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倾来到钧天殿,见沈庸辞与楚夫人正与一名黄衫少女说话。他行了礼,沈庸辞道:“玉儿,这位是顾青裳顾姑娘。”又对少女道,“这是犬子。”
沈玉倾见那黄衫少女腰悬长剑,腰间插着一束卷轴,神情爽朗,星目剑眉,嘴唇红得极艳,抹了胭脂似的,爽飒中颇见艳丽。他没想到李玄燹的首徒竟是名妙龄少女,拱手行礼道:“在下沈玉倾。”
顾青裳见了沈玉倾,也觉讶异,拱手道:“久仰。”
沈庸辞道:“衡山掌门听说你在武当遇险,特地派人前来关心,送上礼物。”说着指了指桌上一个锦盒,“也有你的一份。”
沈玉倾讶异道:“送我的?”
顾青裳取出腰间卷轴,道:“玉璧一双,聊表心意;字画一幅,略表情谊。”
沈玉倾知道是衡山掌门感谢他奔走,心想:“若是收了礼物,岂不是显得我是为了巴结衡山而做?”于是道:“无功不受禄。若是衡山赠青城之礼,该交由家父。若是私礼,在下与李掌门素未谋面,不该受礼。”
顾青裳道:“这礼物只有公子能收。”说着将卷轴递给沈玉倾。沈玉倾见卷轴尚新,应不是什么古董字画,于是打开观看。
只见上头写着一幅草字:
“五色石
早岁便怀悯物志,弱冠更有济时心;
堪夸方寸万卷册,惜教仲尼识凤麟。”
落款处写着“赠沈公子,闻五色石可补天之倾,信矣。李玄燹。”未用衡山官印,只盖了私印,这是私人馈赠之意。
这首诗头两句借改了东坡诗句“早岁便怀齐物志,微官敢有济时心”,题为“五色石”,是借用了女娲以五色石补天的典故,玉为美石,加上落款处写的“闻五色石可补天之倾”,这首诗是李玄燹亲作手写,收的人自然只能是沈玉倾,虽只是一幅字,但心意可比一双玉璧高上许多。
沈玉倾见这字龙飞凤舞,惊蛇入草,实想不到出自一名女子之手,不由得佩服李掌门文武全才。
顾青裳道:“这诗是师父写的,你若不收,只能烧掉。”
沈玉倾道:“李掌门一番心意,若拒绝实为失礼,烦请代向李掌门致谢。”
沈庸辞也道:“也请顾姑娘代为致意,祝李掌门身体安好。”又对沈玉倾道,“玉儿,顾姑娘初来青城,你好生招待一番,别怠慢了客人。”
沈玉倾领了令,道:“姑娘请。”
沈玉倾知道父亲意思,即便顾青裳是李玄燹首徒,终究是晚辈,也无职份,无须世子亲自介绍。至于衡山那边,担忧自己只是个借口,表示友好才为真。这礼物虽不贵重,却见心意,那是表示承了自己的情,大恩不言谢,也不以厚礼还之,但这样的礼物何需派这样一个徒弟过来示好?
他虽知双方心意,但一心挂念彭小丐之事,领顾青裳出了钧天殿,表面不动声色,引了她往自己书房走去,沿途介绍青城庭园的瑰丽奇巧,顾青裳只是随口回了几句,似乎不感兴趣。
沈玉倾问道:“顾姑娘从衡山来?”
顾青裳道:“我从江西来。在彭老侠葬礼上见过沈四爷,差着一艘船期,晚到了些。”
沈玉倾问道:“路上可听见什么动静?”
顾青裳问道:“什么动静?”
沈玉倾道:“赊刀人,姑娘听过没?‘若见长江千船发,万颗人头百人杀。’”
顾青裳道:“我路经赣州道上时听过,料是有人妖言惑众,拨弄是非。”
沈玉倾眉头一皱,心想大哥说得果然没错,于是道:“这是在下书房,在下还有些事要处理,请姑娘稍候片刻,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顾青裳一愣,沈玉倾径自入门,竟不理她。
进了书房,沈玉倾见谢孤白仍在,问道:“大哥,关于彭小丐的事,真没办法了?”
谢孤白摇头:“那是丐帮的家事,青城如何介入?兵不能进,人不能过,就算你在丐帮救了人,问起罪来,你要与丐帮为敌?”
沈玉倾犹豫半晌,道:“我不能眼睁睁看忠良绝后。”
“你奔走昆仑共议的事就是希望太平,”谢孤白道,“莫非却要为了彭小丐一个人再引争端?这是丐帮家事,除非犯了昆仑共议的规矩,否则谁也帮不上忙。”
谢孤白见沈玉倾沉默不语,接着道:“你想主持正义,就得手握权力,不然就跟杨衍家一样。世上多的是你听得见,管不着的坏事。”
※※※
彭老丐下葬后,杨衍便在江西总舵住下,每日晨起练刀,彭小丐亲自指点他刀法,把彭家的五虎断门刀精义一一解说。除此之外便是打坐练功,只是每日三次丹毒发作都痛不欲生,彭小丐延请名医,都只说丹毒郁结,已入血脉脏腑,只能自行排毒,药石罔效,唯一可喜的是他脸上的皲裂日渐好转。
对此,杨衍只道:“这是我对师父恩将仇报的报应。”并不当一回事。彭小丐见他丹毒缠身,仍是筋松骨软,气定力足,又见他时时在房里修习内功心法,忍不住问他内功来历。
杨衍说是好友所教,不知其名,彭小丐道:“这是顶尖内功,若修练得宜,必有大成。”
杨衍也不知道明不详教的口诀是否就是全本《易筋经》,但他进展虽慢,这个月来确实感觉精神气力比之前有所长进,也就持续练功,期间与彭南义闲聊,提起当年灭门之事,彭南义与赵氏都是感叹,痛斥严家。
约摸过了七八日,彭南义道:“我明日就要回莆田。杨兄弟,过年时我回来,让我家仙子带些亲手腌制的腊肉给你尝尝。”
杨衍与他相处十余日,受他照顾,心中不舍,无心练功,吃过午饭后,想买些东西当礼物,又不知买什么好。他身上银两不多,心想:“总舵跟彭大哥都爱喝酒,只是大嫂不让喝,不如买些酒。今晚饯别时喝酒,这是心意,大嫂也不好说啥,说不定能让大哥过过瘾。”
他想到便走,到了附近一处酒楼打酒。他心知彭小丐父子爱喝竹叶青,可竹叶青是好酒,普通小酒铺多是劣酒混兑,他找了附近最大的酒楼打了两斤竹叶青,足足要一两二钱银子,贵得他肉疼,所幸留在彭家开销不了多少。
他正要离去,忽听楼上有人道:“店小二,上来收拾碗筷!”
