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我……坐……坐下。”齐子慷低声道。
黑暗中,诸葛焉不止手臂颤抖,连声音也不住发颤,问道:“你还好吗?”说着扶齐子慷坐下。齐子慷大腿一阵剧痛,忍不住闷哼一声,原来是诸葛焉不留神,绊着插在他大腿上的一支弩箭。齐子慷伸手握住箭杆,咬牙一掰,将箭杆折断,又忍不住“呃”的一声。
“不好。”齐子慷回答。此时他全身剧痛,也不知哪里中箭,只道:“你在我背上摸摸。”
诸葛焉伸手,在他后背摸着一支支箭杆,大声道:“快点火!”
严非锡道:“诸葛掌门,小声些,别让那群杂种找上了。”
诸葛焉哪管这些,只道:“二爷受伤了!”
“别让他们见着火光找来。”齐子慷对这名挚友实是无奈,“你摸黑摸着,找着了就帮我折断。”
诸葛焉在他背上摸索,竟摸着四支弩箭,当中两支入肉不深,诸葛焉顺手拔了,将余下两支箭杆折断。他先扶着齐子慷靠在墙上歇息,这才将自己腿上那支箭拔下。他见齐子慷为救自己伤上加伤,不由得一阵心酸,道:“这回是你救了我……”
齐子慷低声道:“噤声,别说话。”
只听远处细碎的脚步声在通道中不停响动,众人屏气凝神。不一会,有细微火光在转角处亮起,严非锡皱起眉头,站到转角处,李玄燹也起身,与他一同埋伏。
那火光渐渐明亮,过了会又渐渐黯淡,显是转往其他岔路去了。
“娘的,你这次害死我了。”齐子慷道,“你怎地就是这么莽?”
黑暗中,诸葛焉看不清好友模样,只知道他伤势沉重,紧紧抓着他手臂。
齐子慷神智渐渐模糊,道:“我出不去了。把我放这,你们先走。”
诸葛焉道:“说什么屁话!我他娘的能把你丢这吗?!”
“我现在这样,只会拖累你们。”齐子慷道。
诸葛焉道:“我搀着你出去!”
“得了,再遇着弩手,拿我当盾使吗?”齐子慷苦笑,“你得活着出去,才不枉费我挨这几箭。”
这话全然出自真心,他与诸葛焉确实私交甚笃,但方才危急时刻的舍命相救却非全然为了义气。
他与诸葛焉不同,也与满腔血性的三弟不同,作为一派掌门,不能只有血气之勇,更不该为了别派掌门舍一己之命去拼博。他估料小腹上那道伤口即便逃出密道也极可能伤重不治,诸葛焉是在场众人中伤势最轻,最能御敌的一个,若折损了他,单靠严非锡,未必能逃出去。
更让他担心的是,他记得方才离开密室时严非锡眼中那抹凶光。他无法确定严非锡是否会丢下自己、李玄燹和觉空单独逃生,甚至做出更出格的举动。
再则,若是自己为了救诸葛焉而死,点苍就欠崆峒一份大情,只要点苍当上盟主,崆峒的商路一定能通。就算是衡山当盟主,诸葛焉也会极力替崆峒争取,铁剑银卫便不会再被困在甘肃。
这就死得值了,齐子慷心想,却觉诸葛焉抓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不由得泛起一丝歉意。诸葛焉对他确实是真心相交,而他临死前却还想着怎么利用这名好友。
“他真不是做掌门的料。”齐子慷心想,忍不住说道,“掌门,你那天问我的事……”
诸葛焉问道:“什么事?”
“兄弟间的事……”齐子慷低声道,“听小猴儿的,把那破规矩改了吧。就当……就当是答应我的。”
诸葛焉知道他说的是点苍传长不传贤的规矩,于是道:“行,我答应你!”他听周围已无脚步声,道,“没事了,咱们走。”说着就要去背齐子慷。
李玄燹重新点起了火把,火光亮起,诸葛焉这才看见齐子慷惨白的脸。李玄燹走至齐子慷面前,低头查看伤势,过了会道:“二爷伤势禁不起折腾,留在这还有活命的机会,诸葛掌门若强行带他走,只怕会失血过多而亡。”
诸葛焉仍是犹豫,齐子慷道:“听李掌门的,你早点出去,我还有救。”又道,“别再莽了,听李掌门跟严掌门的话,仔细些。”
诸葛焉知道齐子慷伤势沉重,心痛不已,怕他捱不过,仍不肯离去,齐子慷再三催促,诸葛焉这才起身,道:“子慷,等我,我马上带人来救你!这些蛮子,个个都该千刀万剐!”
