着关于圣山的执念,能否在死前一睹圣衍那婆多的圣容在此一举。
“无论你为塔克怎样冒险,他的失败是定局,你只是拖延时间。”古尔萨司道,“塔克不值得,他必定与你反目,而我才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杨衍是为了塔克吗?不,他是为了自己,他很清楚,没有亚里恩宫,自己就再也没有筹码周旋,只能被古尔萨司豢养。
他永远记得离开彭家那天的誓言——杨衍不当林冲,绝不为犬,绝不驯服,也绝不屈膝!
“你回去吧。”古尔萨司道。
“我要誓火神卷,这是你答应我的。”
“我还不能让你死,孩子。”古尔萨司道,“只要你开始练誓火神卷,所有的交易都失去意义了。”
杨衍没再讨价还价,他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站稳。他起身,恭敬行礼,转身走向门口,离开圣司殿时,他几乎摔倒。
“送我去大门。”杨衍对达珂道,“我要回亚里恩宫。”
达珂挑了挑眉毛,没有拒绝,一把将他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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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克率领的队伍来到祭司院,一路上号角声不断,越来越多卫祭军往祭司院而来。
很快,高乐奇就发现祭司院周围布满重兵,他无法分辨暗巷中,甚至祭司院门后到底有多少伏兵。
这会是个陷阱吗?
“这是个陷阱。”麦尔说道,“别冲动。”
高乐奇点点头,但现在领军的可不是他,是那个塔克。
“我要见神子!”塔克重复说着,“请希利德格主祭派人通传,说塔克来迎接神子回亚里恩宫!”
希利德格冷笑:“开门!”
祭司院大门打开,门后有数不清的卫祭军,高乐奇吃了一惊,然而卫祭军此刻分列两队,像在迎接塔克似的。
他们不是在迎接塔克,是在恭送神子。一个怒发朝天,缺了半边乳房的女人背着杨衍走出。
高乐奇发现希利德格皱着眉头。
“这是你们的神子!”达珂哈哈大笑,“希望他能活着回去!”
杨衍已是半昏迷,他的下半身与达珂的上身衣角都滴着血,高乐奇连忙唤人备轿。
这场冲突虽然还未解决,但总算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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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衍被送回亚里恩宫。还没死,也只剩一口气了,大夫说这几天非常危险,只能祈求萨神的保佑。
塔克不仅迎回杨衍,还抢下了刑狱司。他下令在查出刺杀神子的真凶前,刑狱司归亚里恩管辖,总指挥是原先的总司刑赛西与剃刀麦尔。
高乐奇安排好诸事,与麦尔一同回报,却没在房间见着塔克。两人来到庭园,问了守卫才找着塔克,塔克正蹲坐在地,左手拿着杯子,右手提着一囊葡萄酒。
几十年来,亚里恩宫第一次在与古尔萨司的对抗中占上风,这本该是件值得庆祝的事,以塔克的性格,今晚定要喝个酩酊大醉。可一反常态的,塔克并没有开心的模样,反而愣愣地看着地上发呆。
高乐奇知道这是哪里。
“禀亚里恩,神子正在房里歇息,娜蒂亚正照顾他。”高乐奇道。
塔克指指身边:“你俩拿个杯子,跟我一起喝酒。”高乐奇命人取来杯子,与麦尔在塔克身边席地而坐。麦尔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没说话,默默喝酒。
“亚里恩想念先王了?”高乐奇问。
“父王身体不好,但他不是病死的。”塔克望着眼前空地,“他这辈子都活在恐惧里,时时刻刻怕着古尔萨司。他每天喝酒,喝了酒才能睡得着觉,后来就变成一个酒鬼。”
罗特亚里恩,塔克的父亲,晚年酗酒非常厉害。
“他从来不管我们兄弟,也没教过我们什么,甚至对我们一点期许也没有。我从没感觉到他爱我们,他爱的只有酒。我们几兄弟,嘿,我那几个兄弟变成混蛋都是因为父王的关系,到后来,我连他清醒时的模样都很少见到了。”
确实,塔克的兄弟不是混蛋就是笨蛋,塔克已经是里头最好的,所以古尔萨司才会点选他当亚里恩,而罗特的意见谁在乎?