店小二应了一声,慌忙上楼。
那是北方口音,杨衍心中一动,走出客栈,绕到门后偷窥,见一名壮汉,一双手掌大得出奇,站在房门前等店小二入内。他又绕到前堂,假意跟掌柜的攀谈,问了几款酒价,又问道:“附近来了北方的客人?”
掌柜的不疑有他,说道:“是啊。”
店小二收拾碗筷下来,杨衍问道:“楼上住着什么人?”
掌柜的问道:“客官问这个干嘛?”
杨衍不善说谎,一时想不出理由,只得道:“好奇。”
掌柜的心中狐疑,盯着他瞧了半天,杨衍怕反遭疑心,忙道:“没事,我走了。”
那掌柜的突然道:“你是总舵的客人?”
杨衍讶异问道:“你怎知道?”
掌柜的道:“我有个街坊在总舵当护卫,他说总舵最近来了个客人,两眼通红,瞧着吓人,好像是老总舵的朋友,还在总舵住下了。”
杨衍忙道:“是啊,是啊。”
掌柜的又问道:“你见着老舵主最后一面了吗?”
杨衍点点头。
掌柜的叹道:“好福气,好福气。”又问,“你刚才想问什么?”
杨衍道:“我想知道这几位北方来的客人有什么古怪之处。”
掌柜的道:“也没别的古怪,就是几个男人整天窝一屋,不怎么出门,饭菜都送上去。只有个年轻公子哥经常出外走动,也不知去哪。”
杨衍问道:“就这样?”
掌柜的道:“对了,还有个家伙,嘴上刺了条龙,瞧着挺吓人的。”
杨衍一愣,想起当日跟明不详突围时,见过一名手持双剑的剑客,武功甚是高强,当时虽未细看,但脸上确实纹有刺青,又问:“他们几时来的?”
掌柜的道:“老舵主入土前三天到的,算算住了十来天了。”
杨衍忙道:“谢谢掌柜的,没事了。”
他心中起疑,离开客栈后快步赶回总舵,将这事告知了彭小丐父子。
“斩龙剑方敬酒,他几时来的抚州?”彭小丐皱起眉头,甚是讶异。
彭南义道:“爷爷过世那几天大江南北来了不少人,抚州一团乱,必然是混在里头。”
杨衍咬牙道:“华山那些畜生来抚州呆了十几天,肯定没好事!总舵,你要提防!”
彭小丐想起赊刀人的谶词,皱起眉头喊道:“谢玉良!”
这谢玉良本是抚州分舵主,四年前曾因杨衍家一案被彭小丐痛斥,之后调任江西总舵勇堂堂主,负责人马调动。丐帮规矩,江西的兵权号令均握在总舵手上,勇堂是代为传达命令与兼任幕僚用的。
彭小丐嘱咐道:“让所有守卫披甲执刀,三班轮守!抚州城戒严,一个不准入,一个不准出!”
谢玉良讶异问道:“出什么大事了?”
彭小丐吹着胡子道:“叫你做就做!非得等有事发生了,才来问为什么?”
谢玉良奉命下去,彭小丐又道:“义儿,收拾一下,回莆田去!杨兄弟,你跟我儿子一起去。”
彭南义道:“爹,我留下来!”
杨衍也道:“总舵,我留下来帮你!”
彭小丐道:“娘的,一个方敬酒,还怕他不够老子啃两口!何况这是哪?江西!”
杨衍道:“总舵,若真有人想对付你,大哥在莆田更加势单力孤,还不如留在抚州。”
彭小丐想了想,道:“说得有理。不过若真出事,兵荒马乱,还是先把媳妇儿子送走,免得波及。”说着站起身道,“徐放歌想跟老子玩,老子陪他!我这就去见方敬酒,看他们玩什么把戏!”
彭南义道:“方敬酒毕竟是华山大将,师出无名,抓了难交代。”
彭小丐道:“我没说抓!他这么大名头,请他回总舵喝茶行吧?”
他点了五十名好手,让杨衍领路,到了客栈。客栈掌柜见总舵来到,吓得魂飞魄散。
彭小丐问道:“你这有北方来的客人吗?”
掌柜的道:“方……方才有个公子哥来,一伙人都出去了。”
彭小丐心想:“莫非走漏了风声?”对杨衍道,“我们回去!”
一行人回到总舵,赵氏已收拾好行李。彭小丐道:“义儿,送她们到湖南等消息。”又点派二十名护卫护送。
忽地,有侍卫来到,喊道:“禀总舵,二公子来访!”
彭南义讶异道:“二公子来干嘛?”
