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过去。
是个夏天的晚上。蟋蟀在草丛中胡乱地叫着。晚风带着很强的热气,使人感到夏天的酷热。我们全家在门前纳凉。父亲和母亲谈起了我的婚事。
父亲说:“他娘啊,欢儿今年已经22岁了,该娶个媳妇了。”
母亲说:“是啊,该是成家的时候了。早栽树早歇凉。”
父亲问我,征求我的意见。
我不情愿地说:“成什么家呀?就我们这家当,谁家姑娘能同意呀?现在的人都是很现实的,从你的头要看到你的脚。两间土墙屋,什么也没有。即使人家肯来,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呢。”马瘦毛长,人穷志短啊。古人所言,不无道理。
父亲沉默不语。或许,他在心里责备着自己的无能。
母亲说:“不过,话说回来,贫穷人家也要娶媳妇的。龙配龙凤配凤,狗虱子配臭虫。找个门当户对的嘛。”
我对母亲说:“娘啊,话是这么说,但是做起来很难啊!你瞧,这十里八里的,谁家的闺女不都是嫁在有点钱的人家的?我们现在没钱,就别题这档子事,省得到时候不好收场。”
父亲就有点生气地说:“难道你想一辈子打光棍?也学你二伯?”
我沉默了。是的,我不能学二伯。二伯已经50 岁了,依然孤身一人,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就这样,很多人常常拿二伯当笑话。我听在耳朵里,恨在心里。可是,眼下没有成家的条件啊。
许久,我说:“家我是要成的,可不是现在。”
父亲瞪着我:“那要到啥时候呀?等到头发都白了再成家?你呀,就是犟脾气。”
我笑着说:“有倔強的爹才有倔强的儿呀。”
父亲和母亲听了我的话,忍不住笑了。
父亲说:“你呀,三百斤的野猪有一把钢嘴。好吧,你不愿意成家就不愿意呗。反正我和你娘都活了大半辈子了。到时候,你打光棍可别怪我们。”
我自信地说:“好儿不要父田地,好女不要娘嫁妆。我有本事就成家,没本事就不成家。我怪你们干啥?”我觉得,这成家的事应当自己扛,不能让父母操心。父母能把我养大成人就很了不起了。真的,从小到大,对于我的困苦和无奈,我从来都未曾埋怨过我的父母。我坚信,只要我努力奋斗,我一定会打破我家三代贫穷的禁锢。
父亲点着头说:“好。儿啊,有你这些话,我们做父母的也就放心了。”
我的婚事话题就这样剧终。
我依然点着油灯看书,直到深夜。
就在这个秋天,我上了自费大学。为了学费,父亲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最后,还差300 元钱。无奈之下,父亲去村子里贤德叔家借钱。贤德叔曾经当过教师,在乡政府做过税务工作人员,手头积攒了一些钱,算得上村子里最富的人家。贤德叔平时和我父亲关系不错。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喝酒,干农活相互帮助。父亲认为,到他家去借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是,现实使我父亲大失所望。
父亲来到贤德叔家里。贤德叔正在喝酒。他很热情地招待我父亲,取了碗筷,为父亲斟满一杯酒。两个人边喝边谈。
贤德叔兴致勃勃地说:“哥,听说你家欢儿要去大学读书了。这是好事啊。这俗话说得好,养儿不读书,犹如养头猪。读书才有希望。你家欢儿不错,是个好孩子。肯努力,有骨气,上了大学,以后肯定大有前程。”
父亲笑着说:“是的。读书才有希望。可是,就是要钱啊。为了他读书,家里的东西都卖光了。难呀。”
贤德叔开导父亲说:“有投资才有收获嘛。现在是卖掉了家里的东西,可是以后你儿子有了出息,那钱呀是大把大把地有。”
父亲点头说:“那是那是。”
父亲跟贤德叔说起了借钱的事。
贤德叔说:“好。没事。等你弟妹回来跟她商量一下。钱都是她管。”
父亲说:“贤德老弟,哥先感谢你了。”
贤德叔说:“哥,你别客气。咱兄弟是啥交情?还用得着客气吗?”
父亲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去贤德叔家,贤德叔就变了卦。贤德叔说他老婆不同意。父亲没有说什么,扫兴而归。父亲嘴上没说,但是他心里明白,人家是怕父亲借了还不起。
父亲回到家里,,母亲问了父亲。
父亲垂头丧气地说:“唉,穷在大路无人问,富在青山有远亲啊!”
