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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初露风芒(四)

    “掌门……挺喜欢你的。”哈老道:“李兄弟,我知道你是仗义相助。我们这穷乡僻壤,几时能遇着你这样的英雄人物。你现在知道始末,能不能帮帮掌门?”

    “我会尽力。”李景风问:“能帮我传个信给掌门吗?晚上我想再见他一次。”

    李景风还是留了下来,明面上是受了哈老的劝,最终愿意帮忙,隽爷虽然不满,但掌门执意下也不好发作。只是听说夫人挨了几巴掌。

    李景风则是早早就寝,养足气力。吃完晚饭后又打坐了会。练了几个周天心法。他自从在密穴中学得武功,每有空闲,必勤奋练武。丝毫不懈怠。

    酉时,哈老敲门,李景风跟着他来到掌门房间。掌门柱着拐杖等着,没有下午的威严与骄傲。反而是低着头,像是刚跟玩伴吵架似的泄气。

    “你还在生气?”掌门道:“我有我的难处。”他虽然是个孩子,开口闭口都是大人模样。

    “掌门今天还玩陀螺吗?”李景风问。

    掌门点点头,进了寝室。昨日画的那个圈还在,刻痕还深了些,看来是掌门自己划的。

    李景风先打,掌门跟上,啪的一下撞击,掌门的陀螺弹出了圈外。无力歪垂的倒下。

    掌门拾起陀螺,擦了擦上面的污渍。重新缠线。

    “陀螺跟我一样,只有一只脚。爹说,就算只有一只脚,只要转得快,转不停。就能站得又稳又直。”他甩陀螺时出手歪了,陀螺也歪歪斜斜。不用李景风撞他,不一会就要出界倒下。

    李景风将绳索束起。在陀螺上一抽,那陀螺又复直立,快速旋转起来。掌门没见过这种技巧,顿时眼睛一亮。

    “陀螺要转得快,还要转得正、转得直,才能转得久。”李景风说道:“掌门觉得隽爷这做法,妥当吗?”

    小掌门咬着牙,接着道:“我是掌门,不能示弱。”他挺起胸膛:“我要保卫我的镇民。”

    “让他们流血?”李景风把陀螺打进场子里,两边一撞,掌门的陀螺立即弹飞出去。唉,不是想好今天要放水。怎么这一出手又忍不住。李景风有些懊恼:“我带你去见南星门的掌门。”他拾起陀螺,重新缠上绳索。“两家的仇怨,只有两家的掌门才能化消。”

    “你要我去普吉镇?”掌门有些担忧,甚至,可以说害怕:“他们不会伤害我吗?”

    “如果会,掌门就不去了?”李景风问。

    他毕竟是个孩子,有些害怕。手上的陀螺缠得死紧。

    “你会保护我?当我的保镖?”他问。

    李景风摇摇头,道:“你不能想着我会保护你。你才是保护这个小镇的人。这不是靠摆架子,装威严。颐指气使能做到,你要站出来,就算知道危险你也要冒险,这才是勇气。”

    “等你有了勇气,你就能保护这个镇,镇上的子民就会反过来保护你。”他看着掌门:“那时,我会保护你。”

    那张小脸蛋被他激起了志气。当即点头。

    “开门。”穿过小小的庭院,掌门对着守卫下令。

    “这么晚了?掌门要出去?”大门值班守卫是之前那名黝黑汉子跟另一名青年。“要不要通知隽爷一声。”

    “我很快就回来,不要打扰隽爷休息,不然我回来就罚你。”掌门道。

    大门很快就打开。李景风领路,带着掌门往镇南走去。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他不仅是个孩子,还是个残废。如果真有危险,很难走脱。

    “我教你一个骂人的方法。”李景风道:“你可以拿起拐杖指着对方。骂起人格外有劲。”

    “是这样吗?”掌门举起拐杖比划了一下。

    “拐杖再高点,指着人脸。头不用抬起来看对方,这才瞧不起人。对,我看过有人这样骂人。”李景风笑道“他没比你高多少。也是跛了一只脚,他这样骂人,挺有威严。”

