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八十八年秋,八月
朱门殇说完太平镇的往事,淡淡道:“柴二被押送门派,我没去见他,就这样离开了太平镇。”
一桌六个人,听了故事俱都目瞪口呆。李景风也在席间,见沈未辰脸上仍是一派温婉微笑,那笑容却似有些僵了,又看朱门殇从桌上干果盘里拿了两颗桂圆,剥了壳吃,边吃边问道:“你们怎么光听故事不吃东西?吃些。”说着把干果盘推到沈玉倾面前。沈玉倾轻轻咳了一声,说道:“不了,朱大夫慢用。”
“你没事吧?”李景风问,“你说你吸……呃,吸了那病人嘴里的虫?”
“不知道,虽说这几个月没发病,谁知道之后会不会有事?”朱门殇又抄了一小把瓜子在手,边嗑边把瓜子壳吐到碗中,“那之后我就去了江苏,在海边待了两个月,本想去嵩山找江大说的那个人,走到半途就遇到人了。”
“夜榜的人?”沈玉倾问,“长什么样子?”
“我没瞧见。”朱门殇沉吟半晌,说道,“那时我夜宿妓院,有人在外敲了门,叫我去广西医治一个人。我到了广西,他又叫我去巴县,到福居馆医治一个盲眼琴师。绕了这么一圈,也不知怎么回事。”说完看向谢孤白,问道,“智多星,你怎么想?”
谢孤白笑道:“小八,考你。”
小八道:“这也太容易。箭似光阴若不是住在广西,就是当时人在广西,本想让你去医治他,后来知道青城得了讯息,恐路上留难,索性让你去青城与他会合。谁也不会猜忌一个盲眼琴师。”
沈未辰忽地说道:“你刚才说江大夫妻在山东的故人……姓萧的那位。”
“萧情故,怎地?”朱门殇问,“你认得他?”
“哥,你记得去年收到一张嵩山寄来的喜帖吗?”沈未辰一说,沈玉倾这才想起,讶异道:“我竟忘了,是这个名字没错,这是嵩山派掌门的新女婿。”
只见朱门殇也是一脸讶异模样。嵩山派虽附属少林辖下,却独霸山东一方,嵩山的女婿,那是不得了的人物,江大夫妻竟然认识这样的大人物。
沈未辰又问道:“哥,你说他们三个会是夜榜的针吗?”
沈玉倾摇头道:“江大夫妇连针都不是,萧公子若是针,做到嵩山掌门女婿,那得多不容易,这夫妻这么轻易就把萧公子给抖出来,夜榜做事哪能这么不精细。且这夫妻说‘若遇上一位叫萧情故的人’,嵩山派去年嫁女儿,发喜帖给各派门,进了山东,谁能不认识这位萧公子?这夫妻不是武林人,不知道萧公子成亲的事,但他们认识夜榜中人,那是肯定的。”
沈玉倾说完,沈未辰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点头称是。朱门殇也道:“这也不稀奇,要是大家都不认识夜榜的人,他们去哪做生意?”他刚嗑了一把瓜子,觉得嘴咸,又喝了几口茶,说道:“故事就这样。”伸个懒腰道,“我去歇会,吃晚饭再叫我。”说完便起身往二楼舱房而去。
谢孤白笑道:“故事听完了,散了吧。”沈未辰招了招手,叫了侍从过来,说道:“收拾一下。”说完,她看了看朱门殇盛瓜子壳的碗,忍不住又嘱咐道:“用滚水煮过了。”她吩咐完,回头见到沈玉倾窃笑模样,不由得露出窘态,又望向李景风,问道:“你怎么了?”
李景风觉得胸口烦闷,有些头晕恶心,猜想自己脸色定然不好,忙回答:“没事,没事。”
“晕船了吧?”沈未辰道,“去船头走走,吹吹风会好些,等朱大夫起来再同他拿药。”
“好。”李景风虽这样说,却没立刻起身,想了想,暗骂自己一句:“还在想什么!”站起身来道:“我出去走走。”说着就往船首走去。他见两岸林郁,甚是幽美,只是自己有心事,也无心欣赏,就趴在船头看着流水,看着看着,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胃里一翻搅,直把午饭都给吐得精光,他刚站稳,却见一人站在身后,问他道:“第一次坐船?”
李景风不敢直视那人脸孔,微侧着头道:“是啊,第一次,这么大的船也是第一次见。”
“我也是第一次离开青城。”沈未辰笑道:“擦一下,我叫人拿茶给你漱口。”说着递出一条丝巾。李景风心中一突,忙说不用,用袖子擦去嘴边的呕吐物,说道:“我没事。”
沈未辰皱眉道:“洗衣服不是比洗手巾麻烦多了?”
