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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青出于难(三)

    雅爷果然将太平阁安排透彻,连厢房后方也布置了人马,沈玉倾挡下迎面而来的一刀,左手握拳打在一人脸上,还没缓过气来,左右两方各有两人同时持刀劈来。沈玉倾一声长啸,身子急转,剑光七连,这是当初白大元在福居馆展示过的“七星夺命”。这本是用于单打独斗时连攻对手七处要害,沈玉倾剑随身转,七剑刺出,左四右三,才刚杀退四人,一回头,又有三柄长枪齐齐向他大腿刺来。

    沈玉倾双手握定无为,提起真力猛然一扫,无为是乌金玄铁打造的利器,三柄长枪同时断折。断枪尚未落地,沈玉倾足尖挑起其中一个枪头反踢回去,正中一人肩膀。沈玉倾飞起连环腿,将余下两人踢翻。他顷刻间逼退七人,终于抢了一个缝隙钻出,施展轻功,疾奔而出。

    武功再高也怕猛虎难敌猴群,轻功却不是人越多越快。沈玉倾几个起落,周围虽仍有追兵,已经追之不及。他奔出百丈左右,回头望去,只剩一人追得甚急,与他相距不到十丈,竟始终没被抛下。

    沈玉倾一个急转入拐巷,停下脚步,倒转剑柄,等那人追上,当胸一敲。那人没料到他埋伏,闷哼一声,仰天摔倒,竟没昏去。沈玉倾补上一脚将他踢晕,又往他处奔去。

    后厢把守的人少了许多,沈玉倾心想:“雅爷没把所有卫枢军带来。”

    他发足急奔,一个闪身进入太平阁招待外宾的宾居,躲在暗处伏低身子。他必须厘清思绪,谋定后动。

    “雅爷回来得急,不能周全,不可能让整个卫枢军都死心塌地跟着他反。”沈玉倾没有慌乱,虽然他确实有慌乱的理由。原本顺利的计划起了大变数,沈雅言突然发难,就算一时掌握住青城政权,不用几天父亲沈庸辞就会回来,他才是名正言顺的青城掌门。得位不正,天下共击之,如果引来其他家趁隙而入……

    比起心乱,更多的是心疼。到底怎么了?从谢孤白跟他提起父亲勾结蛮族后,这个家就变了模样。每个人都是,如今连沈雅言也是……

    小小和雅夫人往后要如何自处?无论结果怎样,这个家如何维系下去?

    沈玉倾胸口滞闷,只想大喊出声,可现实不允许。

    他必须夺回青城。为了青城,更为了这个家。

    母亲与其他要员此刻多半失陷在太平阁里,谋反这件事自己正在做,他很清楚雅爷需要什么,远比雅爷更清楚。

    雅爷依靠的是听命于他的青城卫枢军,但城外还有巴县巡兵,还有巡江船队。卫枢军有两千人,但巴县驻守的门派弟子有七千人,以及为了之后计划特地调来的巡江船队五千人。

    沈雅言未必知道巡江船队来到,但他很快就会知道。巴县的驻军还不知道雅爷反叛的消息,沈雅言要趁夜布达自己是新任掌门吗?不,他要要员支持,而现在投诚的人只怕雅爷也不信任,他还需要时间说服这些人,就算安插自己人马替代,一天也不够。

    最重要的,自己不能因此被动摇了地位跟信任。虽然自己今日表面上收服了这些大将要人,但他们对自己还有疑虑,这疑虑必须尽快消除,得在父亲回青城之前,否则容易生变。

    一场政治豪赌的胜利往往不是因为胜利方布置周延,而是取决于另一方的愚蠢。

    自己不能成为犯错的一方,必须反击。

    沈玉倾没有多少时间,在失去小小跟谢孤白这两个得力的左膀右臂后,他要一个人解决这件事。他见外头人影晃动,显然守卫还在追捕他。

    他没有急着逃跑。“不能急。”沈玉倾想,“大门肯定重兵把守,要怎么出去?”