这是他们当年未成为掌门之前的称呼,诸葛焉此时喊出来,可见情真。他撕下棉袄,把大腿上的伤口包扎停当,接过严非锡手中火把,领头前行。严非锡压后,一行人再度出发,寻找出口。
※※※
“我见着了彭小丐。”沈庸辞坐在床沿。这里是他在昆仑宫的房间,这几日他都住在这,此时也在此处养伤。
“沈掌门真认出是彭小丐?”与沈庸辞说话的人态度恭敬,一张梨形脸,头发盘梳整齐,眉毛稀疏,四十来岁,正是昆仑宫中主掌长安殿一众文事的倪砚。
共议堂一场爆炸,昆仑宫自内而外一片混乱,八大家掌门主事同日身亡,这是震动天下的大事。“熊掌”安启玄一面下令拘捕凶手,一面派人挖掘共议堂救援,有卫兵带着受伤的沈庸辞来到,安启玄无暇他顾,交给倪砚照顾。
倪砚听说沈庸辞中毒,忙通传大夫,派人取来冷水灌食,让沈庸辞歇了好一会,这才前来询问。他得知爆炸始末,又听说沈庸辞见着彭小丐,更是讶异。
“我见过他,他虽变了模样,我仍是认得。”沈庸辞道,“除他以外,于五虎断门刀上有这造诣的还有几个?”
沈庸辞是青城掌门,武功不低,虽说中了毒,能在几招之间让他负伤,定然不是普通人物,倪砚不禁信了几分,可又有疑惑,过了会问道:“我听追捕的银卫说,当时还有个年轻人与彭小丐在一起,还听沈掌门叫了他名字,好像叫杨什么……杨衍?杨衍又是谁?”
沈庸辞道:“是彭小丐的朋友。彭小丐叛出江西时,这人跟在他身边。”
“这人我没听过,是丐帮弟子?”倪砚问道,“沈掌门见过他?”
“没。”沈庸辞摇头道,“听说过这人,据说是灭门种,仇家是严非锡。他双眼通红,极易辨认。“
“红眼?”倪砚皱起眉头,又道,“掌门受了伤,该好生疗养,可事关重大,不得不冒昧打扰。”
沈庸辞是青城掌门,身份尊贵,倪砚自是礼貌周到,只怕怠慢。
沈庸辞摇头道:“倪先生不用担心,我这点伤不碍事,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就是。”又道,“共议堂只有我一个侥幸逃出,自然身处嫌疑之地,可谋害其他家掌门,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倪砚忙打躬作揖道:“掌门言重了,小人怎敢怀疑掌门。”
沈庸辞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事发至今,倪砚早已问了许久,然而沈庸辞所知极为有限。虽说彭小丐形迹可疑,但共议堂怎么会发生爆炸,炸药是哪来的,如何瞒过昆仑宫重重关卡带入?彭小丐与那名杨衍又是怎么混进昆仑宫而没人发现?埋设炸药绝非易事,就在昆仑宫里头,怎么办到的?
