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药学系的秘书室里好像被加入了某种神秘的催化剂,几个平时上班就窝在自己办公桌上研究自己零食、杂志的小秘书和老秘书们仿佛又找回了那种初次见面时的久违和新鲜。大家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并且各自纷纷表达自己的观点和设想,俨然是在开一个既严肃紧张又具有某种特殊意义的学术专题讨论会议。小秘书们没有了平时的嬉皮笑脸,老秘书们脸上也泛出了求知探索的意境。
秘书室里神秘的氛围就像一锅大菜经过大厨的充分酝酿慢慢揭开了锅沿。秘书们很有专业素养的将这种神秘气氛拿捏控制着,并且一点一点地从一个科室传递到另一个科室,最后传到了系主任那里。黄老主任接收到了传递过来的信息,没有顺藤摸瓜去探寻,他知道如果领导想知道一件事情的真相,只能表面上装着洞察一切,稳坐在那里,总会有人按捺不住来向他合盘托出,所以每次秘书来汇报工作的时候,黄老主任依然如旧的听汇报签字批示,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些洞察的意味。让秘书感觉到他若有所知,若有所思。
这天上午一早,秘书朱老师急冲冲得来找老主任签字,这个朱老师做什么事情都是急冲冲,说话声音本来就尖锐,汇报起工作来仿佛置身战场,十万火急。如果汇报的事情再稍微有一些紧急,那这个朱老师肯定控制不足自己的口水,总能喷得领导一头雾水。黄老主任慢悠悠地拿起笔在单子上签了字,很不经意的从嘴里面冒出来一句无关紧要却极有战略意义的话,“好,那就这样吧,其他没有了吧?”。秘书朱老师见老主任问话,便忍不住说“主任,您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啊?”,黄老主任定了定眼神,慢悠悠地说“唉,你们的意见很重要嘛,不听听群众的声音,我以后这个工作怎么开展嘛。”秘书朱老师一看黄老主任这是要走群众路线,便悄悄的走到老主任旁边俯下身子,用手挡住了自己的嘴对着老主任的耳朵一阵言语,秘书朱老师这一通言语控制的一颗吐沫星子没有外漏而且保证了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经过了自己手心和老主任的耳蜗共振之后全部进入了黄老主任的耳蜗前庭。
黄老主任接收完所有信息之后,面无表情,淡淡地对秘书朱老师说一句“你先出去吧,把门带上。”秘书朱老师没有得到任何反馈怏怏的带上门出去了。黄老主任呆坐在椅子上足足半分钟没有喘一口气,他的额头上也微微沁出了汗,只见他手紧紧地握着椅子的手把,并且越握越紧,直到再不能发力的时候突然甩起一只手重重地掼在自己的桌上,从牙齿缝里迸出了三个字“白眼狼”。
黄老主任口中的“白眼狼”正是袁荣发袁副主任,而引起黄老主任如此愤恨的也就是秘书室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收到从日本寄给袁副主任的信件,而且来信的频率和数量越来越多。黄老主任认定袁荣发这小子肯定在背地里和小鬼子做什么里通卖国的事情,他决定好好找小子谈一谈,如果袁荣发执迷不悟黄老主任就决定把这件事情交给组织上处理。在学校里一旦事情交给组织上处理,那么事件的性质肯定要升级,即使查了一圈没你什么事,但是经过这么一折腾,你肯定也会成为校园里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
第二天一早上班,黄老主任径直走进秘书室,秘书室里只有最小的秘书黄海燕在打扫卫生。小秘书黄海燕是刚毕业留校的研究生,而他的导师正是黄老主任。黄海燕见到老主任进来,很自然得问候了一声“黄老师早,有什么事吗?”在大学里,即使研究生的导师官居校长,研究生见到导师一般都直接称呼老师而非官职。黄老主任很喜欢这个小本家的学生,所以很自然的就让他留了校,先做了秘书。