“我自己洗就好,不用劳烦别人了,这里打水容易,没关系。”这笑话并不高明,李景风暗骂自己一声蠢,却不知道怎么回话好。
沈未辰道:“船上的衣服都有人洗,你用衣服擦,自己洗衣服累,别人也没省心,何必。”
李景风觉得自己脸上一红,只得说:“是我没想得周延,觉得这丝巾漂亮,怕弄脏。”
沈未辰笑道:“再漂亮也是拿来擦脏东西的,这是丝巾,反倒好洗些。”
李景风甚觉惭愧,说道:“我没想这么多。”
沈未辰问道:“刚才听朱大夫说故事,你没搭话,是不舒服还是别有原因?”
李景风愕然,讷讷说道:“我……不知道搭什么话好。”他转头望向岸边的深邃森林,道,“朱大夫是神医,又有阅历,连谢公子的伴读都是读过书的聪明人,你们讲夜榜,讲点苍,讲嵩山,我都不懂。直到几天前,夜榜还像是故事里的坏人,我知道有这些人,但从没想过会遇见。你们说话,我是插不上嘴的,连你们把我叫来听故事我都意外。”李景风心想,自己不过是被牵连,沈玉倾怕有危险,捎带他上船避难,到了别处,下了船,此后再无交集也属正常。
说起夜榜,又想起了掌柜的,李景风又道:“上船前,我又去看过掌柜的一家,老板娘哭得可惨了。”说完不禁恻然,“他也没招谁惹谁,一群大人物想搞事,也不知道有几口人就这样枉死。”
沈未辰道:“你觉得我哥也是一样?”
李景风慌忙摇头道:“当然不一样。他怕我有危险,带我出青城,我是个小人物,他能顾着我,是真好心。诸葛然可就为了算计,把自己四个手下都给杀了,沈公子跟那些人自然不同。”
沈未辰道:“你说话时别老偏着头,看着人说话行不?”
李景风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此时暮色将近,船向西行,沈未辰迎风而立,夕阳余晖映着她的身影,一条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当真脱俗如仙子。李景风只看了一眼,心跳不已,忙转过头去,找了个理由说道:“这不礼貌。”
沈未辰道:“我听哥说了你讲的话,觉得甚是有理。你说你不是江湖人,身份不匹配,朋友当不得,就像今天,我们说什么,你插不上话,这是难免。我哥是下任掌门,不得不养些威严,有时不经意间露了出来,但他绝没轻贱别人的意思。倒是你自己,他没疏远你,你倒疏远起我们来,现在是谁记挂着身份?”
李景风心想,我不敢看你还真不是身份问题,就算是你哥我也没躲成这样。只是此事辩解不得,他只得唯唯诺诺,抬起头来直视沈未辰,这一看,不禁又是心跳脸红,只不知沈未辰看出了没。
沈未辰又问道:“你知道我在听朱大夫讲故事时,最佩服的是谁吗?”
李景风道:“江大夫妻?”
沈未辰吃了一惊,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李景风道:“他们真是好人。看他们东躲西藏,想是有仇家,冒着危险救了柴二公子,他们跟柴二非亲非故,那是见义勇为。”
沈未辰道:“是啊,朱大夫是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不怕招惹麻烦,他们一对平凡夫妻竟也不怕惹事,难能可贵。”她又接着道,“有本事的人出的力多,本事低些的一样能出力,没有江大夫妻,朱大夫也救不了柴二。”
李景风知道沈未辰这话是鼓励自己不可自轻,虽说她是误会,但也深受感动,说道:“我晓得的。”
沈未辰问道:“你要不要做青城弟子?我让哥收你做徒弟。”
李景风心想,这不是矮了一辈?还得叫你师姑,唉,这可不好,得找借口拒绝。正在为难,沈末辰又道:“不好,这样你就矮了一辈,做朋友也拘谨。大元师叔也在船上,不如让他收你做徒弟?”
“我回不了青城。”李景风苦笑道,一念及此,又想此番前往蜀中,只怕再也回不了巴县,那就再也见不到沈未辰,不禁黯然。
沈未辰道:“这倒是。对了,还没问你想不想学武呢,就自顾自琢磨起这个来。像江大夫妻那样,找个地方安居乐业,也挺让人羡慕的。学了武艺,领了侠名状,反倒一堆事找上门。”
李景风问道:“那天是你救我,你功夫……很好吗?”
沈未辰道:“不知道,我不爱跟人动武。不过哥说他打不赢我。”
李景风心想,那肯定是沈玉倾疼爱小妹,让着她。
沈未辰微笑道:“你问这个,莫非是想拜我为师?”
李景风忙摇手道:“不是,不是!只是想起你那天这样一丢,就把那杀手的钢刀给打歪了,甚是厉害。”又问,“你说你不爱动武,那怎么功夫还这么好?”