彭小丐冷笑道:“二公子?就是个分舵主罢了!跟我走!”
他自架上取了刀,系在腰间。彭南义也取了刀,见妻子脸色苍白,知道她害怕,搂住她腰道:“别怕,你抱着威儿跟在我身边。”又对杨衍道,“你不方便,躲在门后别出来。”
杨衍哪里肯听,但也怕替彭家带来麻烦,回房取了刀,躲在厅后偷听。
彭小丐领着儿子媳妇,并着孙子三人一同走出。大厅上站着十五六人,当中徐沐风他是认识的,另有一人嘴上纹着刺青,料是方敬酒,站在一名青年公子身后。
徐沐风见彭小丐佩刀走出,拱手道:“见过彭总舵。”
彭小丐拱手道:“二公子,久见了。”又把目光放在他身旁的贵公子身上,问道,“这位是?”
严旭亭拱手道:“严旭亭,行三,家父严非锡。”
杨衍躲在厅后,听到是仇人之子,忍不住咬牙切齿,强忍怒气。只听彭小丐道:“原来是严公子,失敬。”随即眉毛一抖,问道,“二公子不在金华坐镇,来抚州何事?若是吊祭家父,迟了一步,家父已入土为安了。”
徐沐风道:“彭老舵主天下仰慕,只恨来得晚了,无缘最后一面,实属遗憾。”
彭小丐道:“家父也不是什么人都见的。二公子,若无他事,江西事忙,恕在下无暇招待。”
徐沐风道:“怎会没事?事关重大,正不知怎么开口。”
彭小丐见徐沐风额头冒着冷汗,心下起疑,冷冷道:“那老夫就陪二公子聊聊。只是犬子正要回莆田,二公子少坐,我稍后便回。”说着对彭南义道,“走吧!”
他刚跨出一步,严旭亭忙闪身挡住去路,道:“二公子要说话,你怎么这么没礼貌,说走就走?”
彭小丐道:“除了我爹,敢拦在我面前的没几个。严公子——滚远点!”他一声暴喝,如雷贯耳,余音绕梁,震得严旭亭耳中嗡嗡作响,吓得赵氏怀中的彭豪威几乎要哭出来。赵氏虽也害怕,仍哄着儿子道:“别哭别哭,彭老丐的子孙不哭。”
彭小丐知道他们想拖延时间,大踏步向前走去,想送走媳妇孙子再来斗法。严旭亭不敢拦阻,喊道:“徐公子,犯人要走了!”徐沐风一咬牙,心知事迹败露,当此之刻不能犹豫,喊道:“把彭南义擒下!”
他一喊完,方敬酒领着数名汉子猛然窜出,挡住门口。方敬酒冷冷道:“公子有令,要擒下彭南义,请总舵交人。”
话音刚落,堂后冲出数十名卫士,都是江西总舵人马,各自持刀在手。彭小丐上上下下打量方敬酒,道:“挺好的,丐帮的事轮得到华山来管?”
徐沐风道:“我与严公子路上相遇,他知我难处,仗义相助。”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道,“奉帮主命令,彭南义杀害义堂总堂主雷酝,当即收押!”
彭南义吃了一惊,讶异道:“你……你说什么?!”
徐沐风道:“你杀害雷堂主,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我问你,本月初一你是否去见过雷总堂主?”
彭南义道:“我送讣文给雷堂主,之后就走了!”
徐沐风冷笑道:“是这样吗?裴屠!你说说,那天分舵主去到义堂,发生什么事了?”
他身后一人站了出来,彭南义认出正是当日雷酝身边的保镖。
裴屠道:“当时分舵主来到义堂,与雷堂主起了争执,似乎是怪雷堂主没把抚州分舵交给他,又问雷堂主是不是不打算让他继承江西总舵。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不欢而散,之后帮主召见雷堂主,雷堂主才刚出门就惨遭毒手。”
彭南义怒道:“你血口喷人!我何曾与雷堂主争执了?!”
裴屠低着头,不敢接触彭南义视线,接着道:“堂主说,想服人,不能老靠祖上庇荫。”
徐沐风又道:“莆田到绍兴多远?传个讣文,驿马加急文书便够了,你千里奔波,不就是为这事来的?再说有人亲眼见着杀雷堂主的人身穿麻衣,雷堂主又是死在五虎断门刀下,这么巧?那天与雷堂主争吵,又身穿麻衣,使五虎断门刀的人还有谁?”
彭南义全身发冷,这才惊觉自己坠入陷阱之中。躲在后厅的杨衍知道他冤枉,气得浑身发抖,怒火如狂。
唯有彭小丐是见过风浪的,知道对头筹谋已久,自己一家已落入局中,冤枉栽赃,极难分辨。但若要对付自己,这十多人显然不够,看徐沐风慌张模样,显然是后援未到,只是拖延。
眼下不能坐以待毙,与其跟他解说分明,不如先发制人。只是要反要逃,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冷冷道:“我这儿子要杀人忒也懒了,麻衣也不脱,刀也不换,还预先知道了帮主会召见雷堂主,在路上等着,有这么巧的事?”
虽说细节处还可推敲争论,但彭小丐无意拖延。他此刻已决意翻脸,只要孙子媳妇安全,慢慢来跟徐放歌放对,凭着自己在江西的经营,鹿死谁手难说,于是对彭南义道:“我送你们出门,路上小心!”当下拉着儿子就要走。
徐沐风道:“总舵!你儿子这一走,便是畏罪潜逃!”
彭南义知道这一走便是落实罪名,怒道:“谁畏罪潜逃了?我们对质!”
彭小丐心想,傻孩子,这时候你还辩驳什么?冷冷道:“侍卫,招待客人!”