倪砚想来想去,只能猜测宫内定有内奸,但如何办到却不明白。至于沈庸辞,如他所言,杀害八大家掌门对他有什么益处?何况他自己尚且险些丧生。
除了微乎其微的救人希望,倪砚不知该如何是好。
“胡沟镇还有几位掌门带来的人马,是不是该派人通知?”沈庸辞问道,“也小心别让奸细趁乱溜了出去。”
倪砚心中不安,一时不知怎么处置,只得道:“我这就派人通知。沈掌门好生歇息。”说完行礼告退。
※※※
杨衍一行人循着密道前进,彭小丐一手提刀,一手提着火把领路。密道四通八达,拐弯甚多,走着走着便不辨东西,不知该往何处时,都是明不详说了算。
“小心拐角处可能有埋伏。”明不详道,“我们拿着火把,容易露形迹。”
一行人正要拐过一个弯,彭小丐忽觉一条人影撞入怀中,饶是他全神戒备,也吃了一惊,疾步退开,挥肘往对方脸上打去。一把短刀自他腹部划过,堪堪割破棉袄,那人便被彭小丐这一肘打歪了头,彭小丐趁势一刀将那人劈死。那人身后又一人扑出,手中短刀掷出,彭小丐见他手动,连忙侧身闪躲,“锵”的一声,短刀掷中墙壁,火星四溅。
彭小丐挥刀杀去,又见转角处冒出几条人影。杨衍大喝一声,正要帮忙,但通道狭窄,五虎断门刀又是大开大阖的路子,彭小丐往中间一站,一挥刀便堵了路,难以上前,不仅帮不上忙,还怕影响彭小丐进退闪躲。
彭小丐武功虽高,受地形所限,只能缩手缩脚,一时竟杀不得对手,但对手用的是短兵,逼近也不易。彭小丐一掂量,抢上几步,站到转角处较为空旷处,这一下方能稍展所长。此处埋伏五名刺客,他杀剩两人,一个穿心腿将一人踢倒在地,另一人正要逃走,杨衍从彭小丐身后钻了出去,追上一刀,却劈了个空。
原来杨衍暗处视物不清,抓不准距离,这一刀用力过猛,带得杨衍身子歪斜。眼看那人要逃走,杨衍忽觉身旁有人急掠而过,又听一声惨叫,原来彭小丐收拾了倒地那人,追上前来,又将最后一人杀了。
杨衍一刀不中,甚是懊丧,倒不是为没立功难过,只是觉得自己没用。学了几年功夫,只练了个高不成低不就,到了暗处便如瞎子一般,与景风兄弟当真是对比鲜明。
他正想着,却见李景风往自己身边靠近了些。李景风道:“杨兄弟,通道狭窄,我用剑不方便,呆会若有敌人,我主攻,你守在身边护着我。”又道,“彭前辈,待会遇着敌人,您别顾忌我俩,放手去做就是。有杨兄弟帮忙,我能自保。”
李景风这话说得不露痕迹,杨衍哪会不知他是担心自己,想贴近保护,又不愿让自己失了颜面?他对李景风的贴心多了几分感动之余,更为自己的无能懊恼。
彭小丐也听出李景风意思,只是不知这少年武功如何,但有明不详压阵,料想寻常刺客奈何不了他们,就怕当中藏有高手。
他问道:“接着往哪走?”
“这边。”明不详指指右边的道路,“共议堂不远了。”
一行人往右转去,遇着一个丁字路口,明不详指了左边。刚走出一段距离,彭小丐听得风声响动,吃了一惊,忙喊道:“小心!”
他担心若是闪避,弩箭会射中后方的杨衍等人,忙挥刀抵挡。可弩箭来得又快又急,这通道又不容他放开手脚,架拦不住,“噗”的一声,右胸中了一箭,幸好这箭射中时尾端被他刀锋扫了一下,力道偏斜,入肉不深。
与此同时,彭小丐听闻后方也有破风声,心中一惊,原来后方也有埋伏。只听得“锵锵”几声,弩箭都被击落,彭小丐也没心思分辨,忙喊道:“退回去!”
彭小丐一面舞刀一面后退,他手上火把直是活靶,一箭又一箭朝他射来,幸好后方有人支持,才不至于前后支绌,只是手臂和腿上几处划伤仍是难免。
四人快速退回丁字路的岔口,躲了起来。杨衍见彭小丐胸口插着一箭,大吃一惊。只见彭小丐一把将箭拔出,怒道:“操他娘的,好一群狗崽子!”说完将弩箭丢在地上,一脚踩折箭杆,他方才一阵急舞,此刻气喘吁吁。
打从潜入昆仑宫后,彭小丐先是与铁剑银卫激战许久,进入密道后又与刺客交战,几乎没好好休息过,体力消耗甚剧,若非如此,也不会中这一箭。
“你们有没有受伤?”彭小丐问道。
杨衍道:“多亏明兄弟,我们没受伤。”
彭小丐见明不详手上提着一条锁链,正是他那把怪异兵器不思议,想来是他在危急时甩动铁链,护住了杨衍与李景风,不由得赞道:“真是好兵器,正好派上用场。”
“接着怎么办?”杨衍问道,“他们有弩箭,这样前后夹击,闯不过去,咱们绕路?”