“习武挺有趣的。”沈未辰道,“我爱习武,但娘说姑娘打打杀杀有失仪态,若是受伤更不好,我在青城也没什么机会跟人动手。”接着又微笑道,“其实那天救你,我自己都觉得得意。我还是第一次用武功救人,心里有些激动。”
李景风苦笑道:“你肯定没我激动。你是第一次救人,我是第一次被救,吓得腿都软了。”
沈未辰笑道:“你要真腿软,就等不到我来救你啦。你也算有胆色了。”
李景风面露惭色,低头道:“你越是安慰我,我越是懊恼惭愧。”
沈未辰见他难过,转了话题问道:“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李景风道:“刚才吐了,现在感觉好些了,只是仍有些头晕。”
沈未辰点点头,望向船首,李景风也跟着望向前方。大船徐徐而行,此时沈未辰与他并肩而立,比之前独自凭栏大有不同,只觉两岸景色美不胜收。
两人站立良久,水气渐重,不觉有些凉意,又听到有人呼喊吃饭。沈未辰转头对李景风说道:“你要是想学武,可以叫哥帮忙,他总能帮你引荐名师。”又嘱咐道,“风大,别站太久,晕船又着凉,可难受了。”
李景风道:“我去叫朱大夫吃饭,顺便要点药。”
沈未辰点点头,两人各自回房。
吃晚饭时,六人仍是同桌,李景风虽不如之前尴尬,仍有些不自在。饭后,沈玉倾又去见谢孤白。李景风在房中无聊,起来散步,在船舱里来回走了几趟都没见着相熟的,只好又回房中,呆了会,索性起身问了朱门殇房间,径自去找朱门殇了。
“找我干嘛,还晕船?”朱门殇问,“要不要帮你扎两针?”
“已经好多了。”李景风道,“就是……唉,我能进去说吗?”
“行,我一个人喝酒也闷。”朱门殇让他进来,桌上摆着一壶酒跟几块肉干。
朱门殇道:“跟着青城太子还是有好处,这肉干跟我平常吃的就不同,香软甜美,不像我自己带的肉干,跟牛皮似的,就怕咬崩牙。”说着拿起一块,配着酒送进口中,“要是跟他们分开,得包几斤带着。”
“朱大夫,你能不能教我些功夫?”李景风问道,“你也会功夫吧?”
朱门殇像是听到什么趣事似的,挺直了腰杆,上上下下打量李景风,道:“你想学武功,找我干嘛?找沈玉倾去啊。”
李景风道:“你不是也会?”
“会些,我教你。你看这根针,拿起来对着对方眼睛胸口,扎进去就是。”朱门殇亮出那根尺半长针晃了一下,说道,“我就会这些。”
李景风道:“这也太歹毒,没别的吗?”
朱门殇道:“我师父是少林僧人,我没入堂,学不了上乘功夫,这些招数都是保命防身的,没大用。”
李景风道:“那我跟你学医。”他心想,学了医术也能救人,不至无用。
朱门殇道:“我还不想定下来,带个人在身边照顾,麻烦。而且你这人老实,能跟我卖钢口,圆粘子?你要真想学功夫,我想想……”
李景风见朱门殇煞有介事地沉思起来,不敢打扰。只听朱门殇道:“青城你是不能回去了,既然要拜师,当然选九大家最好,身份地位不同嘛,功夫也高深些。唐门以暗器毒物见长,我猜你不喜欢,少林武当还是首选。只是这些门派家大业大,门徒众多,你没人引荐,就算找到师父收留,也未必是有本事的……”
朱门殇忽地一拍脑袋瓜,说道:“有了!”
李景风问:“有什么?”
朱门殇道:“那个嵩山的萧情故!四川离山东几千里远,我懒走这一回,你帮我传个信,把江大夫妻的事告诉他。他承了你的情,你就跟他请求,记得,要拜师得拜在嵩山掌门门下,别去当萧公子的徒弟。须知嵩山掌门跟青城掌门平辈,你要是拜了萧情故作师父,那就矮了咱们一辈。”
李景风觉得朱门殇话说得古怪,问道:“就这样?”
朱门殇道:“当然不只这样。你拜了嵩山掌门做师父,学了武功,艺成之后别留在嵩山,去湖南衡山,那里僧俗共事,不拘门派,你有了本事,在那里闯出点名堂,混得好的话,在湖南弄个地方掌事,在那儿落地生根。”
李景风道:“我为了学武功到山东,干嘛又跑到湖南生根,这得多少年?我干嘛兜这圈子?”
朱门殇道:“估摸着得花上二三十年吧,等这圈子兜完,你那心就死了。”说完哈哈大笑。
李景风听出他在调侃自己,不由得脸上一红,说道:“什么心思?”
朱门殇拍拍他肩膀,说道:“得了得了,哥不是没见过男人女人的,你那点心思我瞧不出?你在客栈连沈玉倾都敢顶撞,上了桌连个姑娘也不敢正眼看。行了行了,喝酒……喝酒……”说着帮李景风斟上一杯酒。
李景风喝了酒,道:“我是真想学武,只怕不是那块料。至于沈姑娘……”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得了,喝酒吧。”说着又倒了一杯喝下。
李景风心里明白,沈未辰在自己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地方,连能讲的话都没几句。学了武,或许还能跟她多几句话讲,或许这是他想学武的其中一个理由,却不是最大的理由。
“若是我会点武功,掌柜的就不会白死了。”李景风道,“我就想做些什么。”
“当大侠?”朱门殇笑道,“这世道哪来的大侠?地方上有事都有门派管着,不受管的都进了夜榜。大侠不过是领了侠名状的狗,到哪都有约束。”
李景风讶异问道:“你没领侠名状吗?”