侍卫各自上前,徐沐风喊道:“彭天放包庇罪犯,谁若帮他,谁便是从犯!”侍卫们听他一喊,都愣了一下,仍持刀在手。
彭小丐道:“这里谁发号施令?!”
侍卫听总舵命令,群拥而上,将徐沐风和严旭亭一众人等团团围住。
严旭亭喊道:“方师叔,别让他逃走!”
“唰”的一声,方敬酒双剑出鞘,几乎同时,彭小丐那柄乌黑透亮的黑刀也随之出鞘。“锵”的一响,刀剑交并。方敬酒“走龙蛇”使的是灵巧迅捷,不及彭小丐稳重刚猛,以力对力,方敬酒被震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彭南义搂着妻儿冲出。一片轻飘飘的刀刃往他后心砍去,是华山高手飘飘然柳中刃。彭南义更不回头,左手搂住妻儿,右手握住腰上刀柄向下一推,刀鞘竖立起来,恰恰挡了这一刀。他顺势抽刀,同时见一双大掌拍来,用的是铁砂掌功夫,是霸掌钱坤。这一掌威力甚巨,彭南义自知掌力不敌,挥刀砍去,钱坤只得缩手。彭南义刚迈出几步,飞鹰李子修轻功卓绝,已拦住去路,正要出手,数十名侍卫一拥而上。
此时,方敬酒已与彭小丐过上数招。方敬酒讶异彭小丐内力深厚,比之掌门严非锡毫不逊色,彭小丐也讶异方敬酒剑招诡密迅捷。几招过后,侍卫拥上,方敬酒毫不迟疑,长剑劈砍,短剑突刺,顷刻间杀了两人,却也受困人海之中。
彭小丐道:“除了二公子,抵抗者杀!”说话间,已带着彭南义夫妻来到马车前。
彭小丐道:“上车!”
彭南义对妻子道:“先到湖南等我消息!”
赵氏脸色惨白,道:“你不走?”
彭南义紧紧抱住赵氏,道:“小仙女,彭老丐的孙子,能死不能逃!”
赵氏点点头,抱了彭豪威上车,道:“我煮一百道好菜等你!”
彭小丐见儿子不肯走,皱起眉头问道:“你留下干嘛?”
彭南义道:“我走了,不就落个实证?到时要辩也难。爹,要反要逃,我都不能走。”
彭小丐见马车驶去,对儿子点点头,回过身来。江西总舵驻扎守卫三百余人,早将方敬酒几人围住,方敬酒等几名好手且战且退,被逼入大厅一角。大厅拥挤,进不去的侍卫只能站在外围守着,彭小丐推开众人,进入大厅,只见徐沐风和严旭亭两人身边围着八九人,地上躺了几十具尸体,多半是守卫。另有五六人躺在地上,是徐沐风带来的人马,这些人虽是好手,但人数悬殊,顷刻间便被击杀。
徐沐风等人被围,见彭小丐回来,怒吼道:“彭天放,你想反了吗?!”
彭小丐道:“你说我儿子犯法,我带着你跟你老子对质去!”
杨衍躲在大厅后,见彭小丐控制住局面,心下稍安,可又隐隐觉得不对。
徐沐风此时也是冷汗直流,他本想等父亲来到再发难,但徐放歌迟迟未至。他发现彭小丐抢先动手,只能冒险,指望用帮主儿子的名衔压住彭小丐,谁知彭小丐是个老江湖,自己不但占不到半点便宜,反受围困。
彭小丐道:“放下兵器,再来好好说话!”
严旭亭喝道:“彭小丐,你敢动我?不知道我爹是谁吗?!”
彭小丐骂道:“你爹是谁问你娘去,问我干嘛?!”又道,“还拿着兵器,那就莫怪老子不客气了!”
徐沐风和严旭亭两人对视一眼,徐沐风道:“大伙放下兵器!”
他带来那几人听了主人命令,各自放下兵器。方敬酒看向严旭亭,严旭亭咬牙点头,方敬酒也将兵器放下。
彭小丐命人将兵器收起,正要将他们绑起,忽听门口吵杂声响。只见门外涌进数十人,领头两骑,其中一人骑着匹黄鬃马,神色俨然,背后那人左脸上凹陷一块,正阴冷地看着大厅里众人。
杨衍躲在厅后,见不着门外来人,心中纳闷。只见彭小丐脸色一变,又听众人喊道:“参见帮主!”杨衍吃了一惊,来的是丐帮帮主?
徐沐风大喜过望,道:“爹,你终于来了!彭小丐要造反!”
徐放歌跳下马来,走入大厅,守卫不敢拦阻。比起徐放歌,彭小丐更留意他身后的彭千麒父子,拱手道:“彭天放见过帮主!”随即收手,身子顺势扳直,对彭千麒道,“见过掌门。”
他是彭家门下,仍要尊彭千麒为掌门,只是说话态度不冷不热,毫无尊敬之意。
彭南义也行礼道:“见过帮主、掌门。”他辈份低,也不似父亲这般傲气,态度仍算恭谨,心中却是一沉:帮主加上掌门同时来到,今日局面只怕更是艰难。
徐放歌见地上横七竖八十几具尸体,徐沐风又被卫兵包围住,心想:“幸好来得及时,要不这事只怕要黄。”问道:“怎么回事?”
“彭天放袒护儿子,聚众拒捕!”徐沐风道,“要不是爹来了,我们只怕早就死了!”
彭小丐哈哈大笑:“我若要杀你,还能留你到现在?!”又对徐放歌道,“帮主,你要听谁说?听他说,还是听我说?”
徐放歌却问道:“严公子,怎么回事?”