    “他的年纪也很小吗?”掌门问。

    “喔。”李景风搔搔头“不小了。应该也长不高了。”

    到了镇南的出口,此处有四名手持铜锣的守卫。

    “让开!我要出去!”掌门学着李景风刚才教的姿势,头也不抬,用拐杖指着守卫的脸。

    “掌门这么晚出去,得禀告隽爷。”守卫说道:“外面太危险了。”

    “我说让开,没听到吗?”掌门提高了音量。

    “对不住,掌门!我们得请示隽爷。”守卫看了一眼李景风:“免得您被坏人骗了。”

    李景风知道过不了,欺上一步,左右两记手刀劈下。将两名守卫击晕。同时飞起一脚,一名守卫捂着肚子倒下,口中呵呵发不出声音来。最后一名守卫正要敲锣呼喊,李景风闪电般抓住他手腕。夺下锣槌塞入他口中。接着连着两下将最后两人击晕。

    掌门讶异看着他,他听哈老说过李景风的功夫好,但没想到这么好。李景风打倒四名守卫后,低身弯腰道:“我背着你,这样快些。”

    他背起掌门,快步奔向井边。南星门的守卫见有人靠近,先是大声喝叱。李景风大声道:“通知掌门,我要见他!就在这!”

    当中一人认出是早上来的那人。甚是狐疑。李景风在水井边停下脚步,将掌门放下。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孩子哪来的?”一人问。

    “无礼!”掌门举起拐杖,指着当中一人的脸,喝道:“我是北星门掌门穆贵。我要见你们掌门!”

    守井的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李景风道:“快去通报掌门。迟了怕有麻烦。”

    当中一人赶回镇上,李景风盘腿坐下。问道:“你知道呆会要怎么说吗?”

    穆贵点点头,又道:“我如果说错,你要提醒我。”

    李景风摸摸他的头笑道:“那当然!”

    穆贵愠道:“别摸我的头,跟摸孩子似的!”

    李景风哈哈大笑。

    没多久,远方的火光亮起,火把只有四把,在这个穷得连叮当响都办不到的地方,这数量的火把已经算是大阵仗。

    来的人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多。李景风从火光后先看到黑压压的一片,然后才看见是整群的人马。为首的那人是洪有黍,他那张脸在火把照耀下特别神色凝重。

    五六十……不……上百人吧。

    他察觉到穆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于是伸出手在他颈后捏两下,穆贵感觉到他温暖的大手。李景风俯低身子在他耳边道:“你要保护镇民。”

    “我是北星门掌门穆贵!”穆贵高声喊道:“哪位是南星门掌门。”

    洪有黍上下打量穆贵,道:“你就是那小瘸子。断奶了没?”他说完这句话,后面有人讪笑了起来。

    穆贵的脸又是一阵红一阵白。

    “我是来还你公道的!”穆贵道:“你想要什么公道?”

    “洪掌门,当年的事还有隐情。”李景风道:“北星门不是不愿意救!而是唐门不给救。这怪不得……”

    “我知道怎么回事!”洪有黍大吼一声:“我知道唐门派人来的事。”

    李景风一愣,问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两个门派才多远?二十年,能没半点风声?”

    “可这是一千多条人命,我找谁索要去!”洪有黍大吼:“这是我们全村的亲戚、老婆、父母,这笔帐我们找谁要去?”穆贵被他这一吼,吓得身子一缩。李景风揽在他肩膀上的手又一紧。穆贵重又挺起胸膛。

    李景风回答道:“你没办法找唐门总管报仇,也不能随便找人代替。”

    穆贵咬咬牙,道:“南星门如果一定要我们血债血偿,那北星门也只得保护镇民。”

    “我们镇上死了一千四百多人。我算你个整数。交出一千个人给我们,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穆贵脸色大变,忽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一松,李景风猛然欺上前去,洪有黍没想到他突然动手,正要退开,却被身后的手下挡住退路。李景风一把揪住他衣领,啪啪两巴掌,打得他脸颊高高肿起。