“绕路可以,只是费时。就算绕路,若有其他相似路口,可能也有弩箭埋伏。”明不详道,“反之,若是能从这里闯过,后面就不见得还有弩箭了。这条路短,我们还来得及退,换一条路若是长,前后被封死,只怕要退就难了。”
彭小丐知道他说得有理,不由得陷入沉思,道:“这通道我施展不开,不好闯。”
杨衍见彭小丐苦恼,转头问道:“明兄弟,你有办法吗?”
明不详道:“若是只一边有敌人,我用不思议掩护你们还容易,但是被前后夹击,这就有些难了。就算我能抢到他们面前,”他摇摇头,“我不杀人。”
彭小丐愠道:“这当口是苍生之难,杀生戒也得看情况!”
明不详仍是摇头道:“我不杀人。”
彭小丐听他语气坚决,又听杨衍劝了几句,明不详仍不答应,知道不能勉强,于是道:“那只能绕路,碰运气了。”
李景风忽地问道:“这弩的射程有多远?”
彭小丐不料他有此一问,回道:“这是轻弩,顶多百步,多半不超过七十步。”
李景风点点头,又问明不详:“你说不想我们死,我能信你吗?”
“能。”明不详回答,语气平稳,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护着彭前辈往左边去,若追着弩手,彭前辈就动手。”李景风道,“我往右边。杨兄弟,你跟在我身后,若是闯过了,别让他们逃跑。”
杨衍听他要冒险,忙道:“太危险了!”
李景风道:“应该能成。”说罢走到路口,说道,“等我信号,一起出去。”
彭小丐狐疑道:“景风小弟,你莫逞强,绕路便是。”
李景风摇头道:“彭前辈信我。”又道,“杨兄弟,跟紧点。”
彭小丐见他神情认真,似乎真有把握,当下半信半疑,又见明不详已走到路口左端,显然是信了李景风,只得跟上。
只见李景风猛地闪身出去,将火把向右边路口远远掷出,随即缩了回来。
“唰”的一声,两箭闪过。李景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彭小丐见他气定神足,这一口气绵密悠长,呼吸之间却是断断续续,甚是古怪,知道是高深内功,不由得好奇。
未及细问,只听李景风喊道:“动手!”说罢猛地向右转去,杨衍紧跟他在身后。彭小丐吃了一惊,明不详也已窜出。只见他将手上不思议甩动成圈,护在身前,将来箭一一挡下,当真滴水不漏。彭小丐手持火把跟在他身后。
两人都是顶尖高手,几个起落后便见前方有五条人影,前二后三,前蹲后站,架弩射箭。五名弩手没料到对手来得如此之快,吃了一惊,忙搭弓架箭,第二轮射出,只在明不详身前闪出几点火光。弩手忙四散逃走,彭小丐大喝一声,掷出火把,着地向前滚去,手起刀落,将五人一一杀除。
另一边,杨衍跟在李景风身后。只见李景风猛一踏步,长剑抖动,在身前挽出漫天剑花,将来箭一一击落。这是龙城九令中的“一骑跃长风”,长剑护在身前,用以突围最佳。李景风这一踏往前冲了三丈,他之前将火把掷在通道里,火光虽弱,以他眼力早已看清敌人所在。一冲三丈眼看力竭,李景风却不停歇,又一顿足,身子再往前窜,竟连气也不换。杨衍在他身后追赶得有些辛苦,还未追上,前方“哇哇”几声惨叫,已有三人死于李景风剑下。杨衍这才赶到,手起一刀杀了一人,正要去追另一人,李景风电闪般一剑,已杀了对方。
杨衍目瞪口呆,讶异道:“景风兄弟,你……你武功怎么变得这么好?”