严旭亭道:“徐公子说得没错,是彭总舵先下令围攻我们。”
彭南义大怒,却又否认不得。徐放歌看向彭小丐,问道:“彭总舵,你怎么说?”
彭小丐心底清楚,连彭千麒都找来,这局布置已久,所谓辩驳,是非对错早已不重要,徐放歌是打算把儿子拿下再罗织罪名,反问道:“帮主打算怎么处置?”
徐放歌道:“此番我来,正是为了查清雷堂主死因,还望彭舵主随我们回嘉兴调查。”
彭小丐道:“我这儿子我信得过!帮主给在下几天时间,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彭千麒嘿嘿冷笑道:“几天时间?只怕人早跑了吧!”
彭小丐道:“我人就在这,还能跑哪去?”
徐放歌道:“给总舵几天时间可以,只是彭南义嫌疑重大,必须交由刑堂管制。”
人被带走,不就成了人质?彭小丐道:“他人在江西,我又是他爹,他犯了事,该交给江西刑堂管制!”
徐沐风道:“他在嘉兴杀人,又是分舵主,该交由总刑堂管制才是!”
彭南义昂首道:“爹,我没做过的事,不怕人查!孩儿这就跟他们走,就算蒙了冤屈,丐帮还有长老会议,容得谁一手遮天?”
彭小丐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有彭老丐家的骨气,却太过鲁直,只道:“傻孩子,有没有做过是你说了算吗?”他心知对方打定主意要置自己于死地,于是道,“这孩子我保定了!帮主,给彭某三天时间,若是查不到真相,彭某就把江西总舵的身份卸了,陪这孩子一同领罪!”
徐放歌道:“你是执意保你这个儿子了?”
彭小丐道:“不是保,是等查个水落石出!要真是我这蠢儿子干的,我亲手灭了他!”
徐放歌脸色一沉,道:“彭天放,你真要违逆帮规?!”
彭小丐道:“彭小丐一生清白,兢兢业业,从没违逆过任何一条帮规!倒是帮主,一个刑堂堂主死了,你请了彭家掌门过来,又请了严家公子过来,还劳动你老人家,彭南义是莆田分舵主,你不在那里抓人,却到江西来抓人,未免劳师动众了点!”
徐放歌道:“就是怕你包庇儿子,所以慎重!”
彭小丐呸了一声道:“刑堂没长老?没办事的?还是你怕机密不保,东窗事发,不得不亲自走这一趟?”
徐放歌铁青着脸问:“什么机密不保,东窗事发?”
彭小丐道:“你想把丐帮变成徐家帮,没这么容易!”
话说到这份上,早无余地可言,徐沐风喝叱道:“彭小丐,你含血喷人!”
彭小丐大吼一声:“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徐沐风被他喝叱,不由得心惊。严旭亭上前一步,大声道:“我们可不是徐掌门邀来的,是我邀徐公子过来的!”
他说着,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来,大声道:“这是华山严家发给你彭小丐的仇名状!”说着将信封打开,只见一张丹书,上落华山官印。
杨衍听到“仇名状”三字,更是愤怒,握紧了拳头,只是被人群挡着,见不着这害惨他一家的东西。
严旭亭道:“你爹四年前打了我爹一掌,让我爹负伤而回!华山一滴血,江湖一颗头,我爹念在彭老丐年老体弱,留他一命,父债子偿!掌伤华山掌门,立此状,仇杀三代!”说罢将纸张递给徐放歌,徐放歌接过,道:“收到了!”
严旭亭又道:“至于彭掌门,他是我请来义助的帮手!”
彭千麒冷笑道:“没错,我是应了严世侄的请求,特来帮忙,恰巧路上遇见帮主,这才同行。”
彭小丐看着徐放歌道:“华山对丐帮江西总舵发仇名状,此后越界杀人,再无限制,江西门户大开!帮主,你就这样看着?!”
徐放歌道:“彭天放包庇儿子,抗命拒捕,即刻起卸下江西总舵身份,留待帮规发落!彭千麒!”
彭千麒应了一声:“帮主!”
“我以帮主身份命你掌江西总舵,统筹江西一切事务!”徐放歌道,“彭南义涉嫌谋害义堂堂主雷酝,当即擒下,抗拒者杀!”
彭小丐哈哈大笑:“好!好!你倒是准备得周到!只恨我醒觉太晚,让你钻了空子!”他指着彭千麒道,“你为了自己的家天下,竟要让这只臭狼荼毒江西百姓?!”
彭家是江西最大的势力,徐放歌心中雪亮,以彭小丐在江西的影响力,即便除去他总舵身份也足以在江西呼风唤雨,唯有借助彭家势力才能彻底压制。
彭千麒也冷笑道:“彭天放欺师灭祖,今日起从彭家除名!严公子,彭家今日便替你报仇!”
严旭亭笑道:“多谢!”
彭小丐呸了一声,道:“你真以为当了总舵就是个人了?畜生就是畜生!放上桌也不过是道菜!等他铲除了异己,能容得下你?”
彭千麒冷冷笑道:“你再挑拨一百句,今日也难逃生天!”
彭南义脸色苍白,回过头喊了一声:“爹!”
彭小丐问道:“怕死吗?”
彭南义摇摇头,道:“我是彭老丐的孙子!”说着握住刀。
彭小丐举起刀来,高声喊道:“今日彭天放为奸人所害,难脱生天,你们这些没名没姓的小人物,犯不着跟我枉送性命!就算受过彭老丐家一点恩惠,也快快离去,念着这颗心,他日替我报仇就是!”