    周围弟子见状,又惊又怒,纷纷喝叱起来。

    “好不容易把人带来,你还在赌气,非得赌到人死光了才甘心?你比个孩子都不如!”李景风盛怒之下,将他一把攒在地上。

    “掌门,我们走吧。”李景风摇头道:“这场死伤避不了。”

    洪有黍坐在地上楞楞地看着李景风,忽听有人喊道:“又有人来啦。”

    只见北星门的方向几点火光闪动。原来有人发现镇门口守卫昏倒。立刻通知门派,一查知下,得知掌门失踪,隽爷立即率领所有弟子,浩浩荡荡赶来。

    南星门立即戒备,众人把兵器拿在手上,洪有黍也忙站起身抽出刀来。

    隽爷见着李景风,伸手就往他胸口抓去,骂道:“你拐带掌门!”李景风侧身避开。穆贵喊道:“隽爷,是我让李兄弟带我来的!”

    隽爷见南星门的人在场,人数约莫与自己相当,大声道:“冤家路窄!今天就把两镇上的恩怨了结了。”他高举着火把:喊道“弟子们,保护掌门!杀!”

    宁卡镇这几年苦于缺水,明明有口水井,却打不得水。还死了两个镇民。早有不满。周围有不少弟子也跟着大喊“杀!”

    洪有黍没料到事情如此进展,只得提刀在手,喊道:“北星门的杂碎!杀!”

    眼看就要不可收拾,穆贵高声喊道:“别动手!别动手!”他娇小的身躯就站在两队人马中间,高举着拐杖,双手打开。几乎就要摔倒。李景风见两边就要交上手,抽出初衷,将两边人马阻断,他出手如风,对着两边逼得较近的来人没头没脑的一阵乱打。管你南星北星,都打得满天金星,抱头鼠窜。

    隽爷高声道:“掌门,你这是做什么?”

    穆贵道:“今天是来谈事,不是打架。”

    隽爷眉头一挑,道:“掌门,你这是怕了吗?你这样懦弱,如何服众?谁替我们死去的弟兄报仇,往后北星门的门人又怎生是好?”

    穆贵胀红着脸,他毕竟年纪太小,一时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只听洪有黍高声叫道:“你们掌门来跟我讨公道。我这就给他一个公道。”众人听他说话,都转过头去看他。

    “你们害死我们一千多人。我也杀了你们两个人。这笔帐算不清。我就不算了。”洪有黍道:“以后我让水,你们让路。两家罢斗。”

    李景风心下大喜,洪有黍让步,这桩恩怨终于了结。穆贵更是开心,忽听隽爷高声喊道:“凭什么?”李景风一愣,转头看向穆贵,掌门也是一脸愕然。

    “弄死你们的是瘟疫,不是我们北星门,凭什么我们的人要给你们抵命?”隽爷高声道:“杀人偿命,谁杀的人!凶手交出来让我们处置。这才算公道。不然,我怎么向死去弟兄的家人交代!”

    “我操你娘!”洪有黍一张脸涨得比穆贵两颊更红,“你家两条狗命偿我们一千多条命还不够?不要脸的狗货!”

    “隽爷!”穆贵喊道:“用不着这样!”

    “难道死去的弟兄就白死了?非得这样!”隽爷把语气咬得坚决:“没把人交出来,不用讲和。”

    “我才是掌门!”穆贵大声道:“我下令,跟南星门和好。”

    “掌门,你不用怕他们。”

    “我这不是怕!”穆贵很生气,但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些人都只是庄稼汉,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甚至连穆贵自己都不懂。穆贵如果坚持谈和,这些弟子只会认为掌门软弱。

    李景风猛地一跃,落在隽爷面前,隽爷哎呦一声,正要后退,却哪里退得了?李景风双手抓住他胸口举起。向前扔出。趴地一声,隽爷唉了一声。周围弟子连忙抢上保护。

    李景风正要上前,转念一想,即便打了隽爷又如何?他现在还罪不致死,自己终究要离开。两家的恩怨,还是要两家自己解决。于是道:“隽爷,一条道上多窄,侧着身子总能让人过。别太横了。”

    隽爷被摔了这一下,爬起身喊道:“我就要凶手伏法,这事就算闹上唐门,也是我们北星门占理!”