朱门殇道:“没,那玩意顶个屁用!”又问,“对了,你不是甘肃人吗,怎不回故乡?崆峒也是大派,当了铁剑银卫,可比领侠名状威风多了。不过就有一点可惜,铁剑银卫不能离开甘肃,你就见不着心上人了。”
李景风苦笑道:“现在能见着,也算福份了。”他想着崆峒或许不错,守在边关,看住萨教蛮族,也是保家卫国的大志业。
朱门殇道:“你要真想,到了蜀中后寻个地方将你放了,送你北上有何难?再让沈公子写封引荐信,朱爷会好生照看你。”
李景风举杯道:“引荐不用,多谢朱大哥指引门路了。”
两人举杯对饮。经此一谈,两人闲聊畅谈,再无隔阂。李景风好奇心重,问起朱门殇行医往事,朱门殇遍历天下,自然有许多故事可说。
※
晚饭过后,沈玉倾到谢孤白房中拜访,聊起这趟去唐门的目的。
“九大家中,武当虽然沉迷求仙,但玄虚道长性格淡泊,点苍想说服他不易。”谢孤白道,“至于少林的情况,沈公子想必知道。”
沈玉倾点点头:“正俗之争的事我听说了。”他道,“少林也不平静。”
谢孤白道:“说到这,朱大夫提到的萧情故,这人我是知道的。”
沈玉倾料不到有此事,问道:“先生见过他?”
谢孤白道:“只是听说。据说他几年前入了嵩山派,掌事井井有条,最难得的是,他压下了嵩山中反少林的人马。”
沈玉倾甚感讶异。虽然听说少嵩之争过后,嵩山派几任掌门都是温和派,与少林保持着不亲不疏的藩属关系,然而嵩山内部实有不少反少林分子一直伺机夺权,有些偏激的更是私下活动,与自己门派作对。因着这些人,嵩山内部始终无法团结,反倒削弱了自己的实力,比起当年少嵩之争时,更没与少林一战的本钱了。于是问道:“竟有这等人物?他是嵩山掌门女婿,论年纪只怕与我相差无几,有这等才干,怎么以前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他的来历又是如何?”
谢孤白道:“他还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投入嵩山门下。”
嵩山中一直有反少林的势力,少林弟子竟能加入嵩山,得到重用,还压下反少林势力?“这位萧公子是个人才。”沈玉倾道,“他日若有缘相见,非得结交不可。”
“嵩山壮大了,少林更不敢莽撞,投点苍对它没好处。”谢孤白道,“少林这一票也难动摇。”
“剩下唐门和崆峒。”沈玉倾道,“只要青城不倒戈,衡山就有四票。只要唐门答允与青城结盟,诸葛焉的盘算便落空了,先生说的天下大乱,便会弥平于无形之中。”
他见谢孤白只是微笑,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又问:“谢兄难道不以为然?”
谢孤白淡淡道:“诸葛焉继任后招兵买马的事,你也听说了?”
沈玉倾道:“难道他真的不惜一战?天下安定九十多年了,就为了这盟主之位?”
谢孤白反问:“招兵买马的难道只有点苍?”
“点苍势力壮大,衡山、青城、唐门和它紧连,自然也要准备。”沈玉倾道,“毋恃敌之不来,恃吾有以待之。”
谢孤白道:“那丐帮和华山呢?”
“青城、衡山势力渐壮……他们……”沈玉倾犹豫了。
谢孤白道:“自然也要增备人马。九大家中倒有六家在招兵买马了。”
“这是先生遍历九大家后得来的结论?”沈玉倾问,“那依先生高见,要如何消弥这场战祸?”
谢孤白道:“如果我说,战祸不可能消弥呢?”
沈玉倾心中一惊,问道:“先生?”
谢孤白道:“或许,可以让它快点结束。”
沈玉倾琢磨这句话的意思,该是说点苍被衡山青城唐门三派包围,如果真要举事,三派夹击之下或许能速战速决,但他仍道:“我仍希望昆仑共议的事情能在昆仑共议上解决。”
“还有一事。”沈玉倾问道,“先生自称出自鬼谷一脉,但我查遍典籍,从未听过这个地方,先生又说来自傲峰,我也找不着这个地方。敢问先生,傲峰在九大家哪一家治下?”
谢孤白道:“傲峰不在九大家治下。”
沈玉倾想了想,道:“昆仑?”
