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九十年六月 秋
“你真是太会说了!”塔克乐得哈哈大笑,“真希望古尔萨司也在场,我想看他那张老脸会是怎样!”
“不会怎样。”高乐奇道,“有谁认识看过古尔萨司生气的人?圣路被发现时古尔萨司都没生气。”
“我们应该多作巡礼。”塔克道,“明天再来一次!”
躺在软椅上的王红喝着庆祝的葡萄酒,她难得享受到贵族礼遇,感到微醺,有些飘飘然,但脑袋还没混沌。
“不能时常让哈金巡礼。”王红道,“必须让哈金保持神秘。古尔萨司也只在重要日子才会现身。”
“不要相信女人的意见!”塔克道,“这是经书上说的,男人要有主见!我觉得应该多几次,让整个巴都甚至祭司院都臣服在杨衍哈金麾下!”
经书应该写不要相信笨蛋的意见,高乐奇实在对这容易得意忘形的亚里恩无计可施。幸好塔克有个最大的好处——懂得听意见,很多时候君王只需要有这个优点就好。
“娜蒂亚说的没错,我们要让杨衍哈金保持神秘。”高乐奇道,“杨衍哈金,娜蒂亚小姐,你们忙了一天应该累坏了,该去洗个澡,好生歇息。”
“你们有事想瞒着我们偷偷商议?”杨衍抚着盛着葡萄酒的杯子,“我们是合作关系,应该互信,我不希望你们有事瞒着我。我想我必须警告你们,我不是一枚棋子,如果你们将我当成棋子,我们的合作无法长久。”
“我一直记得我们的约定。”塔克道,“誓火神卷,还有给你足够的帮手入关。”
“我会帮你们从祭司院手里夺回权力。”杨衍道,“所以我真不希望你们有事瞒着我。”
“我们没有。”高乐奇恭敬道,“萨神之子误会了,我请你们先回去是因为我也要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
高乐奇道:“我也希望神子与娜蒂亚小姐不要私下商议我们的事,我们必须团结,才能对抗古尔萨司。”
塔克哈哈笑道:“对的,我们必须团结。如果你们不累,我们继续讨论该怎么从祭司院手上夺回我的权力。”
天啊……高乐奇想着,不,是自己不够周全,应该更早与塔克商议这件事。
“我希望进行加冕典礼。”高乐奇道。
“加冕典礼?”塔克疑问,“我已经有过加冕典礼,由古尔萨司……”他恍然大悟。
王红也明白了,历任亚里恩上任时都由萨司为其加冕,代表王权来自神所授与,现在重新加冕就是宣告亚里恩的权力来自萨神之子。
不仅如此,萨神之子若能为王再次加冕,不仅隐然将哈金的地位置于祭司院之上——起码亚里恩是这样承认的,也能宣告亚里恩宫不用受到祭司院管辖,双方能同时提升地位。
塔克跳了起来,抱住高乐奇:“高乐奇,你真是太聪明了!”
高乐奇闻到塔克的汗臭,皱起眉头,用不失礼的回避推拒塔克的纠缠。如果塔克跟王红一时都没想到后面的事,就当自己多心了。
杨衍道:“我不懂,什么是加冕?”
塔克道:“加冕就是由你承认我王位的合法……”说到这里,塔克忽然明白,这表示杨衍哈金的地位将凌驾于亚里恩之上,简单说,祭司院高于亚里恩宫已经是既定事实,而塔克还得承认哈金高于亚里恩宫,就算将来夺走了祭司院的权力,哈金还是高于亚里恩。
杨衍显然也察觉到了:“所以你要承认我的权力在你之上?”
塔克的欣喜化为乌有,转头望向高乐奇。
杨衍倒了一杯酒,他其实没这么喜欢喝酒,但他觉得这时候得展现得轻松些。
“我们需要彼此信任才能长久走下去。”杨衍道,“萨神之子不会有儿子,这世上没有萨神之孙、萨神之曾孙这种称呼。”
“我只有一个人,你们有整个亚里恩宫。”
这话说服高乐奇不够,毕竟他们要对抗的是整个祭司院,而且杨衍靠着自己跟娜蒂亚两人,几个月内就从关内人与奴隶爬到杨衍哈金与萨神之子亲信的地位,还平等地与自己和塔克喝酒。
敢于挑战命运的人都很危险,尊敬杨衍是必须的,否则他绝不会为己所用,但权柄不可轻易予人,高乐奇开始对自己的计划感到疑虑。
杨衍的理由说服塔克已足够,他太急于打倒古尔萨司了。“我相信你,兄弟!”塔克道,“高乐奇,尽快安排!”