    “现在别说理!”洪有黍道:“拳头上见输赢。我不会交人,你们也不肯让路。都说血债血还,我们各派十个人来打一场,输的就听赢的。开什么条件,还多少条命都随便!”

    隽爷道:“有这么容易?”他自诩不是洪有黍对手,若两边弟子实力相当,那就看带头的人有多少功夫。

    “我们杀了你们两个人,我们就少带两个,十个对八个,这还不够占便宜?”

    隽爷略一盘算,十对八,已方优势不小。

    洪有黍见他迟疑,大声道:“你要是怕了,你他娘的也别叫什么爷,叫孙子算了。

    这句话就让隽爷不好下台,他向来主战,现在占据优势不答应,反倒显得胆怯,他万不能在弟子面前胆怯。于是把问题丢给穆贵,问道:“掌门怎么说。”

    穆贵望了一眼李景风,李景风也在犹豫,穆贵一时不敢说话,不料隽爷却突然改口道:“你们要打也行!不过今天没准备。我们约明日午后,未时分个高低。”

    他突然改口,答应得如此爽快,倒是让李景风与穆贵讶异,洪有黍望着李景风问道:“你帮谁?”

    李景风武功高强,有他帮忙,自然胜算高上许多。李景风摇头道:“这是你们两家的事,我谁都不帮。”

    洪有黍嘿地一声冷笑,转头领着南星门众人离去。

    隽爷喊道:“掌门,你快跟我回去。这小子不能再收留,把他赶出去。”

    李景风道:“我今晚就睡这水井边。等这里的事情一了,我就回去。”

    穆贵道:“我也留下来。”

    李景风怕他野宿受寒,执意赶他回去,穆贵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回镇上,又派哈老送帐棚过来。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亮,穆贵就让哈老陪着来找李景风。也不等他答应,一头就钻进帐棚。

    “掌门这么早就来?”李景风很讶异。

    “今天中午打完,你就要走了吗?”穆贵问。

    李景风点点头:“最晚也是明天一早。”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小男孩吃力地盘腿坐下,把拐杖放在膝盖上。

    “刚好撞见,我又是外人,容易插手。”李景风道:“就这样了。”

    “我想留你下来,可哈老说,你一定不是普通人,不是什么保镖路客,一定是个大人物。”穆贵低下头:“以后没人陪我打陀螺了。”

    李景风笑道:“不打陀螺没关系,我教你玩别的。”他掀开帐棚,从腰间取出一条绳索,绳索两端系着石头,“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小男孩好奇看着,摇摇头。

    “这叫绊索!你的拐杖借我。”李景风指了指穆贵的拐杖。穆贵递给他,李景风把他插在距离帐棚二十丈左右的地方。

    “瞧着!”他掷出绊索,将拐杖绊倒在地。穆贵瞪大眼,十分好奇。

    “这个好玩吗?是小孩子的玩意吗?”

    “这是功夫。”李景风道:“这个打人可痛着。如果缠上双脚,就能把敌人绊倒。”他向穆贵解释绊索的制作、功用、甩出时的手劲等等。让穆贵练习。穆贵试了几次,越玩越有兴味。李景风一旁指导。这一练就练到中午。

    趁着穆贵休息,李景风问哈老:“为什么到这地步,还要闹出人命?”

    “这是气,气解不开,心就不服。”哈老道:“两派闹了二十年,日子过得苦,又死了不少人。怪谁?怪天,怪唐门的总管?怪自己?”他无奈地叹口气:“老掌门也是憋着这口气,觉得受委屈,不愿解释。”

    李景风不懂这种气,对他而言,这是无谓的争斗。但也渐渐明白这股气从何而来。他忽地想起杨衍,这又跟杨衍不同,他们是找不着对象发泄,杨衍是发泄不出。或许是因为这样,杨兄弟脾气才这么暴躁。

    “两边都死了人,如果不打这一架。就算洪掌门说算了,底下的人还是有那口恶气。北星门也是,就算和好,早晚也要再闹事。光明正大一场好杀,生死各安天命。都是出了口气。”