最后,父亲只好将自留山的林木以300元钱卖给了村子里的一户人家,并且三年后伐木烧炭。一大片林木,烧成木炭可以卖得几千元钱。而在这种急需用钱的困难时刻,父亲也只能倾家荡产了。
冲破重重困难,我终于去了大学读书。坐着汽车,望着渐渐远去的村庄和群山,我心里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楚。
在大学校园里,让我大开眼界。什么艺术学会,法律学会,让我兴奋不已。我可以学到很多知识。
我读的是法律大专班。每天,我是第一个走进教室的学生。对于一个自学成才者而言,靠的就是刻苦学习。大学里,主要的也是靠自己。如果不好好在学校学习,毕业没学到真本领,出了社会就会陷入困境。所以,我的思想没有一丝杂念,只有勤奋学习,出人头地。
由于家境原因,我省吃俭用。每天,我只花掉八块钱生活费。日子就那么一天一天煎熬过去。终于,等到毕业了。而毕业,对于自费生来说,就等于失业。 毕业后,我在家里赋闲2年。村子里有人说我读书是白读。我对父亲说:“爹,我不会让你和娘失望的。”
2004年4月,我进了辰溪县司法局工作,是聘任的,不占编制。我先后被分配到乡镇司法所担任人民调解员和基层法律工作者。2007年年底,我被调到辰溪县宏达法律服务所。当时,我就有了这样的感概:天生我材必有用。
然而,我的人生道路是坎坷不平的。或许,这是宿命吧。
2008年2月,我迫于生计,不得不从县司法局法律服务所辞职。我热爱法律职业,尤其喜欢人民调解工作。我曾担任过三年乡镇人民调解员和基层法律工作者。在三年工作中,我调处过大量民间纠纷。虽然工作累,但是很有意义。因为,这项工作是社会主义法制建设的一部分。作为法律职业者,就应当不屈不挠,为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而贡献自己应有的力量。说句心里话,我实在舍不得离开法律工作岗位。但是,为了生计,我不得不忍痛割爱了。
背着行李,走在街道上,真有点茫然所失的感觉。
回到家里,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独自一人,走在山林的小道上。我原以为,进了法律服务所,就可以安定了。没想到,现实使我大失所望。一切的奋斗,一切的誓言,一切的抱负都化作云烟,随风飘散。就像一场梦。
但是,我是一个从未屈服于困难的人。我习惯了困难,习惯了挣扎,习惯了拼搏。我下定决心,我不会放弃我的梦想。哪怕再困难,我也要挺过去。我就这样执着而倔强。
我生长在大山里。我家有一大片林木。我跟父亲说9月份要到自家山上去烧木炭。父亲没有反对,只是担心我好几年不干苦力活了,撑不住。父亲说:“儿啊,你经得起累不?几年都不干劳力活了,我怕你吃不消。”我说:“爹,你就放心吧。我从小就干了劳力活,有基本功。”
秋天,丰收过后,我就到我家山上砍柴烧木炭。村子里一些人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说:“哟,堂堂一个工作人员居然烧木炭了。你受得了吗?”我毫不在意地说:“不足为奇。能伸能屈,大丈夫。”
说实在话,烧炭是很累的活。每天,我都早出晚归。中午,吃的是冷饭冷菜。这饭菜是从家里带的。午饭之后,我总是习惯性地在地上躺一会儿。地上是一层厚厚的树叶。仰望着灰色的天空,我就喟然长叹:“这条路究竟要走多少年啊!”我还真不知道这条路要走多少年。眼下,坚强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烧木炭最累的时候就是出窑这天。这天事情很多。首先,要把木炭从土窑里拿出来,然后把准备的生柴装进窑洞。封了窑门,又生火。这样繁琐的过程,一个人很难做好。所以,每到出窑这天,我就要父亲帮忙。封窑生火后,我也不能休息。我必须把木炭装进竹筐里,一担一担地挑回家。从山上到我家,有三里路程。虽然路程不远,但是山路不好走。一条蜿蜒盘旋的小道,连接在山上和山下之间。路面崎岖不平,稍有不慎,就有跌下悬崖、粉身碎骨的可能。所以,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走好每一步,不敢有半点含糊。碰上细雨绵绵的日子,下山更难。为了走得稳当一点,我就在鞋底缠了草绳。好多个出窑的日子,我都是晚上8点钟才挑着最后一担木炭回到家里。
如此艰辛的岁月,我也忘不了看书学习。我表哥说:“是非成败转头空。已经下来了就别看书了。别把人看傻了。”我说:“一个人选择了自己的路,就应当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我想,困难是压不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