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实话,在场子里待的时间长了,我一般情况下,不愿意看牌桌上的热闹。
一大群男人,一个个臭气熏天的。
加上屋子里的烟,那就从来没有断过……
虽然我也抽烟,但是你说,就怪了,我特别讨厌别人抽烟的烟味儿。
特别是睡觉的时候,更是不能有一点烟味儿,有就睡不着不说,还咔咔的咳嗽。
所以,但得能抽空的情况下,我是能不在现场,就不在现场。
正好我爹给我打了个电话,有一块大约一晌半地的机动地,被我爹给承包了下来。
因为我场子离的近,我爹让我去拉个闸,放个水。
说是马上进了伏了,这水啊,下的贼快……
我便开着车出了场子。
在场子后面不到四百米的地方,就是贴着洮儿河大壕的庆泰村机动地的地界。
我推上了电闸,就直接离去。
一般情况下,电闸推上,两三个小时的样子,过来闭一下闸,基本上水位就差不多了。
这块地是我爹精耕细作的。
用的是纯种稻花芳,药没法不用,但是,老头子犟的很,愣是一粒儿化肥都没上。
因为我们这边羊粪便宜的很,所以老爷子愣是上了足足二十几车的羊粪……
宁可减产,说是也要整出点好吃的大米来。
一晌多地自然是吃不了,老爷子打算到秋天的时候,要比别人贵出一半,甚至一倍的价格卖出去。
不过上羊粪虽然好,可是羊粪里的草籽,也是多的吓人。
这就没办法了,只能用除草的药剂除草。
目前的人类,想要完全脱离化肥和草药,几乎是不可能的。
特别,是这些已经被驯化了的种子,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抗药性,想要单纯的靠人力,搞出纯绿色农产品,几乎是一种不可能……
我家这片机动地,正好是挨着大壕根的号外地。
紧紧挨着的,就是壕根边上的坟茔地……
我是个傻大胆,坟茔地这个玩意儿,打小就无感,所以根本谈不上怕不怕,我压根就没正眼儿看过它,更何况,现在的天还没黑,等于是太阳刚刚落山,就更不存在怕不怕的问题了……
推完了电闸之后,我驱车回到马路,准备到棋盘室那边混一会儿。
刚上了路,一辆稀破的半截子,嘎吱一声就停在了我面前,堵住了我的路。
奚文庆那一个肥大的如猪头的脑袋从里面伸出来,嘎嘎的笑着:“林砸,干啥呢?”
我笑道:“推个电闸,浇个水,嘛呢奚老板……”
奚文庆哈哈的笑着:“埋两个自流罐,贪了点儿黑,带着工人,正准备整口吃的呢,走走走,东来顺,咱哥两整点儿……”
这时候我才发现,奚文庆后面,还停着两车。
一个装满了各种器械,一个上面站了不少人,应该是他的工人们。
我于是笑道:“别了哥,你忙你的,我也不饿……”
奚文庆哼了一声:“操,啥饿不饿的,让你来就来得了,不就是想跟你喝口酒嘛,咋的,兄弟请不动你啊?”
你看这话说的……
我于是无奈的摇摇头:“行行行,你是祖宗,带路!”
一行人来到东来顺。
奚文庆一马当先,朝过来迎客的服务员粗拉拉道:“面条子,先煮十斤,不够了,再给他们加,要多少给他们加多少!”
服务员闻言马上点头:“肉卤还是鸡蛋卤?”
奚文庆稍微愣怔了一下:“肉卤吧……”
服务员点头:“要啥菜呀?”
奚文庆道:“给他们整个大炖,白菜豆腐,搁点五花肉。”
服务员道:“豆腐没了,冻豆腐行嘛?”
奚文庆道:“行啊,怎么就不行了,快点……”
服务员看着跟进来的十来个人:“老板,一个大炖,够嘛?”
奚文庆回头看了看:“那就再加个干豆腐,一个肉皮黄豆芽。大炖不行就来俩!”
服务员闻言一愣,一边记着一边点头:“那行……”
奚文庆冲我一挥手:“走林子,咱俩上包间,你也过来……”
奚文庆朝服务员挥手。
我俩一起来到了冬天包间……
坐定了之后,奚文庆拖了背心晃了晃膀子:“你这冬天包间,一点也不冬啊,这么热?”
服务员连忙道:“我给你打空调……”
奚文庆这才拿起桌子上的菜单。粗大的手指头指着菜单:“溜肥肠,给我溜一个,我他妈就愿意吃肥肠,这个大刀白肉,来一份儿,我就愿意吃肥肉,芳。这蒜泥给我整辣口的啊!
“还有杂鱼酱豆腐,来一个,还有……”
我连忙道:“再来个青椒干豆腐,行了!”