“你在哪练的功夫?”彭小丐虽未亲眼见着,但李景风竟能在这狭窄通道内突围,用的还是与自己同样施展不开的长剑,他与杨衍一般诧异,“都说英雄出少年,可这少年英雄未免也太多!你跟明兄弟、沈姑娘都有与年纪不相符的本事。”
“天叔,你说我天分好,莫不是安慰我?”杨衍道,“差着好大一截呢!”他每次见李景风,李景风功夫都有飞跃般的进步,之前差距已经颇大,现今更是望尘莫及,相比之下更觉自己本领低微。
“我练功的地方不能透露。”李景风歉然道,“我在练功时……发生了一些事。杨兄弟,等出去有时间,我再慢慢跟你说。”
一行人再度上路,绕过一个弯,领在前头的彭小丐“咦”了一声,见着一人靠在墙壁上,浑身是血,不知死活。
“二爷?”彭小丐认得这人,却不是齐子慷是谁?不由得惊呼一声,忙抢上前去。
杨衍听彭小丐一声喊,眯着眼望去,这才看清齐子慷,也急忙上前,喊道:“二爷!”
齐子慷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勉力张开眼,见着彭小丐与杨衍两人,更是讶异,不由得打起精神。他看见杨衍,低声道:“孙……才?你……你又是谁?”彭小丐外貌变化甚大,齐子慷一时认不出。
“是我,彭天放!二爷,多年不见啦。”彭小丐道。
“怎么……成了光头……又剃了胡子?”齐子慷笑问,“你们怎么来了?”
“我早就来了,躲着你呢,没想害了你。”彭小丐黯然道,“都是蛮子害的!”
“孙才……”齐子慷叫道。
“二爷,我不叫孙才,我叫杨衍,是天叔的弟子。”杨衍想起这几天颇受齐子慷照顾,加上齐子概的恩情,不由得难过。
“我……你……唉……我就觉得你古怪,却没查出破绽……”齐子慷笑道,“我派王红监视你,你倒是连她也……也瞒过了。”
“二爷让王红监视我?”杨衍甚是讶异,骂道,“那臭婊子笨得要死,哪能看得住我!”
“彭大哥……这事……你们……勾结蛮子?”齐子慷问道。
彭小丐皱起眉头,沉声道:“二爷,我能替我爹丢这个脸吗?”
齐子慷点点头,显是信了,又抬起手,指着李景风与明不详两人问道:“这昆仑宫……能混进这么多人……当真……合该……出事。你们……你们又是谁?”
“明不详,少林弟子,见过二爷。”明不详道。
“二爷……”李景风知道他是三爷的兄弟,眼看他重伤将死,甚是难过,道,“我叫李景风。”
齐子慷那本已失神的双眼猛地精光一聚,讶异道:“你……你就是慕海的儿子?”他一口气转不过来,剧烈咳嗽,彭小丐忙将他扶起顺气,谁知手刚放上他后背,就摸了一手湿漉漉的血,不由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你……你爹……老三……说过没?”齐子慷问道。
“去年除夕,我在戚风村见过三爷。”李景风黯然道,“我爹的事,他说要二爷开口才能说。”
齐子慷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跟子概说……没什么……好瞒了。”他说完这话,不住喘息,眼看已是油尽灯枯。
杨衍忙问道:“二爷,我师父玄虚道长,还有其他掌门在哪?”
齐子慷目光涣散,神智不清,喘了许久的气才回道:“玄虚道长……仙逝了……”
杨衍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他本恨玄虚不教他武功,听说玄虚身亡,又忆起师父过去种种照顾。除了要自己放下仇恨,玄虚实是待自己不薄,杨衍不由得眼眶一红,低声道:“师父……”
“其他掌门……都……找路……出去了……”齐子慷伸手指向左边岔路方向,“那……”
这句话尚未说完,手已软软垂下。
彭小丐低声唤了几声“二爷!”,见齐子慷毫无回应,伸手探他脉搏,才知齐子慷业已断气。彭小丐与齐子慷交情虽不如其弟,但相识多年,眼看故旧身亡,不由得又是悲伤又是愤怒。这半年来他屡遭剧变,亲人好友接连身亡,不由得心神激荡,紧紧抱住齐子慷尸体,悲声道:“二爷,彭天放必然替你报仇,杀光那些蛮子!”