“不急。”高乐奇道,“我们要发邀请给古尔萨司。”
“为什么?”塔克不解。
“有祭司院参与,加冕更有说服力。”
王红道:“古尔萨司不会答应。”
“他没理由拒绝。”高乐奇道,“拒绝也无所谓,我们依然进行。因为今天哈金的卓越表现,我们已经得到民众的支持,若祭司院否定哈金的权柄,民众的质疑会朝向祭司院。”
“我有一个要求。”王红说道,“我希望能将父母弟弟送到安全的地方。”
高乐奇摇头:“没有那种地方。蒙杜克他们只要一离开亚里恩宫,虫声就会告知希利德格,离开巴都前他们就会落到祭司院手上,成为人质。”
“所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除掉希利德格,别让他成为下一任萨司。”
※
“可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希利德格走在前往圣司殿的廊道上,与他并肩而行的是孔萧主祭。
“恕我直言,希利,流言的功效甚微。”孔萧直指问题,“他已经得到一部份民众的信任,而且是在古尔萨司默许下。”
古尔萨司在众目睽睽下接受了杨衍哈金的身份。
波图守在圣司殿门口,见到两人,上前行礼:“孔萧主祭,希利主祭。”
波图虽比希利德格年长,升迁却慢,至今仍是大祭。古尔萨司认为波图太过仁慈,胸无大志,最好的位置就是萨司的执行官与幕僚,他目前是为古尔萨司安排人事行程的枢要幕僚。
希利德格主掌卫祭军所与虫声,孔萧负责戒律司,两人与波图都是古尔萨司最亲信的人,旁人称他们为“狡猾的希利”、“公正的孔萧”与“仁慈的波图”。另外还有一个人,从古尔萨司继承人身份退下的孟德主祭,他现任祭司院副院长,外号是“余烬的孟德”,代表他的辉煌早已过去。
三人一同站在古尔萨司面前,希利德格报告着萨神巡视的结果。
“为了荣耀萨神而来。”古尔萨司沉默着,半晌后道,“我喜欢这说法。”
“他是伪神,只是有双红眼的凡人。”希利德格道,“我试探过,他连基础教义都不能解释。”
“萨神之子不需要解释教义。”古尔萨司道,“如他所说,萨神为什么要派儿子取代祭司院的任务,难道祭司院没有遂行萨神旨意?”
希利德格讶异:“难道古尔萨司认为杨衍真是萨神之子?”
“他当然是。”古尔萨司道,“所以我们才需要帮助他,别让他被亚里恩利用。”
希利德格默然半晌,反复咀嚼后明白了古尔萨司的深谋远虑:“是希利僭越了,请萨司恕罪。”
波图大祭道:“我想我们可以拉拢他,让萨神之子迷途知返。”他望向孔萧主祭,“你救了娜蒂亚全家,还有她的奴隶同伴。”
孔萧说道:“不是每个人都懂得知恩图报。”
波图道:“至少值得一试。”
古尔萨司沉思着,杨衍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好,他喜欢这结论,这对一统五大巴都和之后对关内用兵都有好处。
他的难处在于如何在不损伤杨衍萨神之子名号的前提下将他据为己有。刺杀不好,不仅困难,一旦失败,亚里恩宫就会对祭司院全面开战。塔克或许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权力,但奈布巴都如果因内耗而衰弱,圣山就再也与自己无缘。
攀上圣山,瞻仰圣衍那婆多的圣容,是古尔萨司一生的愿望。
动用卫祭军所的力量强行带走杨衍一样不可取,古尔萨司虽然老,但经验丰富,几个方案在他脑内转过,但都不够稳妥。
一名小祭走入,说亚里恩宫派来使者。希利德格恭身行礼道:“尊贵的古尔萨司,请容我告退。”接见亚里恩宫使者的事通常交给希利德格处理,使者没资格面见古尔萨司。
“让他进来。”古尔萨司道。
使者很快来到古尔萨司面前,面对古尔萨司,他有些发怵,单膝下跪,左手抚胸行礼。
“塔克亚里恩让你带来了什么讯息?”古尔萨司问。
“这是亚里恩的书信。”使者恭敬呈上一封盖有金漆朱印的信件,但古尔萨司没让人接过。
“你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吗?”古尔萨司问。
“我……我不知道。”使者低着头,看着不像有隐瞒。
古尔萨司点点头,希利德格走到使者身后,一把扭断使者脖子。波图扭过头去不忍看。
“斩下他的人头,连同信件一并退回,就说他冒犯了我,遭到处决。”古尔萨司道,“我病了,这段时间谁也不见。停止对亚里恩的赐福,祭司院与亚里恩宫暂停往来。”
波图恭敬道:“是。”
“希利,查清楚亚里恩宫有什么密谋。善用虫声,娜蒂亚还有父母弟弟。每三天派出一名使者从英雄之路进入关内,催促老眼尽快找到杨衍哈金的来历,我要更了解这个人。”
希利德格道:“圣路断绝,生间难派遣,英雄之路又险峻……”
“不计代价。”古尔萨司指示。
希利德格恭敬答道:“是。”
“最后,发信件给四大巴都,说奈布巴都已经寻找到新一任萨神之子。把消息散播出去,我希望一个月内,草原上每个人都知道杨衍哈金的名字。”
孔萧恭敬道:“是。”
希利德格问:“萨司,苏玛巴都会愿意来吗?他们从不承认萨尔哈金,也不接受腾格斯教义。”
“亚历萨司会来的。”古尔萨司闭上眼缓缓道,“退下,我要休息。”
希利德格、孔萧、波图三人同时行礼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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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死了?”塔克讶异。
高乐奇拿着信件,上头的朱漆金印完好如初:“古尔萨司没有打开信件。”
“那个老狐狸!”塔克骂了一声,“我们能不理会他,自己加冕吗?”
