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院中,开始行礼。庭院正中的台阶上摆着祭品,点着香炉。刺郎君和始仪拜了天地,又拜了祖宗,又给程叔磕头。那姿势都很标准。始仪比以前更漂亮了,像仙女下凡,只是脸上带有一丝羞涩与冷。周围的人都仔细地看着他们在司仪的指导下磕头,刘德宗也是一个看客。刘德宗静静地看着她,在人群之中。后来,要照全家相。
始仪扬着嗓门叫:“哥,你在哪里?”刘德宗这才那人群里挤出来,凑到一起。刘德宗,始仪,程叔,刺郎君,四个站在一起照了像,这是刘德宗跟刺郎君合照的唯一一张像。他们和程叔照,始仪又单独和程叔照,最后始仪跟刘德宗照,她拉着刘德宗的手,刘德宗也拉着她的手。
咔嚓之音过后,刺郎君就迫不及待地将始仪拉过他的身边,抱起她。刘德宗看到她的手从手里依依不舍的离开,而刘德宗也产生了一点儿依依不舍之情,刘德宗的口将要张开,刘德宗的手触向前方企图挽留,但是手指却碰到一片虚空。始仪就这样走了,被刺郎君抱走了。刺郎君像一个发了疯将始仪塞进车里。她的余温飘荡在空气中绵延到很远,刘德宗能感觉到,虽然她没有跟刘德宗说话。
刘德宗当时,不知不觉出门相送,望着始仪远去。良久伫立。
在始仪被嫁出的当天下午,刘德宗照例返回到学校。
第二天上午,八姨传来令刘德宗难以承受的噩耗:始仪芳魂归天。
她告诉刘德宗,那个夜晚并不平静。
刺郎君并没有征得始仪的同意,而是强制性拉她上床。他兽性勃发,污了始仪。起初,刺郎君提出上床的要求,始仪没有答应。刺郎君问:“你不是想那个活死人了?!”始仪不应。刺郎君又说:“我明天就把他宰了!”他瞪着一双暴戾之眼,将始仪那似将反抗的气势全部打压下去。他什么都不顾,就撕开她的衣服。
他活像一只长着人形的畜生,趴在始仪身上,将一只畜生的本能发挥的那么淋漓尽致。当时,始仪已经崩溃了,她脸色发紫,全身麻木。
若干年后,刘德宗意识到,导致这种崩溃的原因也许有他的一份。
因为,刘德宗跟她在一起的九年间刘德宗几乎没有关心过她,刘德宗无情地拒绝了她的表白暂且不说,另外刘德宗没有给她过一次生日,没有给她买一次礼物,那时奶油蛋糕压根儿没有在刘德宗脑子里出现过。
当日,刺郎君发泄完毕之后就陷入一种空虚的状态,倒床而睡,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这时将近午夜十二点,窗户外一片乌黑,伸手不见五指。始仪悄悄醒来,钻在黑夜里,跑到怡心酒馆。她把那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八姨,然后对八姨嘱咐了一件事情:明日五点钟,一定要带警察去刺郎君家里。八姨自然一头雾水。但是,始仪反复恳求,她便答应下来。她递给了八姨一个信封,她说:“明天上午你才可以打开。”八姨点了点头。始仪还悄悄地去商店里买了一套精致酒杯,因为这是她和程叔的约定。
有一次,始仪看到程叔喝酒时手被划破,便将那酒杯拿来,发现上面有个缺口,其他的几只也都是掉了瓷的。始仪便说:“爹,回头我一定再给你买一套。”她没有惊动程叔,只是把那套杯具放在了厅堂的茶几上。随后,她又深夜赶往学校,登上德阳古楼,在刘德宗的座位上放下一个柔软的垫子。等又返回到刺郎君家里时,已经凌晨四点左右。
始仪当时便自杀了。
五点钟时,警察赶到,刺郎君被作为确凿无疑的凶手被抓了。
当时,始仪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闭着。
刺郎君被判无期徒刑,耷拉着脑袋像狗一样躲在监狱里。
那天上午,八姨匆忙地赶到阁楼上,脸上布满着惶恐之色,就像遇到了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她突然告诉,始仪去世了。刘德宗当时,脑瓜里蹭的一下闪出一道白光,那光从刘德宗的脑间穿透,刹那间形成一种纯白,就像进了天宫站在白云之巅。那时,刘德宗只觉得心里很痛,一种无端生出来的苦楚。刘德宗眼里渗出一些泪。
但那时,刘德宗依然没有去追问始仪为什么会死。那些经过都是八姨还有其他知情的人告诉刘德宗的。有人将始仪的尸体抬到了刘德宗们家,程叔哭的泣不成声。刘德宗也一夜没睡,脑子里充斥着始仪的影子。数日后,刘德宗们将她葬在了镇北的湖边。这是她最后的遗嘱,也就是她给八姨的信封里所说:将刘德宗葬于碧湖之畔。那是刘德宗们曾经牵手的地方。埋她后的第二天又下了一场冷雨,刘德宗依然去那座阁楼。刘德宗当时没有去画画,而是不自觉地倚在栏杆前,远望那湖畔的坟头。
四周的山水好像失去了颜色,只有那堆新坟留下的土黄色最引刘德宗注目。有时刘德宗返回到刘德宗的座位上,总是会忍不住把头扭向刘德宗的左侧,那个始仪曾经安坐的位置。每次看到的都是一团虚幻的影子,刘德宗听不到她的声音。