    ※

    楚夫人与傅狼烟以二敌一,见沈玉倾往后厢房逃去,知道沈玉倾平安便有契机,放心不少。楚夫人娇叱一声,反守为攻,傅狼烟也明白,擒住沈雅言虽然机会渺茫,但只要成功,今日太平阁上的乱局就能消于无形。

    这样对青城、对雅爷都是最好的。

    沈雅言铁青着一张脸,他念着旧情,被嫂子与故旧纠缠许久,早有不耐,又见他们反守为攻,更是不忿。十余招过后,他忽地大喝一声,剑光闪动,分点四角,随即又化八角,再化十六角,只一眨眼,满天剑光已成三十二角,正是青城绝学“大器诀”中的“大方无隅”。这一招,剑光每翻一倍,习得难度与要下的苦工就多一倍,唯有沈庸辞与沈雅言两人练至六十四角。楚夫人与傅郎烟正要抵挡,剑光又再倍长,两人手腕、肩膀、大腿多处中剑,当即摔倒在地。

    沈雅言抢上一步,踢去傅狼烟手中兵器,一脚踩在他胸口,剑尖指着楚夫人喉头:“弟妹莫逼我杀人!”

    太平阁里的抵抗没有持续太久,没有兵器的要人们在家眷受制后只能投降。要不是阁内空间狭小,容不下更多守卫涌进,战局只怕更早结束。

    沈连云、常不平等沈玉倾的亲信见大势已去,只能放弃抵抗,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唯独一人,谁也没想到,抵抗到最后的竟是一名面貌丑陋的姑娘。

    夏厉君还在抵抗,她拳打脚踢,每拳都虎虎生风,即便后肩中了重重一刀,胸口、腰间、大腿多处负伤,鲜血渗出,仍在负隅顽抗。

    她衣服多处碎裂,露出了里头的皮甲,又累得满头大汗,她已经闻到自己身上的臭味。但她仍在奋战。几名守卫将她团团包围,她大腿上又挨了一刀,半跪下去,仍奋力打出一拳。直到后背上被踹了一脚,摔倒在地,三名守卫将她压住,她奋力挣扎。

    沈雅言甚是不耐,见是个不认识的姑娘,料来是某人家眷,此时正需杀鸡儆猴,便道:“杀了她!”

    一名守卫将钢刀举起,正要落下,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大喊道:“别伤她!她是我朋友!”

    原来守卫见里头已被控制,沈未辰又要进入,便不再大力拦阻,沈未辰好不容易排开众人进了太平阁,就见到夏厉君狼狈模样。

    那侍卫听大小姐吩咐,不敢动手。押着夏厉君的侍卫稍一放松,夏厉君猛然弹起身子,扑向沈雅言。沈雅言大感焦躁,飞起一脚将夏厉君踢飞,在地上滚了一圈。总算他听了小小呼喊,这一脚留了力,否则踢死夏厉君于他不难。

    夏厉君摔倒在地,重又坐起,她还想起身,胸口一阵烦闷,“呃”的吐出一口血来。沈未辰早赶到她身边,大声道:“她是我朋友!”

    “不是……我是你属下。”夏厉君呻吟道。她始终不忘尊卑之分。沈未辰见她伤重,忙道:“朱大夫,快来看看她!”

    朱门殇走了过来,俯身去看夏厉君伤势,被她身上气味一熏,不由皱眉屏住呼吸,捏了捏鼻子。

    “把这些人绑起,剩下的人去抓叛徒沈玉倾!”沈雅言发号施令,又道,“传令下去,紧闭城门,谁也不许出入,直到抓到叛徒!”

    沈未辰着急喊道:“爹!”

    许姨婆见局势总算安定下来,走上前道:“雅言,你这是真要反了吗?”

    “我不是反,我是拨乱反正!”沈雅言虽然冲动,绝非无智,他知道此时还有许多事要吩咐,于是道,“来人,送姨娘、雅夫人和大小姐回房!”

    朱门殇检查夏厉君伤势,道:“死不了,但得疗养好一阵。送到我医馆去,那里有药。”又对沈雅言道,“雅爷,这是你们青城家事,我一没领职事,二不是青城弟子,我他娘的就是个大夫,没我什么事。这人是你女儿的朋友,我带回医馆治伤行不?”

    沈雅言骂道:“操!当我蠢吗?”指着谢孤白道,“就你跟这家伙最坏,还想出城?来人,把他跟谢孤白关入大牢!”

