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啸马上就要进城了,你这个面馆位置太低,会被水淹的!”铃木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新闻,脸色激动而惊慌。
老头正坐在瘫痪的老太太床边,用管子给她喂流食。流食是拉面的面汤和肉糜的混合物。听到铃木的话,老头警觉地回过头来看着他。
“必须把你老伴抬到高处,待在这个面馆里会被淹死!”铃木抓起桌上的车钥匙,“把你老伴抬到警车上,我开车带你们去找个写字楼,然后往楼顶爬!”
“你说得对。”老头像是猛然清醒过来,点头,“非常感谢!来搭把手吧警察先生。”
刺耳的警报忽然从城市上空响了起来,这座空城居然还会响警报。警报刚一响,整个餐馆忽然震动起来,桌上的拉面碗和调味瓶叮叮当当地抖,吊灯摇来晃去。窗户发出刺耳的呻吟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碎裂。
巨大的轰鸣从地层深处传出来,是地震!
地震的幅度并不算太大,但是已经引起了铃木和老头的慌乱。两个人把老太太放进一床被子里裹起来,然后一个人抬着一头,火急火燎地冲出店外。
巨大的水声,像是有江河在咆哮!
两个人一齐扭头,都惊得浑身的血直冲头顶,在两个路口外,千万吨的海水正在朝着这里狂奔,水潮有整整两层楼那么高,裹挟着无数的碎石玻璃,把停在路边的汽车直接掀翻顶起,推土机一般碾倒景观树,轰鸣着击碎沿途的商厦玻璃!
海啸已经进城了,地震是海啸引发的震动!
“快快快!”铃木大吼,打开警车的车门,把被子裹着的老太太推进去。
两个人火急火燎地跳上车,后面浪潮奔涌,以惊人的速度转瞬突进两个路口,就在大水快冲到警车后的时候,警车发动了,铃木凶狠地把油门踹到底,这辆十五年历史的破丰田竟然爆发了高亢如跑车的轰鸣,轮胎冒烟地猛冲出去!
“油不多了!”老头坐在副驾驶,瞥了一眼油表,大声道。他又惊慌地回头看,发觉警察救了他一命,自己的面馆已经完全被海水吞没,连“兰州拉面”的招牌都看不见,如果再出来晚几秒,自己和老伴都要活活被海啸吞掉!
铃木没吭声,他紧张地浑身冒汗,就像一块冰架在火上烤。油门拼命踩到底,车狂叫着冲出最高时速,但是后面汹涌的海水还是紧紧跟上来,稍微一慢,整辆车就会立刻被大水吃进去!
“前面路口右转是滨崎大厦!”老头喊。
“不能停!停下来就完了!”铃木叫,“再过五个路口有写字楼!”
老头又看了一眼车上的油量表,“油马上归零了,还能撑五个路口吗?!”
“只能试试了!这车我开了十五年了,它有个特点就是油表归零了还能跑一会儿!”铃木踩着油门不松劲儿。
前面的路上有几个路人在惊慌乱跑,发出绝望的叫声。看到有车疾驰而来,路人都挥着手臂想上车。但是海啸的速度太快,根本没办法停车让他们上来,铃木拼命地狂摁喇叭,还是有个小男孩没躲闪开,直接被车撞的腾空而起,重重砸在车前窗上,前窗炸开蜘蛛网一般的裂痕,还有飞溅的血迹。
小男孩无力地动了两下,就从车上滑落,尸首似的摔在地上,铃木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被海啸瞬间吞没。
路上乱跑的路人都被吞没了,海啸继续汹涌向前。
铃木脸色惨白,他没想到自己当了半辈子警察,竟然在这时候撞死了一个小男孩。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老头盯着油表,眼看着油表缓缓消耗完最后一点,归零。汽车大灯开始变暗,像是这辆车即将油尽灯枯。
一个路口!
两个路口!
三个路口!
四个路口!
快到第五个路口时,车灯终于熄灭,车开始减速。油量彻底耗尽。
铃木拼了命把车停靠在玻璃大厦门口,两个人同时下车,抬出后座裹着人的被子就开始狂奔。他们刚刚跑上玻璃大厦的台阶,海水就冲到了警车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将警车掀起来。
玻璃大厦的大门竟然锁上了,铃木拔出手枪,毫不犹豫地伸直手臂连开三枪,把玻璃门打的粉碎。从警二十年了,铃木还是第一次开枪。
两个人抬着被子冲进大厦,黝黑的海水在他们后面喷射进来,像是油井里喷出的石油。大厦里还有微弱的灯光,来自走廊上的应急灯,像这种大型玻璃大厦都有备用电源,哪怕全城断电也能维持一段时间的光源。
“电梯肯定没电,走楼梯!”铃木道。
两个人借着微弱的灯光冲到楼梯口,该死的门还是锁着的,铃木拔出手枪朝门锁开枪,前两枪打在锁上,子弹都被弹飞了,差点弹回来把铃木打死,吓得他一身冷汗,好在第三枪真的震碎了锁。如果这一枪打不碎锁,铃木也没子弹了,只能活活淹死在这里。
铃木大吼一声踹开门,两个人抬着被子裹着的老太太,奋力开始往上爬。
铃木前脚刚踏上楼梯,就听到外面大厦的四面玻璃同时爆裂,汹涌的大水咆哮着冲了进来。整座大厦被水冲击地开始剧烈摇晃,楼体里的减震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响。
“快快快!冲到三楼就安全了!”铃木咆哮。
老头已经累的快吐血了,以他的高龄,他已经接近十年没这样不要命地狂奔过了,但是后面的大水声逼着他拼尽最后一口气向上爬。
海水的速度比想象中还快,简直就是着了魔一样往上涨。爬到二楼中间时,老头一度被水淹到腰部,好在铃木拼命把他拽上来了。
水位停止在二层半的高度,两个人在三楼歇了一会儿,都累的想把心脏呕出来。铃木可算是知道警校为什么要反复拉练长跑成绩了,有时候人跑不快真的要没命的。
大海里的海水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味道,但是涌进大楼的这些海水,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和刺鼻味,像是下水道和化工原料的混合物。可能是这些海水里包含了什么脏东西,毕竟是从沿海一路推进过来的。
两个人担心海水里有什么有毒气体,于是像扛尸体一样扛着老太太,继续往上走。