杨衍早已怒火中烧,正要冲出与彭小丐一同拼命,听到这话,知道说的正是自己。此时厅后无人,众人注意力都放在前厅,自己要逃走极为容易,他心念把定,又偷瞧了厅上情势,轻轻翻过窗户,向外走去。
彭小丐见杨衍始终未出,心中稍定,横刀当胸道:“彭小丐就在这,谁要我的性命?尽管上来!”他一头白发白须与那口漆黑如墨的刀恰成对比,虽然局势恶劣,仍是神威凛凛,彭南义也举刀戒备。
自彭小丐当上江西总舵起便少与人动手,他的武功有多高也少有人知晓。他是彭老丐亲传的功夫,彭老丐侠名远播,少有敌手,许多人甚至认为彭老丐是齐子概和觉空之前的天下第一。然而许多与彭老丐交过手的宿耆都说,彭老丐武功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神奇,他之所以屡战屡胜,靠的多半是他的世故机警,是临机应变的能力,即便功夫比他高的人也未必赢得过他。而天下第一,更可能是那些受他恩惠的人极力吹捧出来的。
彭小丐不如其父,这是江湖定论,但他单打独斗不曾一败也是事实。
只是这不是个争夺天下第一的世道,再好的武功也比不上人多,再高深的武学在权力面前也不堪一击。
彭千麒喝道:“总舵的弟子,彭家的门人,随我拿下叛徒!”说罢飞身而起,半空中挥刀劈下,刀势未老,又横着打了个折,再转为直劈,劈出一道闪电形的轨迹。
彭小丐挥刀抵挡,“锵!”的一响,声动四方,两道刀光滚作一团。彭南三也挥刀砍向彭南义,父子各自捉对厮杀,彭家弟子便要一拥而上。
总舵三百余名守卫面面相觑,虽说新舵主下令,却又实不愿对昔日长官动手,有些躲在后边的默默退去,站在前边的只是虚晃几刀,假装被逼得不能进前,更有些阻东阻西,假装帮忙,实则磕着绊着,阻挡彭家弟子进入大厅。大厅再宽广,哪容得下这许多人?之前大半侍卫都得挤在门外,现在要再挤些个进来也难。
彭千麒不愧彭家掌门嫡传,彭小丐与他对上十数招,只觉对手猛恶绝伦,直是前所未遇之高手。他知身陷重围,徐放歌负手守在门口,表面冷眼旁观,实则守住退路,更何况大门处被上百名守卫与彭家子弟挤成一团,想要侥幸求生难如登天。
但他们父子经营江西五十年,怎能交给这头臭狼?当下他抱定必死决心,不如杀此臭狼以保江西子民平安!猛地刀势忽快忽慢,变化莫测,时如柳絮迎风,时如泰山压顶,一套五虎断门刀竟给他使出了七八种不同变化。
彭千麒亦是不遑多让,两人翻翻滚滚又斗了十余招,严旭亭和徐沐风看得目瞪口呆,舌挢不下,都没想到除了自己父亲,世上真有武功如此高强之人。徐放歌心想,果然虎父无犬子,若换成自己来做彭小丐对手,只怕无必胜把握。只不过,自己之所以找来彭千麒,正有自己的道理在……
此时彭家人马已挤进厅内,四名攻向彭小丐,两名杀向彭南义。彭南义斗彭南三却是稳占上风。彭南三原本左右支绌,眼看要败,但众人只顾着看彭小丐与彭千麒之战,竟无人理会他。他本已暗暗叫苦,此时有人来援,彭南义分心抵挡,彭南三便得喘息。
攻向彭小丐的那几名彭家人可没这么好运,方抢进刀圈,彭小丐冷笑一声,百忙中抽刀一斩,“唰唰”两声便是两声惨叫,两人胸腹中刀,倒在地上。彭小丐脚步错踏,避开来袭的两人,一记穿心脚将一人踢得在地上滚了几圈,不死也重伤,刀交左手,“啪”的一掌将另一人打飞出去。
这几下迅捷无伦,眼力稍差的甚至看不清他几时出手,几时挥刀。可这百忙中抽出的一瞬却逃不过彭千麒法眼,就这一瞬,他已觑出破绽,埋身握刀,捅向彭小丐小腹。
这一招阴毒至极,彭小丐刀在左手,格架也好,闪避也好,怎样也得负伤。彭小丐却不抵挡,猛地挥刀直落。这一刀虽然慢了半步,但刀势凶猛,不留余力,竟是要跟彭千麒同归于尽!