谢孤白眉毛一挑,笑道:“沈公子果然聪敏,一猜就着。傲峰就在昆仑之上,也只有这个地方,属关内,又是九大家管不着的。”
“这原不难猜,昆仑宫虽在崆峒境内,就立场而言,是独于九大家之外的。”沈玉倾道,“但昆仑宫戒备森严,昆仑山在关内的范围不广,鬼谷一脉能瞒过昆仑宫的眼线?”
谢孤白道:“人丁不旺,就没人会注意到了,鬼谷一脉向来传人不多。”
沈玉倾又问:“鬼谷一脉是怎样的门派,又有怎样的宗旨,先生可以明示吗?”
谢孤白道:“鬼谷门起源于鬼谷子,传徒苏秦、张仪,秦以后渐隐于世,逐渐式微,于前朝之前集结,唯有少量传人。与一般门派不同,鬼谷门收徒重文轻武,主要教授纵横之术。”
“纵横者,明辩说,善辞令,以通上下之志,先生确实有几分这般模样。”沈玉倾沉吟道。
“这言还有下文。佞人为之,则辩词利口,倾危变诈,贼害忠信,覆邦乱家。”谢孤白微笑着,“沈公子就这么信我,不怕我是个奸臣?”
“先生献策也需沈某自行判断可否。”沈玉倾道,“不能把所有过错都推给进馋言的奸臣。不辨是非,不能决断,武侯再世也难辅佐。”他又问,“那‘天下乱,鬼谷开,天下治,鬼谷藏’的意思是?”
“治世当以仁为本,衡量世情,达权通变,定天下安苍生,是要稳定。纵横家以三不烂之舌胡言乱语,搅乱世情,要来做甚?所以天下乱,鬼谷可定,天下治,则无用武之地。”
“鬼谷门人都如此志存高远吗?”沈玉倾问,“那先生为何不等天下大乱时再堂皇登场?”
“那也未必,多数时候是吃闲饭,说些不着四六的空谈罢了。”谢孤白笑道,“天下这盘棋,人人都是棋手,谢某只是预知了某些端倪,才来提醒公子。”
“公子老是自夸。”一旁的小八眯着眼睛道,“要这么有本事,师兄弟该有不少,怎么就只剩一个人?”
谢孤白看了眼小八,笑道:“你不服气?”
小八道:“公子改天再聊吧,这船晃了一天,摇死人啦。”
沈玉倾歉然道:“抱歉,打扰两位休息,在下告辞。”他起身行了礼。谢孤白将他送出门去,这才回身对小八笑道:“怎地?觉得被我调侃了?”
小八收拾桌上杯具茶壶,回道:“沈公子不是绣花枕头,你说的话他有计较,胡言乱语反易使他疑心。”
谢孤白反问道:“你是希望他疑心,还是希望他不疑心?”
小八沉思半晌,并未答话。
※ ※※
沈玉倾回到舱房,只见沈未辰早等在自己房里,问道:“小妹睡不好吗?”
沈未辰问道:“又去找谢公子了?”
沈玉倾拉了张椅子坐下,问道:“是啊,怎了?”
沈未辰沉吟半晌,摇头道:“我不喜欢他们两个。”
“喔?”沈玉倾虽感讶异,但也不是很讶异,这对主仆行事确实透着古怪,沈玉倾明白,这两人有许多事瞒着自己,包括出身的鬼谷门说不定也是假托的门派。但谢孤白展现的才智确实不凡,又与自己颇为投缘,几次深谈,大有一见如故之感,自己仍希望与其深交。于是回道:“哥会注意。”
“这两人藏得深,不知有多少话没说清楚。”沈未辰道,“李景风好多了,哥,你真是怠慢人家了。”
这一语倒是提醒了沈玉倾,自上船以来,他对谢孤白又是好奇又是佩服,心神往往都在谢孤白身上,的确疏忽了李景风。只是又想起当日被李景风教训,他总觉得自己与之交谈说什么都不对,若说武林事,李景风不懂,说些家常事,李景风未必感兴趣,要是说些市井之事,那也太做作,真如李景风所言,话都兜不到一块儿。他苦笑道:“古时信陵君结交侯赢,只送礼不登门,果然是有原因的。”
沈未辰道:“侯赢退了礼物,你也被退了礼物。你太拘谨,与人结交,你又不图他什么。你心里就藏着身份之别,这不说是你瞧不起他,是你怕他以为你瞧不起他。其实,李景风没那么多心机。”
沈玉倾想了想,觉得有理,叹道:“你总是能看到我的盲点。”说着又问,“你爹娘怎么肯放你跟我来唐门?”