大厦一共有36层,两个人走到18层就走不动了,好在空气中刺鼻的味道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18层似乎是个图书室,门还是锁着的,铃木掏出手枪来,想开枪打碎门锁,却发现弹巢已经空了。只好反握手枪当锤子,猛击玻璃门几下,将其击碎。
两个人进入图书室,里面一片狼藉,大堆的书都从书架上掉了下来堆积在地上,像是海啸摇晃这栋大厦时,所有的书本都试图跳下来逃命。
铃木打开窗户,想让外面的新鲜空气吹进来。但不料吹进来的风还是带着一股腥臭味,低头看外面,整个城市已经泡在水里,小汽车和折断的大树在水面上飘动。铃木只好关上窗户。
老头已经把老太太放在空地上,浑身湿漉漉地跪在旁边,贴着她耳朵低声说着什么,大概是不要怕之类的话。铃木不知道这个老太太植物人到了什么程度,有的植物人只是不能动,但是能看见和听见外界,能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的植物人则对外界完全没有反应。
老头说了一会儿,又把被子给老太太盖上,站起来看着铃木,深深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你,警察先生,你救了我和我太太的命。”
铃木也回以鞠躬。
“不过警察先生,我的家人已经安全了,您的家人呢?”老头问,“您要不要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他们的安全?”
“我的妻子去年就过世了,这个城市只有我一个人独自生活。”铃木道,“或许还有我女儿,但是我找不到她。”
老头愣了愣,“或许还有女儿······是什么意思?”
“我的女儿在十二年前从这个城市失踪。”铃木看向窗外,“您或许听出来我的口音比较奇怪,我并不是本地人,而是大阪人,十二年前的时候我和妻子带着四岁的女儿来旅游,因为一个愚蠢的疏忽,她在人潮里走丢了。从那以后我和我妻子就留在这个城市居住,为的就是找到她。”
老头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铃木。他以为铃木是个家庭美满的警察,结果他茕茕孑立。
“我原本的工作是律师,是为了找女儿才当的警察。十二年前,女儿丢了以后,我找到警察们,求他们找我的女儿。但是那些警察都很敷衍,等了两个星期,他们打电话来说找不到了。我情绪很激动,找到警察局去,那些警察们很冷漠地说铃木先生,全日本每天失踪的人多了去了,我们会尽力找,找不到也就找不到了。”
“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过分啊。”老头道。
“所以我当了警察了,在这个城市当警察,每天满大街地跑,我就一直观察路边的那些人,想从里面找到我女儿的踪影。每次办案结束,我都问问报案人,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女孩,她长成什么样。”铃木道,“去年我妻子死了以后,我忽然就泄气了,我找了十一年了,这个城市的每条街道我都走了上百遍,但是就是找不到。或许永远也找不到了吧。我甚至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是不是还在这个城市。”
“你的女儿长什么模样?”老头问。
“我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子了,她失踪时才六岁,现在十二年过去,正好十八岁。如果她还活着,应该是个大姑娘了。”铃木从兜里抽出烟盒,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燃,迎着窗户吐出一口白烟。
“那么她有什么鲜明的特征吗?”老头道。
“这个还真有,她太阳穴那个位置,有个心形的小胎记,六岁时还很清晰。不知道这些年胎记消了没有。”铃木淡淡道。
“我好像见过这个个姑娘!”老头突然提高了声音。
铃木猛然回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头,“你别吓我!”
“真的,这么明显的记号我印象很深,绝对不可能记错,就在上周六,有个小女孩,大概就是十八岁左右,来我店里吃拉面。她带着个粉色的大帽子,进店了也不摘下来,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后来她吃拉面吃出汗了,就把帽子摘下来放在桌子一角,我就看到她太阳穴那里有个胎记,很浅,但是像心形。”老头想了想,“是在左边太阳穴上对吗?”
铃木如中雷击,张大了嘴巴,烟直接掉在地上,“是左边!”
“她还活着!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会在太阳穴上长心形胎记!她还在这个城市!”铃木激动地浑身发抖,他等了十二年,本来都放弃了,没想到却从这个老头这里得到了消息。
可是忽然间,铃木又大哭了起来,眼泪扑簌簌地往外流,“她有没有逃离这个地方?海啸有没有伤到她?我还能找到她吗?她这十二年过的怎么样?”
“警察先生,别急,这都是宿命。人越是老了越相信命运,命运让这场海啸爆发,也是命运让你在海啸爆发前走进我的面馆。这是上天在告诉你女儿的消息。等潮水退去,我相信你可以找到她的。”老头鞠了一躬,“请一定不要放弃!祝你们父女早日团聚!”
铃木抹去眼泪,抽泣了一会儿,点点头,“好的,我继续找,只要知道她还活着,我就要继续找。”
“海啸退去以后,我会继续在老地方开面馆。希望您找到女儿以后,带着她再来吃一次拉面。”老头道,“我年事已高,但愿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你们父女俩一起走进店里来。我会给你们做最好吃的拉面,加肉加到其他食客目瞪口呆,算是我报答您的恩情。”
“一言为定!”铃木猛然点头。
“一言为定!”老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