“当然可以,但祭司院不会到场祝福。”
“不理他们就好了!”塔克道,“反正古尔萨司现在也不见我。”
“所以您现在是个不受神恩的亚里恩。”高乐奇道,“亚里恩宫跟祭司院彻底断绝了通路。”
杨衍问道:“古尔萨司打什么主意?”
“不知道。”高乐奇摇头:“显然我们扔出任何石头他都不打算被激起水花。”他正考虑着加冕典礼是否要如期进行,这是个大工程,必须宣传,在祭司院没有任何回应,不,应该说在没通知祭司院的情况下进行加冕典礼的准备,在民众看来非常不敬,杨衍哈金的声势能压下舆论吗?
“让我再想想。”高乐奇道。
“有个办法。”王红道,“让杨衍哈金以为古尔萨司祈福的名义去见古尔萨司,顺便告知加冕的事。”
“不打算出来了吗?”高乐奇反问。
“他们不敢伤害萨神之子。”王红道。
“太冒险。”高乐奇拒绝。
王红并不觉得这很冒险,萨神之子亲自去到祭司院表示慰问,名正言顺,甚至不需要面见古尔萨司,只需要与希利德格主祭见面就能传达加冕典礼的事。她正想着,杨衍忽道:“塔克亚里恩,有几件事要你帮忙。”
塔克问道:“什么事?”
“我在来的路上经过一个部落,他们为我献上一头羊。他们的祭司已经非常年迈了。”杨衍问,“能否派去个新的祭司?”
塔克道:“亲近亚里恩宫的小祭都贪图钱财,不会愿意去偏僻的村庄。”
杨衍皱眉:“难道祭司院就没有善良的小祭?”
高乐奇回答:“善良跟贫穷不一定会共存,但他们时常形影不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当一个善良又富裕的祭司?”
塔克道:“而且现在祭司院跟咱们的关系挺恶劣的。”
派个贪财的人去小部落只怕害了他们,杨衍问:“能帮我想个办法吗?”
高乐奇想了想,道:“我会安排。”
杨衍道:“还有件事,我有个流民朋友在巴都外流浪,我希望能接他进巴都。”
“流民?”高乐奇讶异,“你还想把流民接入巴都?你为什么不让他去那个村庄当祭司?这样能一次解决两个问题。”
杨衍说道:“合作得互相帮助,不是吗?”
祭司、贵族、平民、奴隶、流民,亚里恩宫里已经凑满一个巴都需要的人种了,高乐奇在心里抱怨。
“我会处置。”高乐奇道,“咱们先结束今天的谈话。”
他迫不及待想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这实在太劳心劳力,他真该拒绝塔克的要求。多少次了,每次塔克都逼着自己去做一些……
他脑中忽地灵光一闪,问道:“塔克,你还记得金云襟吗?”
“金云襟?”塔克一愣,“好久没想起他了。”
他想了想,道:“其实我挺喜欢他的,虽然他话很少。我记得他在出使苏玛巴都的路上卷入阿突列巴都跟流民的战场,死在那了。”
“我还记得他下棋赢你了。”塔克笑道。
能不能想有用的事啊!高乐奇腹诽。
“派人去苏玛巴都。”高乐奇道,“找最精细最有本事的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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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杨衍与王红往回走。他们的房间离得很远,得走过两条廊道一层楼梯才能抵达对方的住所,虽然他们被允许自由走动,但廊道上有守卫。
在预备分开的廊道转角处,王红忽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杨衍问。
王红看了看前后守卫,低声说话:“高乐奇并不信任我们。”
杨衍淡淡道:“我知道。他在监视我们,不想让我单独去见古尔萨司。他怕古尔萨司开出足以收买我的条件,这也是古尔萨司的目的,他希望我去见他。”
这回换王红一愣。
“不要讲太久,免得卫兵起疑。”杨衍道,“之后再说。”说完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