楼上突然变得很安静,很空。也就是从这时起,刘德宗渐渐体会到了孤独的滋味。秋雨又在连绵不断地下,不断将残留在树上的叶子打落,阁楼前方的一棵银杏树上居然不见一片叶子。
自从始仪去世后,刘德宗回家的次数增多了,大概每隔十天就会回家一趟。刘德宗在家里学会了主动帮助程叔打扫卫生,剥葱,捣蒜。那又是一个很冷的冬季,冷雨过后几乎隔几天就会下一次雪,山间丛林茂密,气温较低,极易形成雨雪天气。路上经常铺满着白雪,刘德宗经常不坐公交车,宁愿花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经过雪道走回家去。有一天回家后,刘德宗很诧异,因为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水果蛋糕。刘德宗对程叔说:“今天谁过生日?”程叔说:“给你过。”那时刘德宗突然想起自己的生日。
过完生日后,刘德宗又去学校的阁楼。但是,那楼上雪似乎真的显出其特有单调,看多了就有一种凄凉之感。刘德宗有时候写生,会不知不觉睡着。刘德宗总想回家去看厅堂木桌上摆着的始仪的黑白头像,虽然它不会说话;刘德宗总想回家去看程叔的脸,虽然它就像涂了白色胭脂那般憔悴。刘德宗总感觉始仪还活着,心里生出一些温暖的火光。这感觉一直持续到年终,也就是腊月三十。
重阳节过后的第五天是始仪的生日,这是若干年后八姨告诉刘德宗的。在青柏镇的那些日子里,刘德宗从来都没有问过始仪的生日,也没有给她买过一次生日礼物。而她却从来都没有忘记刘德宗的生日,每年都在那个特殊的节日里给刘德宗一个惊喜。那时,刘德宗没有养成关注别人生日的习惯,刘德宗的习惯基本上局限于一点:去阁楼上写生。
这天,刘德宗按照当地的习俗,去贴对联。这活儿本来两个人配合来做效果最佳,但当时只有一个人去做。那时,程叔病重,卧床不起。他因为没有改掉抽烟喝酒的习惯,胃和肺都被那些有害的化学物质所伤害,再加上骨折手术留下的后遗症,从进入腊月起他就再没有出去和他的朋友们聊天侃地。只是二介叔时常过来看他。当时各种病痛缠在他身上,刘德宗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鬼一般的邪气。
天色灰蒙蒙的,那是一年当中云层看起来最厚的时候,天上的云几乎要压到头顶上。年底的积雪还在。勤劳的人们把院子和街道上的雪都扫干净,以留出可以通行之路。雪下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扫雪通路,因为只有路通了,才方便彼此拜访。那时,程叔还在屋里的床上躺着,他基本上难以迈开大步,一次只能挪动10厘米,那真是如蜗牛一般的速度。他的酒瘾还没有戒掉,他总是拿着一只酒杯,不断品味其中的苦涩。
刘德宗准备好浆糊,对联,高梯。刘德宗最先贴的是大门上的对联。用刷子在对联的背面均匀地抹一些灰白的浆糊,提着一副对联爬上高梯,根据瓷砖之间的缝隙寻找准确的贴合地点,将之贴了上去。就在刘德宗将要下高梯的那一刻,刘德宗无意间看到远处的荒野间聚集了一堆人群。那个地方好像是刘德宗刚来青柏镇时暂居之所,那时已经崩塌,如今恐怕更加破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刘德宗并不清楚。当时,刘德宗注视了几眼之后就下了高梯,转移到院子里去贴其他几个门。
后来,黑寡妇告诉刘德宗,一个人死在了那里。死了的人生前像个多日流浪的乞丐,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手里还握着一根拐杖。他好像是昨天死去的或者这天早上死去的,因为旁边一些鱼头还是比较新鲜的。
估计他从附近的河里捞到了鱼,借此而勉强度日。但是,这年冬天天气奇寒,尤其是昨日晚上大风凛冽,气温骤降。大家猜测这人是被活活冻死的。他将几根木棍勉强支撑在一起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自己躲在里面。他的腿上留下各种虫子咬噬的痕迹,花斑累累。也有人说,他在野外死掉了四五天,只是没有人发现,镇上的人发现后围着看了两天都没有人去管,等到第三天的时候才有村镇委员会的干部来料理此事,按照身份证上的地址将其运回他的家乡。
腊月三十那一天,镇上有很多人都去那座废墟旁边去观看死人,而刘德宗却没有去。刘德宗当时觉得一堆人在看一个死人不关刘德宗的事,刘德宗只管贴好刘德宗的对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