杨衍眼见齐子慷身亡,又听说师父过世,心情低落,想起之前竟然还想一走了之,不禁自责起来,又想:“三爷跟二爷感情这么好,定然更难过。”
李景风站在一旁。他与齐子慷初次见面,没说上几句话,算不得有情谊,但齐子概待他如师如父,又如兄弟,他自然对齐子慷有亲切感,此时见他死去,也是哀痛不已。
“接着去哪?”明不详问道。
“照着二爷指的方向走。”彭小丐放下齐子慷尸体,站起身咬牙道,“不能让蛮族得逞,无论如何,都得把各位掌门救出去!”
李景风与杨衍同时“嗯”了一声。
一行人照着齐子慷指的方向前进,又见岔路,杨衍道:“又是岔路,该往哪走?”
此时前往共议堂已无意义,既不知其他掌门在哪里,明不详的方向感便也无用。更何况这通道四通八达,岔路繁多,俨然是个迷宫,几位掌门指不定还在原地打转。
彭小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明不详举起火把道:“景风你眼力好,瞧瞧墙上有没有记号。”彭小丐恍然大悟,自己既然会迷路,对方肯定也察觉这迷宫道路难走,会沿途留下记号,以免迷路。
李景风被明不详叫得亲昵,甚是不满,但眼下不是争执的时候。他弯下腰来,见着一个微小刻痕,似乎是用剑划上的,道:“这里有记号。”
明不详道:“往这边走。”当下领了三人往左边转去。
四人一路查找记号,一路前进。有时一个转角有两个记号,长短不一,明不详判定短的为先,长的为后,定然是绕了路,往长的方向走去。
没多久后,忽听得前方有喊杀声,众人都是一惊。彭小丐方因齐子慷之死怒愤填膺,不由分说冲向前去,见十余名刺客正与人交手,料是九大家掌门受袭,二话不说,大喝一声,举刀便杀。刺客没料着竟有援兵,发觉时哪还来得及?加之彭小丐怒气汹涌,下手狠辣,手起刀落,接连斩杀两人,随即又是一刀劈下,几乎将一名刺客劈成两半。
前方那人也击毙两名刺客,察觉有人援手,高声问道:“是谁?”
“彭天放!”彭小丐抽空回应,激战中又连杀数人。一名刺客眼看进退无路,猱身向他扑来,想拼个同归于尽,彭小丐那能让他得逞,侧身避开,一刀穿入刺客小腹,膝盖一顶,将那人顶飞出去。刚回过身来,一个刺客身躯打横飞来,遮住他视线,也分辨不出死活。彭小丐一刀劈下,将刺客斩落于地,忽听李景风高喊一声:“小心!”
尸体后方,一条人影猛地欺近,快若鬼魅,竟是绝顶高手,一剑刺向彭小丐腹部。彭小丐大吃一惊,方才那刀已使老,格档不及,危急间亟欲闪避,然而通道狭窄,“砰”的一声巨响,撞上了一旁墙壁。
“噗!”这一剑终究没有闪开,长剑贯穿彭小丐小腹,前进后出。在场无人料到如此结果,无不惊呆了。
彭小丐这才望见那双泛着凶光的冷眼,正阴恻恻地盯着自己。“啪!”他手中火把掉落在地。
诸葛焉大喝道:“老严,你做什么?!”
“严非锡!!!!”杨衍目眦欲裂,挥刀就往严非锡杀去。
※※※
昆仑九十年四月春
“这是怎么回事?”沈玉倾皱眉道,“好端端的,说要广积义仓,还要把巴县今年收割的稻米都运往播州?”
沈庸辞前往昆仑宫才几天,这当口估计才刚离开青城地界,沈玉倾代领掌门职事,就见着这纸古怪公文。
沈雅言皱眉道:“打从前年点苍使者死后,你爹就渐渐不让我管事,这事我也才听说,是掌门下的令。”
沈玉倾讶异道:“爹下的令?怎么爹没给我指示?”
“这我就不清楚了。”沈雅言道,“我打听了下,老四说是掌门亲自传信给他,要他建义仓百所,等盖完后再来请粮。说是十七年前黔南闹过旱灾,饿死不少百姓,你爹忧心,想在黔南囤粮避荒。盖义仓容易,花不了老四多少精神,这不,就来跟你要粮了。”
沈玉倾听了,更觉古怪。就算要盖义舱,也得一年年慢慢兴建,一下子建一百二十几间,又要把巴县的米粮送往南方。青城才多大,贵州离巴县不过几百里,真闹了饥荒,南北调动不是难事,值得这样大费周章?