彭千麒心知即使杀了彭小丐,自己也非死不可,他占尽优势,哪肯同归于尽?百忙中着地滚开,避得狼狈,反露出破绽。彭小丐大喝一声,猛地跃起,横三竖二,正是五虎断门刀精要之一的“纵横天下”。
徐放歌暗叫可惜,其实以他身份,喝令门口丐帮弟子让出一条路来,让彭家弟子援助,彭小丐便要落败。但他更希望彭千麒与彭小丐同归于尽。他算准彭小丐心性,死前必会搏命杀彭千麒,最好是彭千麒死,彭小丐重伤,自己便可坐收渔利,可惜彭小丐错过最好的机会。
彭千麒见彭小丐施展纵横天下,狰狞一笑,脚步错踏,像是早料到一般,正好避开他三横两竖的斩击,挥刀向井字中央上方一刀劈下。
伏虎七式,这便是徐放歌请来彭千麒的原因。彭家掌门密传,专破五虎断门刀的刀法!彭家开枝散叶,学过五虎断门刀的不知凡几,当中必有资质胜过嫡传之人,这七式正是破解五虎断门刀的法门,若有叛徒难制,就以这七式刀法杀之。
彭小丐自然知道这七招,但直至今日方才见着。彭千麒这刀劈向他挥刀间隙,他身在半空,纵横天下刀势已老,连忙举刀自保。“锵”的一声,彭小丐回力不足,手中刀被荡开,中门大敞,彭千麒一刀砍在他胸口。彭小丐手捂胸口,向后飞退,旁观的丐帮弟子见他受伤,不由得惊呼一声,唯有徐沐风与严旭亭大声叫好。
彭千麒哪容他退?一个踮步向前,往彭小丐小腹刺去,彭小丐侧身闪避,腰上又被划出一道口子。这两刀俱是重创,彭小丐血流如注,顿时支撑不住。彭南义见父亲受伤,大喊一声。他应付彭南三与两名彭家弟子仅仅堪得平手,一分心,彭南三觑准破绽,在他背上砍了一刀,两名弟子随后抢上。彭南义忍痛回身,一记“猛虎回头势”把当中一人砍翻在地,飞起一脚将另一人踢飞,这才抢到父亲身边。
他见彭小丐全身是血,染透衣袍,仍不住从衣角处渗出,可见胸腹间这两处刀伤极深,忙道:“爹!……”彭小丐一咬牙,用刀撑起虎躯,缓缓站起身来,道:“再来!”周围丐帮弟子俱都露出不平之色,为彭小丐担忧。
彭千麒哈哈大笑,他少了半边牙齿,气音深重,笑得如鬼魅般恶心,就要举刀再杀。徐沐风见彭千麒恰恰挡住视线,瞧不见彭小丐情况,眉头一皱,向窗边挪了几步。
忽听“砰”的一声,身后窗户破开,一条人影窜入,持刀直冲向他。此时众人目光皆在彭小丐父子身上,怎料到窗外有人伏击?铁掌钱坤靠得最近,见有人闯入,回身一掌,已然慢了。飘飘然柳中刃轻功极高,抢上拦截,但他们兵器早被彭小丐收走,此时也未归还,只得拍掌打向那人,却偏偏短了三寸没中。方敬酒抢上一步,他身法快绝,出手如电,短剑与手指长度相去不远,当下并起食中两指戳向那人膻中穴,这一击打中,以他功力,寻常人必然毙命。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见着了一双熟悉的红眼。是那个灭门种?方敬酒心下大骇,连忙缩手,那人便在这瞬间闯过他身边。
来人正是杨衍,他知道彭小丐处境艰险,若是冲出去帮忙,不过枉送性命。他翻出窗户,伏低身子从外绕到厅前,只等机会。他见着严旭亭,本想偷袭他以报家仇,但知眼下若杀了他,不仅自己赔上性命,更帮不了彭小丐,相较之下,还不如擒住徐沐风有用。
只是徐沐风站得甚远,身边都是高手,杨衍实无把握。他正寻思如何下手,见彭小丐负伤,更是焦急,原本要冒险一试,不料徐沐风竟在此时往窗边靠来。
这等天赐良机岂能错过?杨衍当下破窗而入,持刀冲向徐沐风,钱坤和柳中刃拦之不及。等徐沐风身旁高手惊觉时,杨衍已到他眼前五六尺处。一人挥掌打来,杨衍觑得准确,着地滚开,同时避开另一人手刀。
徐沐风见有人偷袭,一掌拍出。杨衍虽学易筋经不久,又因躁进难有小成,但五感筋骨都较过往敏锐强健,徐沐风这掌打得慌张,准头力道都不足,杨衍侧头避开,挥刀砍去,忽地背后一痛,知道中了一掌。但他对疼痛忍耐度远非常人所及,这一掌竟不能使他动摇分毫,刀子一挺,架上徐沐风脖子,大喝道:“住手!”
这几下兔起鹘落,在场众人无不震惊。
本来以杨衍武功,连徐沐风也敌不过,更遑论在八九名高手包围下抓住他。只是众人专注厅中恶斗,没料到有人埋伏在外,事发突然,不及应变。更糟糕的是,这些人的兵器早被彭小丐收走,徐放歌守住门口,又希望彭千麒能与彭小丐两败俱伤,并未开口要丐帮弟子归还兵器,江西子弟偏帮彭小丐,自也不会主动归还。徐沐风身边只有一两个用拳脚的还能勉强威胁杨衍,却也不及阻止。
杨衍一手扳住徐沐风手腕,一手持刀架在他脖子上。背后中掌处剧痛无比,他强自忍耐,喝道:“狗娘养的,通通退下!”
彭南义见他擒住徐沐风,大喜过望,喊道:“杨兄弟!”
徐放歌眉头一皱,喝道:“你又是谁?”
杨衍破口大骂道:“操你娘屄的爷爷!”
徐放歌贵为丐帮帮主,谁敢这样骂他?不由得大怒,喝道:“得罪丐帮,不想活了?!”
杨衍道:“九大家我全得罪了又怎样?你们这些狗养的杂种,陷害忠良的杂种!还有你们这些人,总舵主对你们不好吗?彭爷爷对你们不好吗?一个个见死不救,让这个半鬼不鬼半人不人的狗杂种欺负总舵!操,忘恩负义,忘恩负义!这世道就让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人败坏的!”
他实有满腔怨毒满腹仇恨无处宣泄,一番大骂,骂得丐帮弟子个个低下头去。他在总舵住了几天,不少人认识他,知道他武功低微,正跟着总舵主学艺,没想今日却是他救了总舵主。
杨衍把刀抵在徐沐风脖子上,喝道:“让他们开条路出来!彭大哥,带总舵走!”
严旭亭低声问道:“方师叔,能救他吗?”
方敬酒道:“他就是那个灭门种,华山不能动他。”
严旭亭“喔”了一声,不再说话。
徐放歌冷冷道:“抓了我儿子,就想威胁我?”