“说到这桩事,这次使者被杀,我问过爹,爹说是你在背后算计,嫁祸给他,不然家里那支玄铁怎么失踪的?我替你辩解,说那是点苍自己摆的大戏,就是要威逼青城。”
沈玉倾不想让小妹烦心,心想这事已打成悬案,便未说到沈雅言的嫌疑,只提可能是点苍设计嫁祸,想来沈雅言也不会承认,只是没想他会赖到自己身上。又想,即便父亲不说,玄铁遭窃却是事实,这桩事也是自己给处理了,以母亲的性格,雅爷在青城中的地位只怕要大不如前了,心中不忿那是当然。
“大伯怀疑我也是有道理的,毕竟玄铁收藏甚密,外人不易取得。”他话刚出口,立刻后悔,这不是又把嫌疑丢回雅爷身上了?他平常发言谨慎,谋定而后说,唯独在小妹面前没心机,竟一时心直口快,忙道:“但夜榜神出鬼没,该是青城中藏有内奸,务必小心,若是让对方从中挑拨,对青城不利。”
沈未辰道:“总之爹怀疑你。我说我要跟你去唐门,他本来不肯,被我央不过,就要我去问娘。“
“这不是更难了?”沈玉倾笑道。
“于是我去找楚夫人帮忙说情。楚夫人,嗯……劝了几句。”
母亲年轻时闯荡江湖,是著名的女侠,她对雅夫人的说词沈玉倾能料想一二。想来雅夫人未必愿意,只是被母亲强逼着,这才不得不答应,于是笑道:“你真是机灵,想来母亲应该说了不少好话,才让你出来这趟。”
沈未辰笑道:“可惜你没见着楚夫人那长篇大论的模样。”兄妹俩相视一笑。
※
第二天李景风起了个大早,见沈玉倾坐在船舷上,手上不知拿着什么。沈玉倾招手道:“景风,过来。”
李景风听他叫得亲密,本不习惯,又想起昨日沈未辰说的话,上前打了招呼,却见到沈玉倾正在钓鱼,旁边还摆着四根钓竿。沈玉倾说道:“上了船,不钓鱼岂不是浪费?挑根钓竿一起玩玩,蜀中还远得很呢。”
李景风虽没钓过鱼,也觉有趣,挑了根鱼竿,问道:“怎么只有五根钓竿?”
沈玉倾看着河水,说道:“小妹只会抓鱼网鱼,钓鱼杀鱼她可不敢。”
李景风笑问:“钓鱼我不行,烤鱼煮鱼我倒是有独门秘诀。”
沈玉倾道:“那也得先钓到鱼。”
李景风抛了鱼钩入水:“这还得你教教我。”
沈玉倾道:“这有什么难的,首先,得有耐性。”
两人正说着,朱门殇、谢孤白和小八三人恰好也到甲板上。沈玉倾见他们来到,叫来一起钓鱼,五人一排,各自拿着鱼竿闲聊。
不一会,小八看着沈玉倾手上钓竿弯折,淡淡笑道:“鱼儿上钩啦。”沈玉倾一拉,一条半尺长的大鱼果然上钩。
忽然听到背后有人拍手笑道:“还是哥厉害!”众人回过头去,只见沈未辰不知何时到了甲板上,正躲在阴凉处观看。
沈玉倾笑道:“小妹,帮我把鱼解下来,这可是午餐。”
沈未辰看着在甲板上不停挣扎的鱼,心中不忍,忙道:“我不敢。我去帮你提水桶。”一溜烟跑进舱房,不一会提了水桶出来。
李景风替沈玉倾解鱼,两人重回船边,朱门殇道:“昨天景风跟我说,他想去崆峒学艺。”
沈玉倾问道:“想清楚了?”
李景风点点头:“青城不能回,毒物暗器我不爱,崆峒规矩虽多,传艺容易。我就想学点武功,做点有用的事。”他看着河面,问道,“沈公子,这鱼怎么钓才好?”
沈玉倾道:“用对饵,用对钓竿,剩下的就是耐心,等着大鱼上钩就好。”
说话间,李景风手上的钓竿猛地一弯,他喜道:“上钩了!”说着用力一拉,那钩子咬不住,拉了个空竿,往后一甩,恰恰钩到沈玉倾衣领。李景风没察觉,扯着钩子,把沈玉倾衣领提了起来,沈玉倾忙道:“别扯!小心扯断了鱼线!”小八道:“果然有用,是条大鱼。”
众人大笑,沈未辰替沈玉倾解下钩子,沈玉倾道:“这鱼上了钩,不能急着拉,一用蛮力,鱼就脱钩。你得缓些,轻拉轻放,欲擒故纵,等它咬得深了,这才扬竿,关键就是看吃水跟钓竿的弯曲度。钓竿也是用熟最好,熟的钓竿才知道吃水多少,吃重多少,掂着份量,才不会走大留小。”
谢孤白笑道:“沈公子倒是说得一嘴好钓经。”
沈玉倾道:“家父说钓鱼养性,闲暇时常带我去钓鱼。”
朱门殇道:“这种闲活,富家公子也只知皮毛。我钓过的鱼比他吃过的虾还多。”
沈未辰笑道:“朱大夫别说大话,你那竿子还没动静呢。”
朱门殇冷哼一声,说道:“要不要赌一把?我跟景风小弟一组,你们三个一组,比比看谁钓的鱼多!”
