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金厂叫金丰达，与纸品厂遥遥相望，大概300米的距离。从纸品厂旁边走过，经过两幢厂房，穿过公路就到了五金厂。乌黑的两扇大门上，写着两个红色的油漆大字“金丰达”。
我和华晴拿着简历，从小门走了进去。只见右边的厕所旁边用铁链子拴着一条黑色的大狼狗，面具狰狞，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华晴胆颤心惊地说：“老舅，你看那条大狼狗多吓人啊。看见它，我都冒了一身冷汗。”毕竟年幼，没见过风浪。
我给他壮胆说：“不怕。你不惹它，它一般不会咬人的。动物也有动物的感情。”
面前是一栋两层楼的厂房。一楼是车间，二楼一半是车间一半是办公室。从一楼车间里传来机器作业的声音，响亮而沉重。
楼道入口坐着一个门卫，60岁左右。见我们走进去，门卫站起来：“小伙子，是找工作的吧？”
我说是的，是熟人介绍的。门卫唔了一声，就走进一楼的车间去找领导。片刻之后，门卫和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走出来了。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红色的T恤，手上戴着一双浸满机油的手套。看那行头，是个懂机器的人。门卫介绍说他是五金厂的主管。
我和主管握了手，跟他道明了我们的情况。主管同意了，没说什么为难的话，只是看了看华晴说：“就怕小家伙干不下去。”
我说“先让他做几天，看看行不行。实在不行，再另作打算。”
主管满脸和蔼的笑容：“也只有这样呐。”从主管的言行举止上着，我想他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
接下来是履行报名的手续。手续简单，填个表格，复印身份证，一切就办妥。上班时间明天。
我跟文员说：“别的厂子都还要简历，你们这厂子简单方便。”
文员一笑：“这就是进小厂的好处，简单自由。”文员是一个上海女孩。
应聘完毕，我和华晴兴高采烈地走出了金丰达大门。终于大功告成，尘埃落定。否则，我们还得为工作四处奔波，寝食难安。打心底感谢姐姐的朋友。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我不得不相信那样的人生哲理。
这天下午，姐姐放假休息。姐姐听到我们明天就可以上班了的喜讯，欣慰地笑了：“好，你们两个进了厂我就放心了。”
姐姐告诉我们，老周的儿子也来了。晚上，请老周父子到我们这儿吃饭。
老周的儿子叫做周进宝，不但喜欢文学，而且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认识了。我开玩笑说：“周进宝，你老爸怎么不把你的名字取个周招财呢？”
周进宝就笑着说：“招财不好，财多害己，食饱伤人。”说话挺幽默的。
我也风趣地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其实，我很讨厌这句话，更讨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人生观。
老周喝口酒，抹一下嘴：“戴吉欢你和我家进宝还真谈得拢，性格也有点相似，幽默而内向。”
是的，我有点幽默，但我并不内向。平日话之所以不多，那是因为对工作生活有点严肃而已。
周进宝感慨万千：“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认。凡事皆讲缘分二字。”他有一点儒雅之气。
是的，一切皆来于缘。能来到长宁，是一种缘分；能与周进宝相识，是一种缘分；能进入金丰达五金厂，也是一种缘分。
金丰达的作息制度是，上午7点半上班至中午12点；中午休息一个半小时；下午1点半开始打卡，2点钟正式上班至5点半；有一个小时吃饭，晚上加班3个小时。
我和华晴7点钟就来到厂里。主管早已经等候在车间门口。看见我们来了，把工卡发给了我们，说早上在7点钟之前打卡不算。下班必须在下班时间前5分钟打卡，提前一分钟算早退，会扣5块钱罚款。
上班时间快到了，我们打了卡，就跟着主管进了车间。车间分材料库，机器库，点焊库，手工模具库。
金丰达做的产品类型是把铁皮打弯成各种各样的花草虫鱼鸟兽的形状，出口到国外。其用于做圣诞节食品礼物的模型。
我和华晴被安排在手工模具组。组上共15个人。15个人分两排相对而坐，中间是摆货拉货的过道。每个人要打的品种由主管分配。
按照模具把手多少分，有一个把的，两个把的，最多有十二个把的。一般而言，把手少的就是简单的品种，但也例外。比如打不绣钢篮子，虽然把少，但却复杂，精确度要高。一不小心，坏了一块料就是一块钱人民币。
华晴年纪小，又是生手，主管给华安排了一个简单的，大花朵，手掌那么大的。我是生手，主管给我安排了三个把手的，打兔子。我用拖车拉来一箱切好的铁皮，坐到模具旁，让主管教我。主管教了我两遍，我就可以自己单独做了。开始半个小时，我速度不快。过了一个小时，有点熟练了，速度就变快了。一分钟能打上40个。
我正全神贯注地摇着模具把手，沉浸在多出产品的狂热喜悦之中。不知什么时候，主管来到我身边我都浑然不觉。直到主管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才惊觉地抬起头，微笑地看了看主管，但我的手依然工作。
主管以欣赏的目光看着我：“眼镜，你做事还可以。脑子灵活，人老实，勤劳。”
我淡淡一笑：“出来打工就得踏踏实实地干，多挣几块钱。磨磨蹭蹭的，三天打鱼，两日晒网，不如不出来。”
我不喜欢只说不做的人，也不喜欢投机取巧的做事风格。投机取巧只能侥幸取得成功。
主管点点头说：“有道理，加油干。”
我一边摇着模具把手，一边说：“必须的。”
主管走了，我继续埋头苦干。打工打工，就得拼命打，拼命攻。
厂里很自由，可以随便上厕所，喝水。特别的，车间里还可以唱歌。之所以厂里这么做，大概是为了缓解工作强度中给员工带来的心理压力。他们唱着，而我不唱。
那两年，正流行陈星的歌曲。他们唱着《流浪歌》：“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
听着听着，心中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种伤感。每个流浪在外的人，都会常常想念远方的父母。为了生活，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浪迹天涯。昨日风尘仆仆地北上苏杭，今天却又要快马加鞭地南下深广，漂泊不定，四海为家。我也一样。
文员来到了车间，大家就改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个个摇头晃脑的，逗得文员满脸绯红，笑颜逐开地说：“加油干活，别鬼哭狼嚎的，丢人现眼!”
我微笑地看看文员，又埋头苦干。我在模具组是第二个年长一点的员工。还有一个比我大10岁左右，头顶上光光的，他也一直低头干活。
文员走到我的身边，看我好几分钟。当她转身正准备走向机器库时，对面戴着眼镜的男孩说：“美女，晚上请你吃宵夜，去不去？”偶尔的调侃，改变了枯燥无味的车间劳作气氛。
文员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凭什么请我吃夜宵？”
那男孩子满脸轻浮的笑：“喜欢你啊，想追你啊。”不知道是真心或者假意。
文员凶巴巴地朝那个男孩说：“白日做梦吧你。”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模具组。
大家就冲着那男孩哄笑。有人说：“羊肉没吃到，弄了一身腥味。”大家又一阵哄笑。那一刻，忧郁、苦恼、无奈、茫然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因为我和华晴是新员工，前三个晚上不用加班。主管说这是人性化管理。
我和华晴吃了晚饭，周进宝来找我们玩。闲聊的时候，我聊了我们模具组白天的车间笑话，听得周进宝亢奋地说：“苦中作乐。”
我们三个也笑得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