    李景风还是不能理解,但作为调解人,他能做到的事就这么多了,再多做下去,他更怕弄巧成拙。

    “北星门会派谁出战?”李景风问。

    “隽爷一定会下场的。”哈老道:“他武功最好。又想立威。”

    午时过后,大批的村民便往水井边来到。两边各自距着水井约三四十丈左右距离遥望。李景风也收拾了帐棚。他也不知道站到哪边去,几名弟子上前迎接穆贵,穆贵望了李景风一眼。在哈老陪同下,往北星门那边走去。

    人潮越来越多,男男女女,不只门派弟子,还有镇民,李景风觉得,说不定两镇的人都来了。显然的,宁卡镇的居民比普吉镇还要多上四倍有馀。不过他去过普吉镇,那里的人都抱着必死决心。如果两镇真的拼个你死我活,宁卡镇的死伤肯定要多一点。

    洪有黍先到了,领着七名……很难说是壮,但可以算是结实的男人。约莫都在三十出头,以普卡镇的现况,这七人可能是仅存的菁英了。

    “你们那狗爷还没来吗?”洪有黍大声道:“难道是怕了?”

    李景风望向北星门,没多久,他看到不寻常的烟尘。

    “马?”李景风讶异,这穷山恶水哪来的马匹?他忽地想起一事,倏然一惊。

    宁卡镇那边的人群迅速让开一条道,从里头挤出一人。

    “你老子来了!”正是隽爷,他身后跟着十几匹马。排开人群。马上男子各个精壮威武。

    是隽爷请的外援,这么巧今天就到?李景风这才明白,昨日隽爷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也不怕自己帮普吉镇。原来他盘算的就是这个。

    那十馀骑跳下马来,洪有黍大怒道:“狗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隽爷笑道:“你说挑十个出来打,就我,还有这边挑九位弟兄。我们没全上,已经让你了些。”

    “他们不是你们镇上的人!”洪有黍大怒,单看这些人外表,自己这些吃不饱饿不死,功夫低劣的弟子哪会是对手?

    “你又没说一定要北星门的弟子才能比试。”

    “无耻!贱东西!你这狗子!”洪有黍破口大骂,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绝望了。这是场没有胜算的战斗。

    李景风摇摇头,小恶总会酿成大恶的。他想着,总有一天,隽爷会变成自己要杀的人,今天还不是,也许几年,十几年后就是了。或许自己真应该早点打他一顿,教他不要存坏念想。虽然,也未必管用。

    不管了,起码现在打还来得及。他觉得阳光正暖,抬头看看天空。午阳刚过,现在正是未时。

    “真是个好时辰。”他心想,于是往洪有黍那边走去,道:“让出一个,我帮你。”

    洪有黍吃了一惊,他没想昨天李景风还两不相帮,今天在这恶劣场面下竟然还肯帮忙。但那几个帮手显然功夫不弱,自己可能连一个都打不过。他来帮忙,不是送死吗?

    “这可是要死人的。”洪有黍道。他清楚自己手下的能耐,个也不见得打得赢人家一个,那无耻的家伙,有了外援,还要人数优势。这不是八打十,根本是二打十。

    南星门众人也不觉得能赢这场仗。不少弟子已是眼眶含泪。更有人啜泣出声。

    “我知道。”李景风望向对面的穆贵,小孩子的脸上有着失望、担忧,又有紧张。

    “若是打赢了,你要听我的。”李景风道。

    洪有黍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点了点头,拍了下李景风的肩膀道:“你是条好汉子。我想叫你一声兄弟,就怕配不上。”

    李景风笑道:“那就叫你洪兄弟了!”