    朱门殇意图被识破,嘀咕道:“你说他就算了,我怎么坏了?我……”他话没说完,两名守卫将他架起,谢孤白也被押上前来。

    沈未辰无奈,只得命人将夏厉君带回自己闺房养伤。

    沈雅言将所有人绑在太平阁,楚夫人终究是掌门夫人,沈雅言派人将她送至谦堂严加看管,又派人唤来几个心腹商议后事。

    他本无反意,只是挟着怒气回来。他领着兵,原只想拘禁沈玉倾,逼问沈庸辞,却没想见到沈玉倾接任掌门。他借这理由抓沈玉倾,到得后来事态至此,虽非本意,但他并不后悔。

    掌门之位本该是他的。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抓住沈玉倾。他犹不放心,又嘱咐几次要严密防守,派了几个精细的亲信率兵守住城门,绝不允许放任何一人出城,传下沈玉倾造反的说词,加紧搜捕。

    “就算今晚抓不到,等天亮,看他能躲去哪!”沈雅言道。

    “雅爷,得位不正,天下共击之。”提醒他的是心腹之一,如意门巡守统领叶敬德。事发时此人并未参与,他所率领的如意门守卫赶来时事态已不可收拾,但他效忠沈雅言,此时建言也不该有所忌惮。

    整个青城卫枢军都参与了这次事变,雅爷若倒下,株连下去,乌纱不保只是小事。

    “我才该是青城的掌门,前掌门只是被骗了!”沈雅言提起此事,怒气上腾,但他也知道自己必须名正言顺。

    “把傅老叫进来,我有话跟他说……等等!”沈雅言想了想,道,“先把这几日来青城发生的事说一下,为什么封巴县城门,玉儿又是跟谁借的胆子,竟然造反了?”

    ※

    “操娘的!又回来了,操!我他娘的造孽,不,是你们造孽!”朱门殇在牢房里破口大骂,指着谢孤白。

    “你自己要来作证沈庸辞的病情。”谢孤白道,“莫怨旁人。”

    朱门殇冷哼一声,接着道:“你们还能找别的大夫掺和吗?再说,哪个大夫说的话比我更可信?”

    “你当初跟若善关在一起时,也是这间牢房吧?”谢孤白问。

    朱门殇默然半晌,点头道:“是啊,所以我才说又回来了。”

    “你跟若善关过一次,跟我也关过一次,都在这。”谢孤白淡淡笑道,“也算缘分。”

    “怎么又是我?”朱门殇愠道,“怎么不是你跟沈富贵关一次,小妹跟景风关一次?”

    “可见是你跟大牢有缘份,不是我们。”谢孤白道。

    “你倒是有一点跟若善像,就是这当口还能说笑,还能装模作样!行,我知道若善是学你!”朱门殇挪了挪身子,靠在谢孤白身边,问道,“你说,沈富贵有办法扳回吗?”

    “有,只是很难。”谢孤白沉思,“雅爷是临时起意,准备不周,内外上下都还没服气,人心没定,也没人替他做安定人心的事。”

    “城外还有七千巴县驻守弟子,巡江船队五千人,跟丈夫儿子不见的亲眷。”谢孤白道,“只要二弟能出去找救兵,就有机会,越快越好。拖久了,人心慌了,今日筹划只怕要白费。”

    “机会有多大?”朱门殇问。

    “希望若善会保佑他。”谢孤白闭上眼,似是沉思,“除此之外,我们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你这人鬼主意这么多,现在就一点辄都没有?只能在这干等着?”朱门殇犹不死心,继续追问。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计画越细,意外越多。雅爷没从铜仁那条路回来。回来的时间也比预料的早。探子说几天前车队还在鹤州。他定是撇了车队单骑回来。更糟的是,他还查到了些事情。暴起发难才这样出乎意料。”

    “你就没想到把所有路都堵了?”朱门殇听了更是泄气。

    “想过。”谢孤白回答:“我还想过把青城都给包起来。最好里三层外三层。往巴县的每条路上都有探子。顺便把水路上所有的往来船只都拦住。而且隐密行事,既不会惊动地方门派,还能瞒过赋爷、诗爷。他们没发现异状,连路商行客都不会注意。保证消息隐密。”

    朱门殇知道他说的是不可能的事,也明白他意思,翻了个白眼。

    “不是想到就能做到,不是做到事情就会照着你想到的进行。意料之外永远比意料之内还多。孙子兵法说的多算胜,少算不胜。是道理,然世上成败,却不会全照着这个道理。”谢孤白道:“临机应变,见机而行。才能见到二弟的本事。”

    “你说他有这本事?”朱门殇又问。

    “他必须有。”谢孤白望向牢外:“而且我们还得希望他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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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告】天之下第二部连载的更新方式:周双更,即每周二、周五更新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