“掌门下的令,说是不能耽搁。”沈雅言道,“这事你做主。”
沈玉倾沉默半晌,毕竟父命难违,于是道:“行吧,照办就是。”
“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了。”沈雅言道。
沈玉倾见伯父要走,问道:“小妹最近怎样?”
“可认真了。”沈雅言道,“一品三清无上心法她用不了几个月就有基础,我瞧着再过两年,能把她老子当孙子打。”
沈玉倾笑道:“小小向来孝顺,雅爷这话忒重了。”
“你有空去看小小。你伯母天天念我,叫我管管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又说要打得赢她才嫁,三爷她又不要,这样练下去,谁娶得动?她向来听你的话,你去帮我劝劝。”
沈玉倾笑道:“大伯这意思不过就是让我走个过场,对伯母有个交代。”
“再跟你说件事。”沈雅言忽道,“过两天我要出个远门,估计得大半个月,该比掌门早些回来。”
“大伯要去哪?”沈玉倾问道。
“去湖南拜访你小姑姑。”沈雅言顿了一下,道,“许多年没见了,突然想念。我先去见姨娘,看她有什么话捎带给六妹。”
沈玉倾点头道:“大伯替我向凤姑姑问安。”
沈雅言离去后,沈玉倾又批了会公文。沈庸辞前往昆仑宫,这段时间沈雅言甚是尽心辅佐,一扫过去不和,两人感情渐笃,沈玉倾也极为欢喜。
到了申时,沈玉倾公办已毕,闲暇无事,本想去找沈未辰,又听说她闭门练功,不好打扰。正觉无聊,下人来报,说谢公子与朱门殇求见。谢孤白是他幕僚,政事上有疑难,时常请教,朱门殇却是个孤魂野鬼的性格,虽然住在青城,白天义诊,夜宿妓院,十天里倒有九天见不着面。沈玉倾心想:“难得朱大夫会来找我。”又想,“该不是骗钱被人揭破,找我帮忙吧?”
他想着,不禁莞尔,道:“我在书房见谢先生与朱大夫。”
沈玉倾唤来轿子,回到君子阁,谢孤白与朱门殇在门口等候。他见朱门殇手里提着一壶酒,脸色凝重,心想:“莫不是被我猜中,真惹了事吧?”招呼两人入内,叙了座次。
沈玉倾笑道:“难得朱大夫有空来找我。”
朱门殇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没事干嘛来惹你,好玩吗?”说罢又道,“拿个杯子来,大点的!”
沈玉倾命人取来三个杯子,朱门殇嫌小,又换了三个较大的。沈玉倾讶异问道:“朱大夫今晚想买醉?”
朱门殇淡淡道:“不一定是我,有备无患。”
沈玉倾听他话说得古怪,望向谢孤白,谢孤白不置可否。沈玉倾摸不透他两人弄什么把戏,心想:“谢先生与朱大夫肯定有古怪,我且见招拆招。”
朱门殇拔开酒栓,浓烈酒香冒出,沈玉倾闻出是竹叶青的味道,笑道:“竹叶青?”
朱门殇道:“你懂门道,会品。”
沈玉倾笑道:“要喝酒,怎么不请小妹过来?”
朱门殇摇了摇头,只是倒酒。沈玉倾越觉古怪,不禁慎重起来,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朱门殇望了一眼谢孤白,谢孤白缓缓道:“二弟,你还想知道若善是怎么死的吗?”
沈玉倾听他重提一年多前的旧事,不由得一惊,猛地站起身道:“当然想!”
“你与他相识不过数月,不用替他报仇。”谢孤白望着眼前酒杯道。
“我与文公子一见如故,引为知己,相处虽短,交情却深,他在我面前惨死模样至今历历在目。”沈玉倾咬牙道,“他死得不明不白,我怎能不替他申冤?”
他望向谢孤白,问道:“大哥,你知道谁是凶手?”他察觉朱门殇今日行止古怪,又望向朱门殇,问道,“朱大夫,你也知道?”
朱门殇一口把酒喝干,缓缓道:“问老谢。”
沈玉倾再度望向谢孤白。
谢孤白沉默半晌,缓缓说道:“事情要从那一年我与若善相遇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