    洪有黍点点头,指着其中看着年纪最小的一个道:“你留下。”说完向前走几步,拔刀高举,大声道:“弟兄们!上!”他此刻抱必死决心,话音中有慷慨激昂之志。胸中热血沸腾,只想能杀一个,就杀一个。绝不束手就戮。

    此时双方隔着五十馀丈。同时冲出,洪有黍只觉得身旁一阵风略过,才奔出两步,李景风已窜出三丈有馀,不由得目瞪口呆。

    显然对面的人也对李景风这身法讶异,他们听说过这人的功夫不差,但只想着,这种乡下地方的武功好,也不过就是比普通弟子高些的本事罢了。

    李景风没有让他们多想,忽地俯身一甩手,此时双方还隔着四十几丈。这距离难道还能靠手劲发什么暗器?只见两条细细长长,棍子似的玩意打着圈沿地飞来。当先一人才刚瞧见影子。双脚一紧,扑倒在地。

    另一人连忙闪躲,他不闪便罢,这一闪反而更不妙。他腾挪稍慢,被石头打中胫骨,登时骨折。只得倒在地上哀嚎。

    是绊索,穆贵看到绊索果然有用,不由得更是兴奋。

    两边还未交锋,北星门这边已经折损两人,馀下的人都知道李景风厉害,五名帮手一同围上。一道白光斜刺里飞来,那是一把长枪,李景风伸臂格档,那人大喜,只道能重伤李景风。不料那枪头戳入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似的,竟没刺穿。

    原来自从嵩山刺杀秦昆阳后,李景风自认武功低微,平时需要作好准备方能应敌,他想着沈未辰教他的“先求不败,再求胜机。”想着如何保护好自己,于是在手臂、小腿上戴着自制的木制护具。让自己习惯不被护具影响行动。绊索也是随时备着两条。

    那个人还在错愕,李景风已用剑鞘刺中他膻中穴,将他击晕过去。

    一把槌子呼啸而来,槌子是非常具有杀伤力的兵器,比起剑,它虽然笨重不易使用。但就算穿上坚固的甲胄,仍可能被一槌致命,即便三爷亲传的浑元真炁,也很难应付高手的重槌。

    李景风低头避开,百忙中觑向战场他处,六名南星门弟子围着两名帮手打转。洪有黍已与隽爷交上手。此时一刀一剑从他身后招呼过来,还有一把兼具敲击与切割能力的手斧。他身子一侧,也不知道怎么钻,从这些兵器中滑出去。

    那四人不断呼喝攻击,这些兵器有快有慢,有重有轻,有的灵巧,有的笨拙。但无论他们怎么攻击,包围,李景风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避了开去。几招过后,又是一槌子朝着李景风当胸袭来,李景风怕捶子力大,敲坏初衷。不敢去格档。向后退开。他觉得这人威胁极大,使了招暮色缀鳞甲。一连几下打在那人头上、腰上、腿上。那人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剩下三个,李景风听到他处传来的惨叫声,也不知道是谁受伤或死了,他担忧伤亡加剧,攻势更急,几招过后,他打落一人下巴,踢断一人手骨。剩下一人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再进。

    连他自己也没预料到如此顺利,这一年多来的突飞猛进,超乎自己想象。他转过头去,只见已有三名南星门弟子受伤倒地,不知死活,剩下三名只得勉力支撑,已然负伤见血,他快步抢上,喝道:“让开!”从后一剑递出,那两人一人使双刀一人使单刀。忙转身抵挡。李景风接过几招,一记暮色缀鳞甲,将两人打翻在地。

    他听到周围喊声大作。忙转过头去。只见隽爷正摔倒在地,身子不断抽搐,洪有黍刀上身上沾满血迹。周围站着南星门的弟子。

    原来剩下三名南星门弟子缓出手来,随即奥援掌门,洪有黍武功本已较高,得了援助,几招之间便杀了隽爷。

    这结果出乎双方意外,隽爷请来的帮手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个实力人数都占尽上风的十对八,硬生生被李景风从输打到赢。一名妇女从人群中攒了出来,扑到隽爷身上,嚎啕大哭。

    李景风尽力不杀人,但还是有了死伤。虽然这可能已经是最少的死伤了。

    那群帮手脸色惨白,他们原以为对手不过乡野小门派,没想哪蹦出个高手。当中一人呼啸一声,馀下的人扶着伤者,把昏倒的叫醒。各自上马,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走了。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午时才到,还未过未时,就全离开了。

    现场鸦雀无声,只剩下妇女的嚎啕声。

    “我们输了!”穆贵一跛一跛地走上,“你打算怎么了结这恩怨?”