沈未辰道:“好啊,你赌什么?”
朱门殇道:“你那块青城令牌送我。”他指的是代表青城少主身份的那块令牌,他曾在杨衍身上看过一块类似的,只是杨衍身上的是掌门令牌。仙霞只是小派,而沈玉倾身上的青城世子令牌代表的是整个青城,虽次了一阶,却比杨衍身上那块值钱百倍不止。
沈未辰问道:“你要这个干嘛?”
朱门殇道:“青城少主的令牌可珍贵了,此后走南闯北,过关盘查都容易。拿出来吓唬人,指不定还能保命。”
谢孤白道:“要是惹了祸,还得青城帮你担着。”
沈玉倾犹豫道:“这令牌代表青城,不能随意送人……”
沈未辰道:“你拿什么来赌?”
朱门殇道:“每人义诊一次。”
“你施医不收费,这算不上赌。”小八道,“签个卖身契,当三年给沈公子吧。”
朱门殇道:“怎么不说当给你家公子?”
谢孤白道:“家境清寒,养不起活菩萨。”
朱门殇啐了一口,道:“呸!你家境清寒,我不成了要饭的了?”正说着,钓竿弯起,朱门殇道:“让你们见识我手段!”说着一拉,也拉起一条半尺长的大鱼,比沈玉倾方才那条还大些。
沈未辰道:“赌注还没下,这条不算。”
朱门殇笑道:“不怕你们赖皮,让你们一点!”
小八道:“那便义诊一次吧。只是几时用上,得我们说了算。”
朱门殇笑道:“你输定了!”
小八又问李景风道:“你赌什么?”
李景风想了半天,说道:“我一穷二白,没什么好赔的。”
沈玉倾道:“你去崆峒学艺,他日艺成,务必来青城见我一面。”
李景风见他神色诚恳,确是出自至诚,不禁感动,点头道:“可以。”
朱门殇道:“令牌只有一块,归我,你们输什么给他?”
沈未辰笑道:“要我这块令牌吗?”
李景风摇摇头,忽道:“我去崆峒拜师,少把武器,沈姑娘有把佩剑,就送我吧。”
沈未辰道:“那是哥送我的初衷,是我第一次铸剑打造的。”
李景风忙道:“那算了。”
沈未辰看了沈玉倾一眼,沈玉倾点点头,沈未辰笑道:“行,赢了就送你。”
李景风大喜,顿时对这场打赌多了几分兴致。
谢孤白问道:“赌注定了吗?”
朱门殇道:“定了。”
谢孤白笑道:“好!”说着拉起一条鱼,足有三寸多长,说道,“这叫先声夺人!”
原来众人讲话时他已得手,只是松着钓竿不起竿,等那条鱼游累了,不再挣扎,朱门殇一说好,当即起竿。
朱门殇骂道:“尽会使些小手段!”
当下五人约定,朱门殇与李景风一组,沈玉倾、谢孤白、小八三人一组,分头垂钓。朱门殇果然手段高超,时有收获,李景风却是枯坐了一个时辰,沈玉倾不时指点,这才有了动静。李景风大喜,见吃水甚深,以为是大鱼,有了上回经验,这次他有耐性,等吃水深了,一拉,却是勾着一只螃蟹。
小八道:“我们是钓鱼,螃蟹可不作数。”
李景风大窘,忙将螃蟹放回江中。
朱门殇道:“别怕,我一顶三,让他们笑去!过了中午,哥哥我以后做大票就不怕出鼓了!”
此时沈玉倾与谢孤白也略有斩获,陆续钓上几条,沈未辰大声喝采。又见小八神色淡定,那钓竿却是纹丝不动,笑道:“小八,你这钓竿老没动静,莫拖累了你家公子。”
小八回道:“有动静未必是好事,你瞧景风兄弟,手气好,就是拉不上来。”
原来李景风几次着钩都因起竿时间不对,不是拉空便是脱钩。沈未辰走至他身旁,见他频频失手,忍不住出言安慰鼓励。她不说话便罢,越说李景风越是心慌神乱。白大元信步走来,看得有趣,见两边水桶甚小,怕装不了太多鱼,于是喊道:“张青,再拿几个水桶过来!”
此番前往唐门,沈庸辞特别点了几个干练弟子门人上船,白大元与之前接待诸葛然的张青也在列中。
此刻甲板上摆了六个水桶,沈玉倾与朱门殇两方各三。朱门殇确实没夸口,双方数量相差不多,但朱门殇钓起的鱼更大,明显占优。
到了巳时,张青来问午膳要吃什么,朱门殇道:“没看到这么多鱼?中午吃河鲜!”
眼看午时将近,谢孤白道:“小八,就剩你跟景风没开张了。你吵着跟赌,要是输了,只能把你卖给沈公子当小厮,来还这半船酒了。”
小八道:“沈公子说了,钓鱼得有耐性。且他刚才说的道理只对一大半,还有最关键处没说。”
谢孤白讶道:“钓鱼你也懂?”