“你们都知道父王怎么死的。”塔克指了指前方空地,那里种着一棵树。以前这里是个水池,那晚罗特亚里恩喝得大醉,失足摔入池中。
“是我把他捞起来的。”麦尔说道,“我很遗憾,发现得太晚了。”
麦尔当时是罗特的贴身护卫,他发现亚里恩溺水时已经太晚。塔克拍拍麦尔肩膀:“这不怪你,父王喝醉后喜欢到处乱跑。”他继续说着,“父王最后的遗言也不是对我们兄弟说的,他只说……”
塔克指着空地:“快把这水池填起来。”
快把水池填起来,就是罗特亚里恩最后的遗言。
“后来,我糊里糊涂当上了亚里恩,跟父王一样,仰赖古尔萨司的鼻息活着。我时刻害怕,于是也开始喝酒。高乐奇,你记得吗?那时候我总是喝得很醉很醉。”
高乐奇记得,刚当上亚里恩的那几年,塔克逐渐酗酒,但后来不知怎地,开始知道节制。
“那天我喝得很醉,经过这里时,突然明白……原来……”塔克苦笑,“填平这水池,就是父王爱着我的证明。”
“那晚我哭了,哭得很凶,之后喝酒就有了节制。”
即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高乐奇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塔克节制的理由。他捏了捏微酸的鼻子,他最受不了这种故事。
“我一定要打倒古尔萨司!一个水池埋葬一个亚里恩就够多了!”塔克说道,“高乐奇、麦尔,你们是我最倚重的人,你们一定要帮我!”
“夺回属于亚里恩的权力!”
※
没有与卫祭军开战真是幸运,高乐奇奔波了一天,总算得以休息。
水温很舒适,像刚好可以入口的温牛奶,他泡在大浴缸里,将脖子以下都埋入水中。
赵颖将香料倒入池里,伸手搅拌着。“别忙了,下来陪我。”高乐奇招招手。赵颖轻笑一声,褪去衣服没入水中,游到他身边,高乐奇一把将她揽住。
接下来该怎么办?有了刑狱司跟亚里恩宫的战士,卫祭军所就有所顾忌了,起码可以保住塔克的平安。
身体休息了,脑袋却没得休息,赵颖看出高乐奇的烦躁,将手伸进水里。高乐奇皱起眉头:“别闹。”
“主人不休息一会吗?”赵颖不安分地戳弄着。高乐奇在她手上轻拍一下,阻止她调皮。
脑袋没得休息,起码要让身体休息。
赵颖噘着嘴,靠在高乐奇身上。“主人今天去过祭司院了?”她问,“见到亚历萨司了吗?”
“怎会问到他?”
“我听说亚历是五大巴都最俊美的男子,真有传说中那么好看?”赵颖好奇,“还有达珂萨司,她是最强壮的女人,听说她的手臂跟男人的大腿一样粗?”
“那她的大腿不得跟我的腰一样粗了?”高乐奇没好气地回答。
“所以大人没见着达珂萨司,也没见着亚历萨司?”
“我见到达珂萨司了,确实彪悍。”高乐奇忽地想到,自己是否该去问问其他在场者?所有萨司都目睹了刺杀,只是要跟他们见面并不容易,希利德格肯定不会为自己引见,至于古尔萨司,嗯……实在是不想见他。那就只能委托波图大祭了。
不,最麻烦的是虫声,自己有个轻举妄动,很可能被虫声发现,他相信现在亚里恩宫外就有许多刺探消息的人。
这样说起来,还是得先解决掉希利德格才行。
“亚里恩身边智囊太少了。”赵颖说道,“我觉得您太累了,您应该多找几个跟您一样聪明的人帮忙。”
高乐奇眉头一挑,捏着赵颖的脸笑道:“你要帮我吗?”
赵颖被捏疼了,皱着眉头求饶:“女人不能管事,我还是个下人。”
高乐奇笑道:“现在我的脑袋可以休息了,我的身体就可以劳动了。”
他将赵颖的头轻轻按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