    洪有黍看看李景风,又看看穆贵,那妇人猛地扑了上来,抓着洪有黍不数捶打,哭骂道:“你杀了我丈夫,你杀了我丈夫。”

    洪有黍被妇人弄得焦躁,一把将她抱住,大声道:“死了一个老公又怎样,我们村里几百个男人,你看上哪个,自己挑。”

    那妇人被他一吼,又听他这样说,不禁愣住。洪有黍道:“就这样说定了。”说完走到穆贵面前,拱手弯腰道:“穆掌门,今后两家罢手,井水你们要取多少就取多少。这些年我们采了不少雪莲,都得借路进城。照往例的规矩添上一些,宁卡镇抽两成路费。以后我们就是亲家,再无冤仇。”

    穆贵也拱手道:“这样子很好。我们一言为定。”

    洪有黍走向李景风,问道:“兄弟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李景风摇摇头。穆贵也走了上来,问道:“你帮了我们两镇。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

    李景风想了想,道:“以后有路客经过,帮衬几杯水,给两块黍糕。一杯水卖五十文,太贵了。”

    洪有黍哈哈大笑;“你这样来回奔波,又冒险,就图这个?”

    李景风摇头道:“你们两镇本就是误会。说开就好,我不过是个传话的中间人而已。”

    此后两家各自散去,隽爷的尸体也被带回,南星门开了水井,宁卡镇的居民纷纷来提水。水井前排了条长龙。

    李景风先去陪洪有黍吃饭,镇上的人视他为英雄,夹道欢呼。毕恭毕敬。惹得李景风浑身不自在。洪有黍拿了最好的几朵雪莲当礼物。李景风本待不收,后来转念一想,路上缺盘缠,这雪莲一朵能卖几钱银子,不无小补,于是收下。他想起下午的事,忍不住道:“洪兄弟。你杀了穆掌门姐姐的丈夫。这事……”

    洪有黍道:“没事,我听说她老公对她也不好,村里几百个让她挑,她表面不乐呵,心底可乐意着。”

    又道:“女人家又没本事,自个一个人活不下去,还不是得靠弟弟周济?穆掌门不追究,这事多半也就不了了之。”

    “有本事的姑娘你没见过而已。”李景风道:“文的不说冷面夫人。武的也有我再学二十年功夫也追不上的姑娘呢。”

    “兄弟瞎吹。”洪有黍显然不信,接着道:“不过我知道你意思,以后让这姐姐一些。两家安好才是长久。”

    李景风知道他不信,但观念根深蒂固,说服不了。于是告辞。回到北星门,又与穆贵打了一晚上陀螺。这次总算顺利放水,十盘里头让孩子赢了个一两盘。又教他打陀螺、掷绊索,练武的法门技巧。这回穆贵全无顾忌,缠着他几乎玩到天亮。

    第二日李景风一起身,就向穆贵告辞。

    “你就不多留几天?”穆贵很是失落,眼眶几乎红了。

    李景风道:“我本来就是路过。现在得赶路。”

    哈老牵来一头驴,驴上挂着满满两皮袋水,一大包黍糕,肉干。还有一个皮筏。

    “往东一路走就能见着河。顺流下去,可以到灌县。”哈老道:“大恩大德,老儿下辈子报答。”说完就要下跪,李景风连忙将他扶住。只见他频频拭泪。不住低泣。

    “以后你经过附近,要来看我。”穆贵又多嘱咐两句。

    李景风点点头,牵了驴要离去,忽想起一事,问道:“哈老记得当年管甘孜的总管叫什么名字?还活着吗?”

    “他叫唐佑,保佑的佑,是老太爷的堂弟。听说后来去了灌县。”哈老疑问:“李兄弟问这个作什么?”

    李景风把名字记下,笑道:“没什么,问问而已。”

    穆贵与哈老将他送到镇外,连洪有黍也来了。又说了一会话,这才依依不舍,告别离去。

    从此之后,若有路客途经宁卡镇驿站,客栈必奉送一壶水与两块黍糕,若问起缘由,当地人讳而不言,只说曾受路客之恩,还之以报。许久之后,即便不记缘由,一水二糕,始终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