杨衍怒吼道:“操你娘的!那就一起死啊!”他狂性发作起来,横刀就要抹断徐沐风脖子,徐放歌忙喊道:“住手!”
这一刀抹到一半,徐沐风脖子皮肉被划破,差着分毫便要割断血管,顿时血如泉涌,溅得满地鲜血。徐沐风被吓得腿软,顾不得颜面,忙喊道:“爹!救我!救我!”
徐放歌本想与杨衍谈判,没料到这年轻人狂性如此,只说了一句便要同归于尽,若不是及时喊“住手”,马上便要少一个儿子。
杨衍记得明不详教过,以质为胁,勿必要保住退路,于是道:“所有总舵弟子出去,把外面那些狗爪子通通叫进来!”
众人不解他用意,只得照做,总舵弟子都走了出去,放了彭家带来的那几十人进来。
彭南义早撕了衣服,紧紧缠着彭小丐伤口,只是伤口太大,止血不住,只得扶起父亲。彭小丐推开他道:“我能走!”
他虽重伤,犹然不屈,鲜血沾湿了整片的花白胡子,反倒有慑人之威。
此时三百名丐帮弟子站在门外,徐放歌人马与彭家弟子都留在大厅内,门口处早已让出一条路来。杨衍眼观四方,押着徐沐风,与彭小丐父子一步步退向门口。
彭南义对杨衍道:“谢谢你,杨兄弟!”彭小丐也低声道:“这次多亏你了。”
杨衍只道:“先逃出去再说!”
彭千麒见他们要逃,忍不住道:“帮主,就这样放他们走?”
徐放歌道:“那是我儿子!”
彭千麒啐了一口,低声道:“儿子又怎样?要生几个有几个!”
徐放歌只作没听见,内心更是恼怒。
四人退至门边,正待要走,杨衍肚腹之间猛地升起一团热气。他大惊失色,原来已到辰时,顿时全身如遭火焚,剧痛交加,不住颤抖。
操!操你娘的!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杨衍内心咆哮,但早已痛得不行。徐沐风只觉他双手忽尔无力,正感意外,杨衍摔倒在地,不住打滚哀嚎。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知机不可失,连忙箭一般窜出。
徐放歌和彭千麒两人虽不明就里,但见徐沐风脱困,两人同时抢上。徐放歌一把抓住儿子手腕,将他拉了过来,彭千麒扑向彭小丐父子与杨衍。
彭小丐父子知道杨衍病症,见他摔倒在地,彭小丐抓住杨衍手臂往后一扯,横抱在胸,转身就走。但他伤势已重,动作远不如之前利落,彭千麒已然杀到。
“爹!快走!”彭南义大喊一声,猛地向前一扑,挥刀砍向彭千麒。他武功怎是彭千麒对手?只见彭千麒横刀一扫,白光掠过,便将彭南义拦腰斩断,肠子肚子顿时撒了一地。
然而彭南义这一扑早已忘弃生死,着实猛恶,虽然下半身已失,上半身犹然扑向彭千麒,双手抱住他头,张口便往他鼻子咬去。
彭千麒大吃一惊,忙将彭南义甩落在地,要追彭小丐。但凡腰斩之人,不会即死,死前痛苦万分,彭南义伸手紧抓住彭千麒脚踝,彭千麒被他一绊,险些摔倒,不由得大怒转身,一脚踏在彭南义头上,顿时眼珠脑浆溅满一地。
彭小丐见爱子惨死,老泪纵横,心如刀割,只想与之同死。但他怀中抱着杨衍,怎能一并送死?趁这当口早已逃出门外,纵身骑上徐放歌的黄鬃马。
杨衍忍着痛苦喊道:“杀……马!”彭小丐当即恍然。他虽然重伤,此刻悲痛交集,彷佛要将一腔怨怒尽数倾泻般,一刀砍向彭千麒坐骑。一颗马头飞射而出,马蹄乱扬,鲜血朝天喷洒,宛如在江西总舵门前下了一场血雨。
厅外的三百余名弟子一边喊着:“抓住叛徒!”“莫放走彭天放!”“快拦下他!”一边挤在大门出口,你推我挤,将出口塞得水泄不通,纵然有人在追,也是有气无力。彭千麒见出口被阻,吆喝了几声,见无人让开,不由得大怒,挥刀杀了几人,抢出去时,彭小丐与杨衍早已不知去向……
※※※
抚州街道上,一辆马车驶往城门口,周围跟着二十骑护卫。
马车里的孩子只有六七岁,瞪大了一双眼,问母亲:“娘,我们要去哪玩?”
“湖南。”赵氏心头一酸,摸着彭豪威的头,从袖口中取出一颗糖果给他,“乖乖吃糖,别问了。”
彭豪威欢喜地接过糖果,放入口中,笑得灿烂无比,问道:“爹呢?爹不跟我们去吗?”
赵氏紧紧抱住彭豪威,低声道:“威儿乖,爹很快就跟来了。”
马车忽然停下,赵氏讶异,掀开车帘,原来是勇堂堂主谢玉良,不禁纳闷道:“谢堂主,怎么了?”
谢玉良道:“我奉了总舵的命令,领你们走另一条路。”
赵氏不疑有他,点点头道:“有劳了。”
马车又行了一阵,忽地急促起来,赵氏大吃一惊。只听车外杀声震天,有人喊道:“谢玉良你这杂碎,背叛总舵!”马车复又急行,像是被人追赶般,只震得赵氏左摇又晃,摔倒在地,同时只闻兵刃交击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未几,马车又停,赵氏方才起身。只见谢玉良掀开车帘,手持钢刀,满脸是血,低着头道:“夫人……对不住了……”
透过车帘缝隙,赵氏望见马车外横七竖八躺了数十具冰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