黄老主任没有说话,先浏览了一下秘书的桌子。小秘书黄海燕见黄老主任好像在找东西,便非常心领神会地顺着自己导师的眼神环顾了一下,问他是不是在找信件。黄老主任嘴里弱弱地哼了一声作为回应。小秘书黄海燕瞬间领会了自己导师的意图,迅速从自己桌上的信件里翻出一个白色信封,很自然地递到了黄老主任的手里。黄老主任看了一眼,对小秘书黄海燕丢了一句话,“让他到我这来一下”,便转身离去。
黄老主任回到办公室里,没有急着端详信封而是很稳健得泡上了一杯茶。坐进自己的老藤椅里,望着茶叶随着与开水充分接触以后慢慢舒张,待到所有茶叶都从杯子底部漂浮到水面上,黄老主任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颊,这才拿起那封信端详起来。信封上注明的是航空邮件,由于日本字和中国字的相近,黄老主任没费功夫就判断出这封信来自日本一个叫富士山大学药学院的地方,而收信人就是袁荣发。黄老主任把信封压在自己的拇指和中指之间,很有经验地做出搓麻将牌的动作,信封在指尖转了几圈,黄老主任当然没有搓出这信件里写的是二五八万还是一四七条,但是他很有信心搓出了这份信里只装了薄薄的一张信纸,而且信纸上的字不是手写的而是打印的。
黄老主任很有成就感的把信封飘在了桌子上,随后头一仰靠上了藤椅背,眼睛微闭进入了思考模式。思考模式结束后,黄老主任决定如果这小子态度好都交待的话就对他客气点,如果出现以下一二三四种情况就……,想到这里黄老主任拿起了茶杯,先用自己的上嘴唇押了押,感知了一下水温,确定茶水温度冷暖正适宜便欲仰头大喝一口。正在这时,只看见门突然弹开,咣得一声撞在了墙上,随后根据动量守恒定律又弹了回去,很巧得反锁了起来。黄老主任被这突发的一幕惊得没有呛到,而是一口气的连茶叶带茶水了吞进了大半杯,这一口仿佛吞进了一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黄老主任的心口上喘不上来气。黄老主任赶忙从抽屉里拿出速效救心丸很专业的把药丸压在了舌下。没几秒钟药效起了作用,老主任的额头上微微沁出了小汗滴,黄老主任赶紧看了看窗外,确定刚才外面没有突刮邪风,他便把注意力放在了门外。黄老主任见门把手转了转没有转动,略停顿几秒,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一起传来了还有小秘书黄海燕的轻盈的声音,“黄老师,在办公室吗,请开一下门,袁副主任找您。”
不用问,袁副主任刚才想上演一出破门而入,没成想用力过猛门又不识趣地弹了回去而且还反锁了。黄老主任定了定神,稳步走到门前把门打开,只见袁荣发袁副主任雕塑一样表情模糊得伫在门前,本来略胖的身材只能挤得小秘书从他的身旁的夹缝中伸出纤纤细手帮他敲门。袁荣发身材不高,黄老主任掠过他的头顶发现走廊里已经零散得开始聚集人头了,从这些人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他们很期待一场公开的较量。黄老主任压住心中的不悦与怒火,对着大家说“袁副主任,有什么事来我办公室里谈,我正好有事情商量。”说完他看了看外围的人群和从办公室里探出的人头,瞬时间头缩人散,只留下了门外袁荣发和小秘书黄海燕。
黄海燕很识相得把袁荣发领进了黄老主任的办公室,程序化地请他坐,帮他泡茶,秘书程序走完以后,黄海燕退了出来,把门轻轻地带上。办公室里只剩下黄老主任和袁副主任。
黄老主任很镇定得坐进了自己的藤椅中,凝望着袁荣发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所在。此时的袁荣发也被刚才发生的一幕怔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由于自己的用力过猛把门踹成了反锁而差点迎面撞到了自己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