我回头看向奚文庆:“就我俩,你能吃多少啊?”
奚文庆笑着点点头:“行行行,那就这几个,哎呀林子你怕啥,吃不了剩下呗……”
我皱眉道:“跟你那工人一起吃一口多好,你这不脱离群众嘛?”
奚文庆闻言咔咔的笑了一声:“林子你是带工的人,你不知道?这帮玩楞,吃啥都没够的,就这破饭烂菜,都能干,你几大碗。那要是逮着肉,还不吃破产你?
“想让他们放开了吃肉,我就这点人儿,三天给你干进去一头猪,一点劲儿都不费你信不信?
“咱他妈统共整几个逼子儿啊,谁能扛得住他们使劲儿造啊?”
我闻言无奈的笑了笑……
讲实话,奚文庆说的这些事儿,也不完全是矫情。
活到了他手里,本来,已经是最后一道程序了,利润在前几波,早就被吃没了……
要真是可着这些干苦力的工人们可劲造,那还真是扛不住……
这猪肉动不动就十几二十块钱一斤。
似他们这帮子干体力的爷们,讲真,一顿干进去你二三斤肉,那绝不是吹牛。甚至都不怎么费力,就能给你吃进去……
你要是敢给吃排骨,那,二三斤都打不住。
看他们吃饭,巴掌大小的大馒头,吃进去三四个,似乎连一点劲儿都不费。
而我现在的饭量,那么大的馒头,有半个差不多就顶住了……
菜上来之后,我们俩便闲聊。
讲真,我其实挺讨厌奚文庆的……
特别讨厌他那副什么都满不在乎,一副十足透顶的江湖气。
讨厌归讨厌。
这我自己的饭店,他来,我还能收他钱嘛?
我于是趁着说话的空挡,给柳婧发了个信息,告诉他奚文庆这两桌子的钱,别收了。
我本来想着给他们工人那桌,再加上一盆蒸肘子肉的。
但是随即想到,我擅自给加了一道硬菜,工人们自然感激不尽,念我的好,但是同时,也变相的损了奚文庆在工人心里的印象……
工人们得在心里骂奚文庆抠门什么的。
这不等于变相坑奚文庆,然后给自己脸上贴金嘛?
于是只得作罢,还是让他们吃水煮白菜豆腐吧……
这些工人们,顶多对我说一声谢谢。
而奚文庆,可是我场子里的客人……
我俩喝的啤酒。
灌进去三四瓶之后,奚文庆略微有点上劲儿。
一边催促我夹菜,一边絮絮叨叨道,操它妈的,现在这逼活,真是越来越难干了……
年前那时候,他麻痹的,说的好好的,六一钱就下来。
我也跟工人们这么说的。
结果呢,这一干,干到六一,上边这钱,一要一吭吭,一要一吭吭。
操它妈的,忒不是人!
林子你说,这上面的钱不下来,我也不能自个掏腰包给工人发钱呐。
说实话,我他妈都不知道,这钱,最后到底能不能要出来?
现在这世道真是他妈的越来越操蛋了。
你说这陈二银子,原先好歹那也是说一不二的主。
虽然说吧,个人作风有点操蛋,但是原先给他干事儿,那是真不差钱啊。
说时候给,那就啥时候给。
你说他背后靠着赵天龙,他特妈的能差我这点儿钱嘛?
哎!
现在,他特么就差了,你说损种不损种?
那赵天龙他大哥赵天麟,那可是一把手啊,咋他妈的就这么破逼钱,整的就这么费劲呢?
我现在是他妈的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上边上边不给钱,下边下边发不出钱。
工人们都快他妈的造反了……
可早饭能咋整?
上边是真不给钱呐?
我他妈的又不是银行,也不能自个印,我能有啥招?
要我看呐,赵天麟这王八犊子,估计也快他妈的下去了……
马勒戈壁的,搂的太多了……
你说你他妈的搂那些钱干啥?
你能花的了嘛?
再说了,你搂钱也行,你特么别差下边我们这些小鬼的钱呐?
你他妈的那老些钱,还差我们这点瘪子?
不是揍!
我笑道:“他的钱,是他的钱,他自己的钱是私人的钱,私人的钱,又岂能拿出来做公事?那不扯呢嘛?”
奚文庆闻言点头:“你说的对呀林子。”
然后拎起来一瓶啤酒,一饮而尽,摇摇头:“现在这几年呐,也不知道咋的,同样是干活,但是这几年,这活越来越难干,越来越难干。活儿也是越来越操蛋,动不动就钱不到位,真是他妈的够了,可是你说不干吧,还能干啥啊?”
我笑道:“都难,难的不是你一个,全国都越来越难,经济下滑嘛……”
奚文庆闻言唉了一声,冲我举起酒瓶子:“来林子,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