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璐说:“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字写得真好。”
胡步云的心情一下子就低沉了,说:“你的意思是说,字写得好,但内容不咋地,是不是?”
程璐说:“记不记得有一次你说我的衣服很漂亮?下一句是怎么说来着?”
“你的人更漂亮。”胡步云脱口而出。
“那么,字很漂亮,下一句应该怎么说?”程璐问胡步云。
“该怎么说?我也不知道。”
胡步云挠着头,他不知道程璐到底想说什么。
猛地,胡步云猜到了程璐的言下之意,精神头一下子就上来了,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字很漂亮,内容也很漂亮?”
程璐笑而不语。
这是胡步云第一次看见程璐对他笑, 他一下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春意盎然了。“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程璐说:“是吗?是看起来真好笑吧?”
胡步云说:“哎呀,你以后就别老是对我板着脸了。”
程璐收起笑容,说:“看你的表现吧。我们现在来谈谈这两份材料,确实写得好,观点很新颖,唯一不足之处就是过于文绉绉的,这是汇报材料,是公文,不是抒情散文,所以文字需要平实一些,同时要在平实中彰显气势。
下面就交给我了,要我写出你这样的文采,我是无能为力的,但是要改成工整规范的公文语言,我还是有办法的。”
胡步云以前只知道县委办、县府办对文字材料的要求很严格,到了几乎苛刻的地步。
现在他总算见识到了,逻辑思维能力、语言表达能力、法规政策掌握和理解能力、调查研究能力、格式规范掌握能力、沟通协调能力、创新思维能力,一样都不能少。
这让他想起自己在城建局写的那些材料,跟现在的要求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县委办、县府办打造出来的材料代表县委、县政府,要求自然更高。
而部门的材料只需要代表部门的水平就够了,即便是部门因工作需要代写的县领导讲话材料,比如城建现场会上的县长主题讲话,也只需要把相关部门的工作说清楚,不与全县的中心工作相悖就行了,文字水平差点也无所谓。
毕竟坐在台下听报告的人,都不是搞文字研究的,他们更关心的是主席台上坐的什么人,发表讲话的是什么人。
县委办、县府办在审核部门报送的材料时,只要政治方向没问题,意识形态没问题,没有背离全县中心工作和发展大局,基本就会通过。
至于文字水平就没那么严格的要求了,有时候明明看出材料存在这样那样的不足,也不会指出来要求修改。
毕竟,你部门的材料写得和我县委办、县府办一样好了,那我们还混个屁呀,还怎么体现水平差距。
所以,胡步云原本以为自己这两份材料已经写得非常成熟了,可程璐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可见,自己以后还有得学。
胡步云忙说:“那就辛苦璐姐了,那接下来我给你做后勤保障服务,你要我给你捏紧捶背都没问题。”
程璐横了胡步云一眼,说:“别蹬鼻子上脸啊,给你一个笑脸,你就觉得阳光灿烂了是吧?”
其实,程璐虽然嘴上仍旧不饶人,心里想的却是,胡步云这小子,文字功夫如此了得,已经妥妥地压住侯宝成一头了。
就他这水平,到县委办是理所当然的,哪还需要靠领导走后门。
只是,不靠走后门,即便是你有上天的本事,谁能进得来?或许走后门也不是胡步云的本意吧。
这一次,程璐是彻底改变了对胡步云的看法,不得不对他高看一眼。
程璐将两份材料呈送给侯宝成审核,并将材料产生的过程如实汇报。
尤其是胡步云自告奋勇,承担了两份材料的初稿撰写,并到交通局、城建局进行调研,重新组织素材、整理数据的事做了重点陈述。
侯宝成边看材料边说:“听说你没少让胡步云吃瘪,现在却主动到我这里来给他请功,看来你对胡步云的看法改变了。”
程璐说:“仅从写材料这方面来看,他还是挺有能力的,也挺有想法,思路打开得快,能够避开惯常的思维,另辟蹊径。我觉得,这方面他的能力是独特的。”
侯宝成淡淡说道:“独特?有多独特?你对他的评价也太高了吧?你是不是觉得他已经超过县委办所有的同志了,别人都很平庸,都人云亦云,就他文采飞扬,就他另辟蹊径,就他行。”
实际上程璐真的是这么想的,你侯宝成号称县委办第一笔杆子,可写的材料看起来工整规范,实际上是在刻意追求四平八稳和政治正确。
当然,一个单位的文字材料最终是什么水平、什么风格,操刀写材料的人并不能起决定作用,关键还得看领导尤其是主要领导的喜好和风格。
从这个角度来看,侯宝成也是没有办法,他和胡步云、程璐等人没有区别,他们都只是写材料的人,不是坐在主席台上读材料的人。
被侯宝成看穿了心思,程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她不想再面对侯宝成犀利的眼神,就准备离开。
可侯宝成却不让她走,又问:“你刚才只说了胡步云写材料的能力,对他别的方面,你怎么评价?”
别的方面?哪有什么别的方面,程璐仅仅听说过是县委书记李鹏程叫停了胡步云的辞职,直接把他要到办公室来的,甚至有传言,说胡步云就是李鹏程的私生子。
这也是她一直对胡步云很鄙夷的原因。至于对胡步云这个人,程璐一无所知。
程璐只好实话实说:“我对他并不了解,也没有刺探别人隐私的癖好,所以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只是……”程璐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有话直说。这里又没有外人,同志之间相互了解才能相互促进,这也没什么嘛。”侯宝成说道。
程璐抿了抿嘴唇,说:“只是他平时讲话,总是嬉皮笑脸的,不像是个好人。”
这话一说出口,程璐就后悔了。
实话实说,她确实不认为胡步云是个好人,但胡步云除了说话不太着调,平时对她还是挺好的,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背着胡步云这样评价他,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
倒是侯宝成听了程璐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平时侯宝成都是板着一副脸孔,极少看到他这样爽朗的大笑。
县委办有两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一个是程璐,无论对同事对领导,都是若即若离,不苟言笑,别人背地里都称她为冰美人,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她的朋友。
另一个就是侯宝成,好像谁都欠他钱似的,和人说话,只讲工作,言简意赅,没有一句废话,所以他在县委办人缘很差,不可思议的是,侯宝成偏偏深得领导赏识,在五六个副主任中间,排名第一。
侯宝成哈哈笑过,才说:“年轻就是好啊,我也想像他那样没心没肺的,可我已经回不去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和表达方式,不能仅凭表面现象就轻易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而且,我觉得胡步云的性格挺有趣的,能给办公室带来轻松和活力。”