小八望着江面道:“个中好手。”
谢孤白笑道:“别贫嘴,先开张再说。”
两人说话间,李景风又喊道:“有了有了!”那钓竿弯曲甚大,似乎是条大鱼。他有了前几次经验,不敢用力,朱门殇喊道:“松一松!让这畜生游一会,等它力竭再扬竿!”李景风听他指示,松了钓线,等鱼歇了会儿,这才起竿,拉起一条巴掌大的鱼。
朱门殇喜道:“赢定了!”
这鱼虽没预想中大,但因这一条,两边差距已经拉开,距离午时只剩一刻钟,即便沈、谢二人各自再钓起一条,也难逆转。朱门殇笑道:“造化造化,景风小弟,今后你老哥在江湖上可以横着走了!”
李景风却想:“我赢了初衷,会不会惹沈姑娘不开心?”这一想,顿觉自己刚才不该拉起这条鱼。
眼看胜负将定,小八忽道:“来了!”他那鱼竿甚是弯曲,眼看是条大鱼,连朱门殇也吃了一惊。沈玉倾怕他吃力太重,钓线承受不起,忙道:“松点!”
小八放松了钓线,让那大鱼回游挣扎,沈玉倾忙让白大元指挥船只转舵,顺着那鱼的方向跟进。只是他们所搭楼船巨大,转向不易。朱门殇道:“这鱼太大,钓竿撑不住,要断。”
小八索性调整钓竿,扯着那大鱼掉头,那鱼顺着船身游,小八就跟着船跑,众人也跟了上去。李景风喊道:“小八,让沈公子接手!”
朱门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骂道:“吃里扒外啊!”
李景风苦笑道:“君子之争嘛。”
朱门殇道:“小八也是会的,别小看他。”他见小八手法甚是纯熟,果然是个中好手。
小八绕船跑了半圈,那鱼忽又转向,小八绷紧鱼线,不让它脱钩,之前绕向船头,此刻又绕向船尾。朱门殇喊道:“快午时了,午时后拉上可不算!”
沈未辰笑道:“现在是谁赖皮?”
朱门殇给了她一个白眼,又看向小八。此时那鱼似已力竭,小八就守在船尾不动。那钓钩被咬得死紧,钓竿几乎弯成个半圆,幸好沈玉倾所备的鱼竿俱是上品,竟没断折。
只见小八猛一扬竿,一条大鱼脱水飞出,落在甲板上,足足有一尺多长。沈未辰欢呼道:“赢了!”
朱门殇见这鱼大得水桶都容不下,知道要输,臭着一张脸。李景风拍拍他肩膀,笑道:“输便输了,别摆脸子。”
朱门殇道:“你不过输一个你自个要走的行程,我可白输了三次大票生意!”
李景风哈哈大笑。朱门殇走上前解鱼,解开钩子一看,他们所用的鱼饵本是肉干,只见小八用的那块特别大,一般小鱼根本吃不进嘴。朱门殇道:“有你这样钓鱼的吗?”
小八道:“公子常说,心要放大,才有大鱼上钩。若是专注在那些小虾小蟹,钓多少都是徒劳。”
朱门殇道:“行,都让你说光了!”
李景风道:“搬去厨房,让我料理几道好菜来!”
朱门殇道:“得煮透些,免得有虫!”
众人想起柴二的故事,纷纷望向他。朱门殇两手一摊,道:“我就嘱咐一句。”说完忍不住又桀桀怪笑道,“别怕,不是太难的虫子,我总能整治的。”说着又比划着从嘴里拉出虫子的动作。
小八陪着李景风一同把鱼倒回河中,李景风埋怨道:“朱大夫就爱吓人。也好,这些鱼都逃过一劫。”
小八道:“你说你到了蜀中,就要向北往崆峒去了?”
李景风点点头道:“是啊。”
小八捉起自己钓的那条大鱼扔进河中,淡淡道:“沈公子没说到的那点窍门,就是别想着捉小鱼,要想着钓大鱼,有这个信心,大鱼自然会上钩。”他望向李景风,眼神清澈空明,李景风这才发觉,小八的眼神意外深邃。
“若你只想着学点武功,那是远远不够的,要学,就要学到天下第一,把最高的那座山顶当成目标。”
李景风惊道:“天下第一?我哪有那资质!”
“若你把山顶当目标,奋力向前,就算攀不了顶,也是在山坡上。若你只想在山下转,到死也只在山脚下。”小八道,“不做天上的龙,就是地上的虫,你要抱着这样的想法去崆峒。”
李景风一愣,小八说的话是他自己和他身边所有人都不曾有过的期盼。天下第一,这怎么可能?
“别瞧轻自己,没爬过,你不知道自己能爬多高的山。”小八定定看着他,眼神坚毅,就像对他而言,这件事只存在愿不愿意,不存在可不可能一般。
天下第一……李景风望向船头的沈未辰。
那或许是与她最接近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